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瞬間的驚變, 何羽白的大腦登時一片空白。

僅僅相隔幾步之遙, 他眼睜睜地看着歐陽衍宇連人帶車被高空墜落的軀體砸倒在地。他沒看清歐陽衍宇具體是被砸中了什麽的地方, 同時身體先于大腦行動, 沖過去奮力推開壓在對方腿上的摩托車, 跪下大聲呼喊對方的名字。

頭盔之下沒有任何響動, 至于到底是暈過去了還是休克還是——

何羽白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他更不敢動歐陽衍宇,倘若脊柱受傷,不适當的牽拉會導致更糟的結果。旁邊路過的同僚和行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所震驚,紛紛朝事發地聚攏過來。

冷晉送完兒子回來, 剛進大門就看見住院部大樓下聚集了一群人,急診的同事又正推着輪車往那邊跑,立刻意識到出事了。他疾步奔過去,分開人群後眼前的一幕使得他頭皮發麻——

陳書群仰躺在地,頭和肩膀之間呈現出詭異的角度,大睜着眼,瞳孔已徹底擴散。同樣躺在地上的還有何羽白的那個小基友,半側着身體,任由何羽白如何呼喊也沒有回應。

上手查過歐陽衍宇的頸椎沒有受到損傷,冷晉脫下他的頭盔, 然後協助急診的同事将他的身體用布帶固定好, 确認不會造成二次損傷再擡上輪床。

混亂之中有人被屍體絆了一腳,終于, 被軀體壓迫到極限的血液浸透單薄的病號服, 刺目的鮮紅逐漸擴散開來。眼看血就要蔓延到何羽白腿邊, 冷晉忙一把将人從地上拽起來,将那顆已經不知所措的腦袋按向自己的肩膀,同時提醒道:“別看!”

何羽白的身體在他懷裏抖個不停。

“胸椎T4到T7壓縮性骨折,T5T6明顯移位,造成神經壓迫。”

急診搶救室外的走廊上,冷晉蹲在何羽白面前,向他說明歐陽衍宇的核磁檢查結果。何羽白目光空洞地坐在椅子上,聽到冷晉的聲音,他短促地抽了口氣,眼淚毫無預警地大滴砸下。

冷晉拍拍他的胳膊,問:“他需要立刻做手術,知情書是你簽,還是等他的親屬來了再簽?”

何羽白如夢初醒,忙反手抹了把眼淚,站起身說:“他雙親都不在這邊,我簽就行。”

“好,他現在醒了,你可以去看他,不要說太多的話,避免讓他情緒過于激動。”冷晉也站起來,“手術由我和中心醫院骨科的陳主任搭臺,他這就到,你放心,對他來說這只是個小手術。”

何羽白點點頭,又抹了把眼淚,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轉臉走進急診搶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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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衍宇側躺在輪床上,見何羽白進來,無力地勾勾嘴角。鎮痛藥物生效了,剛醒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脊椎像是被誰生掰成了兩半。

真是天降橫禍。

“小白,你說實話,我是不是癱瘓了?”他的語調裏隐隐有撒嬌的意味,“我的腿好麻……動不了。”

“沒有,只是壓迫到神經了,做完手術就好了。”何羽白弓身低頭在他額前印上記輕吻,沒能控制住的眼淚“啪嗒”一下掉進那烏黑的短發裏。他趕緊上手去抹,可越抹,掉的越多。

歐陽衍宇皺皺眉:“手術?那不是要留疤了……喂,切哪啊?”

何羽白伸手在他背後比劃了一下動刀的位置,然後蹲到輪床前,緊緊握住歐陽衍宇的手:“別害怕,我會一直等到你醒,保證你睜眼就能看見我。”

動動腦袋,歐陽衍宇小聲問:“給我爸他們打電話了麽?”

“還沒,我剛都吓傻了。”何羽白說着,拿出手機。

歐陽衍宇見狀趕緊攔他:“正好,別打了,等我确定自己還能用兩條腿走路,我給他們打。”

“肯定可以的,我沒騙你。”

“那也不用,有你在就行。你知道我爸那人,要是看我這樣,他能把醫院掀了。”

“……”何羽白低頭抿了抿嘴唇,“好歹,通知下歐陽叔叔吧……”

“別,他啊,看着堅強,其實內心脆弱着呢。”歐陽衍宇苦笑,“之前我爸不是腎上查出來一個腫瘤麽,病理結果沒出來之前,我老爸簡直像具行屍走肉,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他還在喘氣。等結果出來知道是良性,他才恢複點人模樣。”

“好了好了,你少說點話。”

何羽白摸摸他的臉以示安慰。話多,是歐陽衍宇掩飾內心不安的表現。他從未在對方身上感受過氣餒的情緒,但這并不代表歐陽衍宇不會感到害怕。

“對了對了,你記得幫我給老郭打個電話,就說明天我有事,酒會不去了……呃……跟他說,這一禮拜都別找我……然後……”歐陽衍宇想了想,垂下眼,“千萬別跟鄭羽煌那小子說,他這個賽季還沒打完,別回頭影響他發揮。”

何羽白遲疑地點了下頭,把手機收回白大褂兜裏。

晚了,他心說,一秒鐘之前剛給弟弟把消息發送出去。

淩晨四點,冷晉從手術室出來,跟坐在等候區的何羽白報平安。正要開口,他看到何羽白旁邊沙發上坐着的另外一個人後,登時怔住。

“鄭董?您怎麽來了?”冷晉上前與站起身的鄭志卿握了下手。

“衍宇是我朋友的孩子,何大夫通知的我。”鄭志卿朝緩緩關閉的手術室大門看了一眼,“我怕打擾你和陳主任工作就沒進去,現在情況怎麽樣?”

