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分局的人在醫院裏樓上樓下忙活了一宿, 臨近清晨才将屍體拖回法醫辦屍檢。早起上班的醫護人員大部分是在網絡上看到的消息, 但是網上沒提事發地在大正綜合, 等聽說是從自家醫院住院部大樓上跳下來的, 全都傻了眼。

阮思平看着陳書群那張空蕩蕩的病床, 反複念叨“怎麽會這樣”、“我昨天晚上走之前他還好好的”之類的話。他已經預見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将面臨焦心的日子——病人自殺, 不光管床大夫,整個病區的工作人員都要接受上面的調查。

何羽白困得不行,一天一夜沒睡,實在扛不住了。将歐陽衍宇托付給安興, 他趴在辦公桌上打起了瞌睡。

可沒睡多久,他便被人推醒。

“分局刑偵支隊,衛紀堯。”對方向他出示警徽,“何大夫是吧,關于昨晚的墜樓事件,我想向你了解下事發時的情況。”

何羽白使勁揉了揉眼睛,花了點時間讓幾乎停滞的大腦重新運轉起來。事實上他不太願意回憶事發時的任何一個細節——眼睜睜地看着有人跳樓、自己最好的朋友被無辜牽連,這将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魇。

“我當時……沒注意死者……”何羽白為難地抿了抿嘴唇,“我朋友被砸到受傷,我光注意他了……”

衛紀堯點點頭, 表示自己體諒他的心情, 并放緩語調:“沒關系,慢慢回憶, 任何一個細節都可以。”

這位警官看起來像是混血, 鷹鈎鼻, 膚色偏棕,瞳色淺如茶。

“真沒……我朋友就倒在我面前……我……顧不上那麽多了……”

何羽白說着,感到一絲羞愧——他忘了身為醫者的本分,并沒有在事發第一時間去檢查墜樓者的生命體征,眼裏腦子裏就只有歐陽衍宇。

“這樣,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起任何不合乎尋常的細節,請及時通知我。”衛紀堯将名片放在何羽白的辦公桌上,“好好休息,打擾了。”

“不合乎尋常?”何羽白疑惑地看着他,“衛警官,難道陳書群不是自殺?”

“死因鑒定需要等法醫那邊的報告,另外,這只是正常的調查程序,請不要多心。”衛紀堯說着,轉頭看向冷晉的辦公室,“你們主任什麽時候來?”

何羽白想了想說:“他做了一宿的手術,上午得休息,大概下午兩點左右回來吧。”

“謝謝,那我先去找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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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紀堯向他點頭致意,轉身離開辦公室。

阮思平一上午都提不起精神,耷拉着腦袋,跟他說話還淨走神。

“嘿,思平,你聽我剛說什麽了麽?”姚新雨擡屁股往阮思平的辦公桌上一坐,伸手拍拍他的臉,“又不是你把人推下去的,你喪氣個什麽勁。”

聽說分局痕檢的在樓頂發現了一組不屬于死者的腳印,各種猜測紛沓而來。流言傳起來就變味,現在自殺還是他殺尚無定論,鬧得醫院裏人心惶惶。

“我要是知道他想飛,肯定得在他腰上拴根繩啊。”阮思平哭喪着臉,“姚姚,你說,上頭會不會覺得我渎職而開除我?”

姚新雨“切”了一聲:“那人就是個瘋子,咱對他算是仁至義盡了吧,醫藥費欠了多少,不照樣該怎麽治就怎麽治。”

“我昨天……昨天下班之前催他繳費來着……”阮思平的表情更喪氣了,“不會是我逼死的他吧?”

“那不……至于吧。”姚新雨皺皺眉。

“你看,你也不确定!”

阮思平說着,垂頭用腦門“咚咚”磕辦公桌。

姚新雨趕緊拽住他,嚷道:“诶诶诶!幹嘛啊你!想給他陪葬是怎麽着?”

阮思平委屈巴巴地說:“不是,我就想醒醒腦子……我爸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沒讓他住上別墅之前我肯定不能死。”

“呦,之前沒聽你提過啊。”姚新雨故作驚訝狀,“你老爸死啦?”

阮思平憤慨地把姚新雨從桌上推了下去:“你老爸才死了!他搞地質勘探的常年不在家而已!”

見阮思平臉上的喪氣勁兒一掃而光,姚新雨嬉皮笑臉地拍拍他的背。

盡管在NBA賽場上算矮的,但鄭羽煌一米九三的個頭仍舊足以讓大多數人仰望。他一出現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從醫院大門到進一病區,一路上受到了走紅毯般的注目。

在護士站外站定,鄭羽煌屈指敲敲臺面:“請問,歐陽衍宇住哪間病房?”

安興回過頭,可由于身高差,視平線僅僅與對方的胸口持平——我的媽,他揚起臉,這人得有兩米吧。

“五號床,走廊盡頭那間。”

“謝謝。”鄭羽煌轉身要走,又想起了什麽,倒退回一步,“何羽白在麽?”

