第5章
每周二上午是醫院最忙的時候,每個人走路都恨不得腳底下蹬起風火輪。何羽白七點到的辦公室,等到七點半冷晉進屋,倆人隔空相視一眼又瞬間錯開目光。
昨天害人家坐過站,冷晉到底也沒道歉,“抱歉”二字似乎不存在于他的字典裏。但是他有自己表達歉意的方式,那就是陪着何羽白又往回坐了一站。
盡管何羽白一秒鐘也不想在他身邊多待,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對方怎麽想。大有一副“不求你諒解,但求我自己問心無愧便好”的态度。
何羽白默默地在心裏給冷晉打上了“自負”的标簽。
帶五個實習生巡房,冷晉剛走了三張床就問哭了倆小姑娘。還有一個男生眼眶發紅,一副自尊心遭受萬點重擊、血槽清空需要回複活點的模樣。剩下那兩個也好不到哪去,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問題落到自己頭上答不出來,被冷BOSS晉一個大招秒殺。
“關于腹腔鏡下膀胱癌根治術的手術步驟,有沒有人——”
站在病床前,冷晉的話伴随如刀的目光砍向實習生們。何羽白在旁邊看着,感覺那五個實習生臉上一水挂起“不該生而為人”的表情。這問題超綱了,都還是醫學院的學生,誰能知道切個膀胱有哪些步驟,讓他們撸串時自己動手烤大腰子還比較現實。
“建立膀胱右側平面,游離右側輸尿管、清掃淋巴結,左側相同操作。”他出聲為實習生們解圍,“建立膀胱後平面,游離輸精管、精囊、狄氏筋膜。最後,建立膀胱前平面,切斷臍韌帶,打開盆筋膜,縫紮并斷離DVC及尿道。”
冷晉微微眯了下眼,挑不出錯的答案憋得他胸口發堵。主刀醫生大多常年缺覺,早晨需要靠罵實習生泵血壓提精神。
不,絕不能讓一個暈血的“專家”剝奪他賴以生存的休閑娛樂項目。
“這個病人昨天剛做過肺栓塞疏通術。”走到另一個病床邊,冷晉再次向那些對何羽白投去崇敬目光的實習生們提出問題,“誰能告訴我,他現在血氧飽和度不足,可能是什麽原因所導致?”
實習生個個臉色憋得發紅,看起來比躺在床上那個的血氧飽和度還低。
何羽白低了下頭。
“冷主任,你踩着病人的氧氣管了。”
按說巡完房該是主任一天難得有幾秒笑模樣的時候,可今天,阮思平瞧冷晉頂着張全世界都欠他一聲“我愛你”的表情進屋,立刻舉起病歷遮住臉,假裝自己不存在。
主任的暴脾氣人盡皆知,去年有個新來的小大夫在甲狀腺手術中操作失誤,牽引到頸動脈造成患者心跳驟停,被冷晉一腳從手術臺邊上踹到手術室外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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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冷晉的暴力傾向是間歇性的,就像火山和地震,積累到一定程度才爆發。
誰趕上誰倒黴。
“阮思平!來我辦公室!”
主任辦公室裏傳來的一聲吼,震得阮思平肝顫。磨磨蹭蹭挪進主任辦公室,阮思平幹巴巴地擠出個笑。
“主任,您找我?”
冷晉把一份病歷摔到他面前:“這是昨天夜裏的急診,你出的?”
“對啊,昨兒晚上我值班。”阮思平拿起病歷,被冷晉圈注出來的刺目紅圈紮得眼睛生疼,“啊……是我忽略了……”
患者因從樓梯上摔下導致左腿胫骨開放性骨折,阮思平接診後注意到患者的過敏史那欄有青黴素,皮試頭孢不過敏于是挂頭孢地尼。結果剛挂了五分鐘病人心率就失常了,他去問家屬才知道對方是酒後失足摔落,而血液中的酒精與藥物發生了雙硫倫反應導致心律失常,趕忙撤換抗生素。
“是否飲酒是常規問題,你出診時沒帶腦子?”冷晉的語氣預示火山已瀕臨爆發,“鬧出人命,你他媽得內疚一輩子!”
阮思平縮起肩膀,等着接受“槍林彈雨”的洗禮。他一點也不想解釋,熬了二十個小時沒睡并不是犯錯的理由。冷晉曾長達四十八小時沒睡,還成功地完成了一臺車禍導致的多髒器破裂手術。
冷晉剛張開嘴,還沒發出個音節便被桌上的智能腕表呼入的急診電話打斷——
“冷主任,嘔血、胸痛患者,救護車三分鐘後到。”
見冷晉和阮思平沖出辦公室,何羽白想都沒想,跟着一起跑了出去。進到醫療專用電梯裏,冷晉看他也跟來了,眉頭立刻皺起。
“見血了,何大夫,待會先搶救你還是先搶救患者?”
何羽白飛快地眨了下眼,說:“一米之外,我能堅持。”
“呵,暈血還有安全距離,長見識。”冷晉側頭對阮思平說。
阮思平沒好意思樂,并向何羽白投去同情的目光。昨兒何羽白暈血的事兒傳得全院皆知,好多人都借故來一區辦事到辦公室裏探頭探腦,實則是為了觀摩這位患有“絕症”的醫生。
“症狀?”何羽白沒有理會冷晉的調侃,而是開始詢問病患狀況。
阮思平說:“嘔血,胸痛。”
“年齡?性別?既往病史?”
“……急診沒說。”
出了電梯,何羽白邊跟着冷晉他們向急診跑邊說出自己的推測:“胃出血,主動脈瘤破裂,肋骨骨折刺穿氣管、肺泡,血友病。”
冷晉眉頭皺得更緊,不悅地提醒道:“何大夫,我不知道你在其他地方是怎麽幹的,但在這裏,沒見到患者,我從不妄作推測。”
何羽白微微一怔,頓時想起畢業典禮上何權對他說過的話:“小白,記住,做醫生,耳朵不能常帶,患者主訴症狀時往往不夠全面。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全部,最重要的是這裏——”
何權當時點了點額角。
“只有綜合所有因素判斷,才能将誤診率降到最低,及時準确地實施對症搶救。”
冷晉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