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着急診還有十幾米遠,何羽白就聽到裏面傳出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他緊跑了幾步沖進大廳,卻又被地上蔓延的血跡勸止于急診搶救室門外。

他現在知道為何冷晉不讓他跟來了,這陣勢,用不上他。

疼痛使人尊嚴盡失——饒是胳膊上左帶魚右家貓,背上還有倆皮皮蝦玩彈球的紋身壯漢,此時也扛不住斷骨刺出皮膚所帶來的劇痛。

急診上了四個人壓着他,要不根本做不了靜脈置管。冷晉只看了一眼那失焦的瞳孔,便判定此人尚處于致幻藥的功效期內。這種時候不能随便用止疼藥,否則與未知藥物在體內共同作用,極易引起心衰。

跟救護車來的是夜店領班,聽他說這位仁兄大概是喝高了,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摔斷了腿。除了可見外傷,這位仁兄還面臨腹腔內出血和顱腦損傷。但沖他現在的狀态,別說往CT機裏塞了,讓他安靜幾秒都是天方夜譚。

“叫麻醉科的下來!”

壓着患者受傷的腿,冷晉朝護士大喊。眼下這種情況,只能用吸入式麻醉捂過去了。

醫護人員們幾乎壓制不住猛烈掙紮的傷者,按着傷者右臂的醫生稍一松勁便被他掙脫開。在劇痛和幻覺的驅使下,傷者猛然挺起身,不由分說揚手招呼到冷晉臉上。

這一拳來得突然,猝不及防被打中太陽穴,冷晉頓時眼前金星直冒,左耳鳴響不止。他捂着左臉倒退兩步,不留神帶翻了旁邊的器械車。瞬間的驚變讓其他人也傻了眼,紛紛松開手來查看冷晉的狀态。

“冷主任!”

“沒事兒吧?”

“別站着了趕緊坐下!”

“別管我!”冷晉用力壓住跳痛的臉側,反手胡亂撐住身側的人,緊閉雙眼強忍眩暈,“先顧傷者!”

麻醉科的人正好進來,一看這陣勢趕緊上機器。

聽說冷晉被患者揍了,何羽白胸口陣陣發緊。滴落在急診搶救室裏的血跡還沒被打掃幹淨,他只好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黑紅的污漬,摸到冷晉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這一拳着實不輕,冷晉左眼結膜充血,單從外觀上看左臉已經腫了起來。接過護士遞來的冰袋幫冷晉敷到臉上,何羽白勸他去照個片子以确認沒有顱腦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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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是我大意了。”冷晉半邊臉都是木的,說話總覺得張不開嘴,“大爺的,弄一臉傷怎麽去機場接我兒子?”

四十八小時之內淤血會逐漸擴散,到時候冷晉不光會有個黑眼圈,小半張臉都得是紫的,出門純粹是吓人。

何羽白自是知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對方将處于階段性毀容狀态,于是抿了抿嘴唇說:“要不……我替你去接吧,有他照片麽。”

“也成。”冷晉倒不客氣,抽手摸出錢包,單手甩開向何羽白展示透明夾層裏的照片。

接過錢包,何羽白抽出照片,認真地将程毅的樣子印入腦海——十三四歲的少年有一頭利落的短發,眉目清秀,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這是他去年拍的,今年的還沒給我。”看着兒子的照片,冷晉覺得臉好像沒那麽疼了,“小孩子,一年一個變,要不待會給我一張你的照片,我給他發過去。”

何羽白愣了愣,片刻後為難地說:“我……手機裏沒存自己的照片。”

冷晉拿出手機,對着何羽白的臉“咔嚓”了一聲。何羽白都驚了,反應了幾秒,一把把手機從冷晉手裏搶了過來。

“你這人怎麽這樣,不經允許就拍照片!?”

何羽白想把那張不知道把自己拍成什麽鬼樣子的照片删掉,可手機得輸密碼,他打不開。

“快删了!”何羽白又把手機塞回到冷晉手裏。

冷晉勾勾嘴角,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調出自己剛拍的照片,轉過手機展示給對方。

“吶,挺好看的,删了多可惜。”

看到照片,何羽白皺着的眉頭漸漸放。小時候看多了鄭志卿給他拍的胚胎時期的照片,以至于留下心理陰影不怎麽愛拍照。除非必要的證件照,不然他絕不把自己往鏡頭裏裝。

而冷晉的這張抓拍,确實讓他看到了和證件照上不一樣的自己。光影交錯,使他的輪廓顯得異常立體,看上去也更成熟。

删了确實挺可惜。

“也發我一張。”

他不怎麽甘心地說。

白天季賢禮來病區查看那個被打破心髒的送餐小哥的情況,瞧見冷晉的臉,表情明顯錯綜複雜了一瞬。

“誰打的?”他問。

“患者,還能是誰?”冷晉一說話就扯着被打的地方疼,只好小聲嘟囔,“老季,我這算工傷吧,錢就算了,給我補一禮拜假就行。”

季賢禮笑呵呵地說:“輕傷不下火線,冷主任,擦破點皮,別那麽嬌氣。”

“你管這叫擦破點皮?”

