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剛一進病區,何羽白被護士長安興攔住。安興個子不高,但手腳麻利,語速連珠:“何大夫,急診叫冷主任過去會診,可冷主任在忙,你能不能去處理一下?”
“行,我去。”
返回到位子上拿過白大褂套上,何羽白一路小跑到急診。接診的急診醫生向他迅速說明情況:十四歲的男孩,發熱七天,血常規生化等基礎項目正常,其他項目待查。
何羽白邊看其他醫院的報告邊問:“十四周歲?”
急診醫生點頭确認。
不同于社會普遍認為的那樣,十八歲才是成年人。對于醫生來說,十四歲是一道分界線,有些病的症狀在十四歲前後明顯不同,至于這其中的科學依據,目前尚未有明确的結論。而且十四歲之後,用藥量基本可以和成年人看齊,無需轉兒科病區。
患者體溫倒不是很高,37.8℃,但持續的低燒使得他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何羽白做檢查時讓他翻個身都很困難。
“大夫,不會是……白血病吧?”患者的父親在旁邊哆哆嗦嗦地問,“我在網上查了……說……白血病就愛發燒……”
何羽白正在檢查孩子的體征,聽到這話,回過頭說:“以目前的檢查項目看,沒有白血病指征。”
“可他……刷牙的時候總愛出血。”那位父親顯然是被網上看來的東西吓壞了。
何羽白伸手翻開男孩的嘴唇,搖搖頭:“該洗牙了,牙石引起牙周炎,刷牙肯定出血。”
家長在旁邊出了口長氣——這個大夫看着年輕,說話倒是挺實在。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只有親耳聽到醫生說“沒事”才是真的沒事。可由于醫療糾紛越來越多,極少有醫生敢把話說得斬釘截鐵,答非所問,弄得患者和家屬心裏特別沒底。
檢查時,何羽白注意到患者的左小腿腿肚上有一個棕褐色的痣,半個指甲蓋大小。
“這個痣,從出生就有麽?”他問家長。
“小時候是沒有。”家長皺皺眉,“這孩子打小就皮,經常受傷,有一次騎車跟同學去鄉下玩,摔到田裏去了,腿上破了好幾個口子。有個傷口好了之後留下這麽個痣,我在網上查了,說是色素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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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羽白偏頭翻了個白眼。網絡上的信息鋪天蓋地,越來越多的人熱衷于自己當醫生。拿過一把鑷子在痣上輕輕刮了刮,他看到表面泛起細末般的皮屑。
“做個細菌培養。”摘下手套,何羽白交待急診醫生,“這是黴菌斑,我懷疑是真菌感染導致的持續低熱。”
家長一看何羽白只檢查了不到五分鐘便做出診斷,立刻拽住他的衣袖:“大夫,您不再開點其他檢查,驗個血什麽的?”
“傷口是摔在田裏造成的,那麽極有可能感染土壤裏的真菌。雖然皮膚愈合了,但細菌依舊在血液中繁殖,積累到一定程度引起機體反應。不過不用擔心,等結果出來,确診後做抗菌治療即可。”何羽白點點頭,“怎麽,你還希望我查出其他毛病?”
“呃……沒有。”
家長趕緊松開手。
回到病區,在走廊上跟冷晉打了個照面,何羽白沖對方點了下頭,擦肩而過。不同的經歷造就不同的性格,對于冷晉這種經歷過人生大起大落導致脾氣不佳的人,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保持距離。
“何大夫。”冷晉主動跟他搭話,“昨天夜裏的急診病患,你處理得不錯。”
定住腳步,何羽白回過頭。能從冷主任嘴裏聽句誇,要是實習生得樂得蹦起來。
但是何羽白不會,這是他應得的。
“我可以留下了?”他問。
“離一個月的試用期還有二十七天,到那時再看。”冷晉的眼尾堆起淺淺的紋路,“另外,在我的病區,要守我定下的規矩。我剛給你發了郵件,既然你過目不忘,希望你能把每一個字都記清楚。”
“我會看的。”何羽白錯錯眼珠,“現在,能給我安排活了吧?”
“對,我正要找你,從今天開始,十九到二十四床歸你。”
十九床住的是那個差點被魚刺紮死的,何羽白正管着。剩下的幾張床,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全是空的。不過這也正常,住院病患都有自己的管床大夫,其他人不好半途插手。
看冷晉的意思是,讓他從頭幹起。
臨近下班從急診收了個患者進來,安排在十九床隔壁房間的二十二床。年輕的姑娘,手腕上纏着繃帶,躺在那一臉的生無可戀。她根本不需要何羽白下診斷,只需要觀察三天即可出院。
失戀自殺,心病,金石難醫。
由于一路跳級,何羽白比同學的歲數小很多,在學校裏幾乎交不到朋友。他平時又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讀書上,以至于到現在了,連場像樣的戀愛也沒談過。
所以即便是能把一萬多種病的治療方案倒背如流,他也找不出合理的用藥方案來解決這姑娘的問題。抗抑郁藥倒是能緩解她尋死的沖動,但除非确診患者的确患有抑郁症,否則醫生是不會輕易開藥的。作用于大腦的藥物,能不吃最好不吃。
唯一能做的就是跟患者聊聊天。
何羽白拽了把椅子,坐到病床旁邊,猶豫片刻,問:“要通知你的親人麽?”