冷晉點了下頭:“手術順利,大概半個月能出院,基本不會留下後遺症,畢竟年輕。”

“好,辛苦了,我去跟陳主任打聲招呼。”輕拍了下冷晉的胳膊以示鼓勵,鄭志卿朝手術室走去。

等手術室大門完全關上,冷晉轉頭看向何羽白:“你真是董事長家的親戚?”

何羽白錯錯眼珠,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剛剛已經跟鄭志卿說好了,千萬別暴露他的身份,要不然等實習期滿,冷主任八成會不要他——誰願意天天把董事長的孩子擱眼皮子底下啊,閑得沒事給自己找累受。

見何羽白不說話,冷晉只當他是默認。轉身将自己摔進剛鄭志卿坐着的沙發裏,他伸長胳膊搭到何羽白坐着的沙發靠背上,語調輕松地問:“喂,何大夫,你沒跟董事長那打我的小報告吧,說我欺負你之類的?”

“我不愛打小報告。”何羽白嘟起嘴,“冷主任,你會不會介意我認識董事長?”

“介意,當然介意。”冷晉轉過臉,沖他眨巴眨巴眼。

何羽白的眼睛瞪得比滿月還圓,臉也鼓鼓的,那模樣又讓冷晉想起燙頭的河豚。

他勾勾嘴角,說:“你要是沒事呢,替我跟董事長反應反應病區的困難,這樣我大概能心裏平衡一些。“

何羽白“哈”了一聲:“你直接說讓我幫你跟董事長提加薪不完了?”

“上道。”

冷晉勾過手,在何羽白的臉邊豎起大拇指。距離太近,何羽白一回頭就撞上了,順勢被冷晉胡撸了一把頭毛——哎,手感真不錯。

何羽白回手捂住剛被冷晉胡撸過的地方,瞪大眼睛與他對視。

唔……這雙眼睛……

冷晉也盯着他,看了足有三分鐘突然一拍大腿:“我就說在哪見過你這雙眼睛,你是何老師的親戚!他跟鄭董是一家子,也愛燙頭,你們倆都還姓何!哈!這回我終于明白了!”

誰燙頭了!?我跟我爸都是自來卷!退一萬步說,愛燙頭跟血緣有什麽關系!?

內心翻騰着吐了半天槽,為免身份曝光何羽白生壓下口氣,偏頭翻了個“何權式白眼”。

由于麻醉的影響,歐陽衍宇複蘇之後頭腦一片混亂,之前那副故作堅強的盔甲徹底扒了下去。趴在床上一會哭一會喊疼,又要打電話找他爸,又問鄭羽煌為什麽不來看他,還非要拆繃帶。

何羽白怕他亂折騰把刀口扯開,忙按着他的胳膊勸道:“羽煌下午到,你睡醒就能看見他了。”

“誰讓你告訴他的!他還要打比賽呢!”歐陽衍宇的思維又跳到手術之前的狀态去了。

将被巴拉下去的被單重新給歐陽衍宇蓋好,何羽白無奈地說:“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我要是不告訴他,他能跟我斷絕兄弟關系。”

歐陽衍宇這會又開始迷糊,詞不達意地嘟囔着一堆誰也聽不懂的話。見他這樣,何羽白心疼不已,早已止住的眼淚又啪嗒啪嗒往床單上砸。

冷晉過來查房,看何羽白哭得眼眶鼻尖全都發紅,習慣性地伸手将對方的腦袋按到肩膀上。

“不許像上次那樣,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他要求道。

何羽白破涕為笑,正要說話,突然越過自家主任的肩膀看到何權站在門口,舉着手一副要敲門的姿勢。

何權是下了手術才聽說歐陽家的小子出事了,趕緊過來看一眼。沒成想進門就瞧見冷晉把兒子的腦袋按在肩膀上,一頭卷毛險些炸成直的。

跟兒子對坐在肯德基裏吃早餐,何權語重心長地勸道:“小白啊,感情上的事,你可得謹慎……我不是說冷晉人不行,但他那個脾氣,還有他那個歲數……兒砸,他離過婚還有個孩子,你知道麽?”

“爸,我跟冷主任真沒什麽。”

何羽白臉都被說綠了。剛冷晉着急趕着去接孩子,叫聲“何老師”就走了,留他一個人獨自面對炸毛的何權。

“那他對你動手動腳的?”何權不悅地嘬着豆漿。

“他只是安慰我,我剛一直在哭。”何羽白抽抽嘴角,“爸,你別去找冷主任的茬,他真的很出色,我想跟着他做事。”

糟心,何權捶捶額角。知子莫若父,何羽白打小就聰明,但感情方面一直沒開過竅。要是兒子覺得冷晉“很出色”,這恐怕說明苗頭不對。當然他自己也覺得冷晉确實很出色,可這不代表他願意做對方的老丈人。

“出色的人多了,那個冷秦不也挺好?”何權說完頓了頓,“诶?他們倆不是親戚吧?”

何羽白眨巴眨巴眼,說:“堂兄弟,但是沒血緣關系,冷主任是養子。”

養子?何權皺皺眉頭,末了嘆了口氣說:“行吧,你從小就不用我操心……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你都二十四了有些事我也不好約束你……總之自己注意,甭管跟誰好,別讓我和鄭大白那麽早當外公就行。”

何羽白反應了一會,臉色驟然漲得通紅。

“爸!你說什麽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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