冷晉眯起紅得跟兔子似的眼睛。早晨起來洗臉刮胡子,一看鏡子給他自己都吓一跳。小半張臉青紫腫脹的,左眼赤紅,演僵屍片不用化妝了。

昨天何羽白幫他檢查過,幸好耳膜沒穿孔。

“嗯,下手是稍微有點重。”季賢禮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啧,看着都疼,“什麽人幹的?”

“我看像是道上的人。”

如冷晉推測的一樣,打他的人藥檢不過關。急診将情況通報給警方,那哥們做完手術後就被铐在病床上了。

“不管是哪條道上的人,該讨回的公道,我會替你讨。”季賢禮說。

冷晉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官司一打打兩年,來回折騰,可到最後能賠多少?我又不靠碰瓷兒吃飯。”

“就這麽算了?”

“嗯。”

“甭擔心給醫院惹麻煩。”季賢禮拍拍他的肩膀,“冷晉,你這愛吃悶虧的毛病得改改。是,你都為別人着想了,可誰替你着想啊?”

冷晉輕笑:“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吃點兒虧不叫事兒。再說,不還有老季同志你給我送溫暖送關懷麽。”

季賢禮斂起笑容:“明年我退休,到時候換個人當院長,按你小子這狗脾氣,少不了吃大虧。”

“有繼任人選了?”冷晉壓低聲音。

“董事會那邊比較鐘意徐主任,下個月就關于公布他榮升副院長的消息。”

“老徐當院長?那還不如——”

冷晉突然意識到,在他概念裏,除了季賢禮之外,誰當院長也不服。

“徐主任有他的長處,為人處世,行政管理,他都确實很有一套。二區雖然沒一區接診的危重患者多,但床位流轉率高,上頭是看數據說話。”季賢禮勸道,“冷晉,你得往心裏裝點東西,有牽挂知冷暖,人也充實。像現在這樣,自己幹起活來不管不顧,底下人也跟着叫苦。”

冷晉只能單撇右邊的嘴角:“老季,當初你招我進來就知道我是什麽樣,這麽些年了,你現在讓我改風水?”

“當初你沒和程昱佲離婚之前,可不這樣。”季賢禮并不怎麽贊同地搖搖頭,“得,不戳你肺管子了,我去看看患者……中午你跟我去察穆那吃飯,他念叨你好久了。”

冷晉指着自己的臉,問:“這德行,你讓我去見穆叔?”

“啊,讓他給你醬倆豬蹄補補,感受下家庭的溫暖。”

“嘴都張不開,怎麽啃豬蹄?”

季賢禮呵呵一笑。

“你看我啃過過眼瘾呗。”

程毅搭乘的航班早晨七點四十抵達,為了方便何羽白接人,冷晉頭天晚上讓他把自己的車開走。從家裏到機場差不多要半個小時,何羽白六點半出門,可沒想到航班提前到達。他到候機大廳時是七點十分,但程毅已經等了将近半個小時。

何羽白一眼就認出了那孩子,快走幾步迎上前。

程毅穿着軍綠色的外套,反戴個棒球帽,背個運動包還推個巨大的銀色行李箱。見何羽白年紀輕輕,他潛意識裏把對方當成了老爸手底下的實習生。

“我幫你拿吧。”何羽白伸手要幫程毅拖行李。

“謝了,我自己來。”程毅擡擡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何羽白,“你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小。”

何羽白笑笑說:“你比照片上看起來更成熟。”

像程毅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開心的莫過于被當做成年人來對待。何羽白非常清楚這一點。程毅的個子已經竄得和何羽白差不多高,兩人說話時都可平視對方。

程毅挑起眉毛——嗯,這個小實習生還蠻會說話的嘛。

上了車,程毅不肯系安全帶,說嫌勒胸口。機場高速上車流量很大,何羽白見程毅一直低頭擺弄手機,擔心剎車踩太多導致對方暈車,于是不緊不慢地開着。時速五十,後面的車被壓了速度,紛紛打燈超車。

“诶,你是不是剛拿駕照啊?”程毅從手機屏幕上挪開目光,語氣滿是不屑,“已經有不下十輛車超到前面去了。”

哦,原來并不是個性格讨人喜歡小孩。

确認過自己的判斷,何羽白抿抿嘴唇,說:“坐穩了。”

“嗯?我靠——”

突然加速導致的強烈推背感,使得程毅感覺自己像被壓在座椅上一般,緊跟着他又被快速并線時産生的慣性甩到了車門上。眼瞅着何羽白以逼近一百二的時速在車流裏穿梭,程毅緩過神來趕緊将手伸向安全帶。

“會出車禍的!”他大叫。

“不會,我受過專業賽車手訓練。”

餘光瞥見程毅終于肯拉過安全帶系上,何羽白輕輕勾起嘴角——從小在人精堆兒裏長大,他對付熊孩子的手段可以寫本教科書。

TBC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小媽【劃掉】,不會受委屈的

小白要是不當醫生,大概會去做賽車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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