這姑娘是被室友發現送到醫院的,何羽白沒去急診,據說當時她的衣服上全是血。
姑娘搖了搖頭。
“那……有什麽是我能幫你做的麽?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
姑娘嘆了口氣,說:“大夫,讓我死吧。”
“我不明白,有什麽能比死更難?”何羽白苦笑,“來醫院的人都是求活的,再艱難也要掙紮着活下去,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姑娘委委屈屈地打斷他。
“……”
何羽白緊抿住嘴唇。如果說他有不擅長事情,勸人大概能位列第一。
冷晉敲敲門進來,目光在姑娘和何羽白之間打了個來回。要是何羽白面前有鏡子,他就能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無奈。
冷晉走到病床邊,背過手弓身沖姑娘笑笑:“呦,挺漂亮的姑娘,有什麽想不開的?跟我說說。”
老實說,這姑娘并不漂亮,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雖然哪都沒長歪,但五官比例并不合适,鼻子眼睛嘴全往臉中間擠的感覺。
聽冷晉這麽一誇,姑娘的眼裏浮現起一絲羞澀:“大夫,您覺得我……我漂亮?”
“就你這樣的,放國外,大把金發碧眼的帥哥追。”冷晉給何羽白使了個眼色,“我們這位何大夫就是從國外剛回來的,你問他,是不是?”
何羽白反應了一下。歐美人對亞洲人的主流審美也不是這姑娘這樣,但他能明白冷晉的用意,于是倉促地點點頭。
“看,我沒騙你吧。”冷晉說着,從兜裏摸出塊巧克力——聽說是失戀自殺的患者,他特意問安護士長要的——剝開包裝紙喂進姑娘嘴裏,“吃點甜的,巧克力裏含有多巴胺,能使心情愉快。”
姑娘吃着巧克力,眼淚帶着委屈嘩嘩往外冒:“我為他付出那麽多,可他現在卻要跟別人結婚了……”
“好男人多的是,犯不着在一棵樹上吊死。”
“可我就是喜歡他……他……長得很帥……”
“有照片麽,我看看?”
姑娘抽抽搭搭地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調出照片後将手機遞給冷晉。何羽白掃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确實有副好皮相,五官比例接近黃金分割。
冷晉對着照片皺皺眉,往自己臉旁邊一放,沖那姑娘擡擡下巴:“有我帥麽?搞不懂你有什麽好可惜的。诶,我跟你說啊,我可還是單身,接受追求。”
姑娘哭着笑出了聲。
從病房裏出來,快進辦公室時何羽白緊走兩步,繞到冷晉前面。冷晉已經恢複了平時那張冷臉,見何羽白擋住自己的路,表情略帶不滿。
“有事兒?”他問。
“你剛才的表現,很紳士。”何羽白眨眨眼,“謝謝你幫我開導患者。”
冷晉的語氣在何羽白聽來有些不屑:“不是說會背病名,下處方,動手術就是合格的醫生了。何大夫,心病難醫,如果只是觀察三天就放她出去,過不了幾天她還得進來。”
“我知道。”何羽白深吸一口氣,“我比同學的年紀小很多,他們都讓着我,與人溝通方面,不是我的長項。”
他那成扇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片陰影,從冷晉的角度看過去,完全是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
“慢慢來,你沒事兒可以跟姚新雨聊聊,那家夥情商高着呢。”
“诶,主任你剛是不是誇我來着?”姚新雨從辦公室裏探出頭,沖看向自己的何羽白笑笑,“何大夫,要不下班一起吃個飯,聊聊?”
何羽白愣了愣,不知是否該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初來乍到,他是該交幾個朋友,一起吃飯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可就他們倆人麽?好像不是很合适的樣子。
“吃狗屁!今天晚上你的班!”
冷晉擡手把姚新雨推回辦公室。
下班時跟冷晉同一趟電梯下樓,何羽白和對方點了下頭,默默地戴上耳機。剛才他看排班表了,四天輪一個大夜班,周六也得來。看起來冷主任已經把他正式列入病區骨幹力量,可勁使喚了。
這是好事,何羽白心裏挺高興的,同時提醒自己要更加認真。患者的情況随時随地都在變化,稍有疏忽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電梯到一樓開門,何羽白見冷晉擋在身前沒動彈,摘下耳機問:“冷主任,你不出去?”
“我去地下停車場。”冷晉錯開身,扶住電梯門,“明天見,何大夫。”
“明天見。”
走出電梯,何羽白重新戴上耳機,先去一樓的超市買了袋切片面包帶回家。由于暈血,他無法處理肉類食材,久而久之也就不怎麽吃肉了。自己一個人住也懶得開火,晚餐通常是做個雞蛋芝士三明治解決。
正往大門走,他突然看到一輛開得飛快的摩托車,險些跟剛從地庫裏出來的越野車撞上。摩托車車身疾橫着停住,堪堪與越野車的保險杠距離不到十公分。
冷晉拽開車門下車,沖摩托車手吼了起來:“這是醫院!限速三十!”
摩托車手踢下支架将車支好,從座位上下來在冷晉面前站定,摘下頭盔露出張年輕而精致的面龐。
“抱歉,大叔,吓着你了。”他不屑地勾起嘴角,左耳上的鑽石耳釘在路燈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撞壞了沒?撞壞了我賠你輛新的。”
聽到對方管自己叫大叔,冷晉的額角繃起青筋。
“衍宇!”何羽白跑到摩托車手旁邊,一臉震驚地拽住對方,“你不是下周才到麽?”
歐陽衍宇将頭盔換了只手,笑道:“想你了,早點過來不行啊?我可是直接從機場趕來接你下班的,感動不感動?”
說着,他扣住何羽白的臉,偏頭吻上對方的嘴唇。
冷晉在旁邊看得眉毛高低錯了位。
TBC
作者有話要說: 竹馬竹馬的打招呼方式,冷主任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