“醫生辦公室。”安興擡手指了指後面。

“讓他去衍宇的病房找我。”

安興探頭看向鄭羽煌的背影,瞪起眼——這人口氣夠狂的啊。

歐陽衍宇還在睡,鄭羽煌将簡單整理只塞了個運動包的行李扔到地上,走過去弓身輕吻了一下他的額角。見歐陽衍宇在睡夢中不安地扭了扭身體,鄭羽煌立刻退開點距離,生怕将對方吵醒。

何羽白推門進來,看到弟弟面帶憂傷的表情,立刻走過去和對方擁抱:“他沒事,過幾天就能像之前那樣活蹦亂跳了。”

“嗯,沒吓着你吧,小白?”

“還好,當時是腦子全懵了。”

揉揉兄長的卷發,鄭羽煌一直提着的心好歹算歸了位。收到何羽白發來的消息,一看歐陽衍宇受傷需要做手術他也懵了,立刻收拾東西直奔機場,全然不顧教練和球隊經理輪番打電話沖他嚷嚷“有種別回來”、“你是不是想被封殺”之類的威脅。

去你媽的,愛誰誰,老子就是要回國!

安興進病房給歐陽衍宇換藥——按說這事兒不歸他幹,但何大夫拜托他好好照顧自己的朋友,他自然是要盡心盡力——聽着那大高個一口一個“小白”地叫何羽白,感覺這倆人關系很親密的樣子。

安興個子小,對籃球毫無興趣,也不認得鄭羽煌。他是聽病區其他醫護人員說才知道,這大高個是個籃球運動員,還是在NBA打球的。

“衍宇該換藥了,何大夫。”安興說着,将托盤放到小餐桌上,“你要不要出去?”

何羽白搖搖頭:“沒事,我看過刀口,縫得很好。”

手術中矯正脊椎的部分是中心醫院的陳主任做的,而切開縫合都是冷晉的手藝。連續皮下內縫合,每一針距離相等,切口平整,等徹底愈合之後,只會留下一條并不明顯的細痕。

拉開保護刀口的封貼式拉鏈,安興細致地将碘酒塗抹均勻。鄭羽煌在旁邊看着,眉頭擰得死緊,置于身側的雙手緩緩攥握成拳——那個害衍宇受苦的人死了,否則他一定要把那家夥從天臺上再扔下去一次!

“小白,他就一直這樣睡,沒問題?”他不放心地問。

何羽白點點頭:“能睡是好事,睡眠狀态下細胞修複得快。”

“那行,你歇會,我守着。”鄭羽煌溫柔地用手背蹭蹭何羽白的臉——他習慣了将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兄長視作被照顧的對象——根本不在乎還有其他人,“看你的黑眼圈,一直沒睡吧。”

“嗯,剛睡了十分鐘就被警察吵醒了。”何羽白偏頭打了個哈欠,“我還好多活兒,等會給你帶晚飯過來。”

“不用,在飛機上吃過了。”鄭羽煌根本沒胃口吃東西,歐陽衍宇不醒,他心裏堵得慌。

戳在旁邊的安興感覺自己的瓦數好像有點高。

聽說鄭羽煌來自己病區了,冷晉略感意外。等到他聽姚新雨興高采烈地說籃球明星是來看歐陽衍宇的,又不覺得特別意外。

有錢人和明星互相認識沒啥稀奇。

不過另一個謠言倒是讓他眉頭微皺——鄭羽煌跟何羽白的關系,好像很親密?

交接班時聽何羽白跟自己彙報患者情況,冷晉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你跟鄭羽煌很熟?”

何羽白一愣,然後點點頭。

“哦,怪不得你看他上場那麽激動。”冷晉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認識很久了?”

何羽白又點點頭。是他的錯覺麽?冷主任的語氣酸溜溜的。

“男朋友?”冷晉問完自己也後悔——問這個幹嘛,要是何羽白有男朋友還會去跟冷秦約會?

“不是不是。”何羽白趕忙澄清,“他喜歡的是衍宇。”

用何羽白現在冷靜解釋的樣子對比當初他看鄭羽煌進球恨不得撲上去親屏幕的激動勁兒,冷晉瞬間腦補了一場小年輕之間的三角戀狗血大戲。

忽然之間,他對自己腦補出的“隐忍版燙頭小河豚”,生出一絲同病相憐的知己感。就像多年以前,發生在他、趙毅與程昱佲身上的糾葛那般,這種情況必然有一個人要退出。

“嗨,感情的事兒也不一定,保不齊轉悠一圈,到最後才認清誰是真愛。”連冷晉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能說出這麽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開心點兒,待會請你吃勺子家的青椒土豆絲蓋飯去。”

何羽白完全沒明白冷晉在說什麽,就聽懂青椒土豆絲蓋飯的部分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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