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愣了會神, 何羽白揪住弟弟的衣袖, 眉頭擰在一起:“你給我解釋清楚剛才那句話。”
“啊?你不知道?我以為你們倆無話不說。”鄭羽煌抓抓後腦, 語氣倒是坦然, “前年的事兒, 就那一次, 等我睡醒他人卻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騎機車去旅行了。”
被“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發小睡過了”的事實打擊到,何羽白張了張嘴,沒出聲。他跟歐陽衍宇确實是無話不說, 但從不打探對方這方面的隐私。
鄭羽煌回手搓搓下巴,表情微微有些惆悵:“我一直以為我們倆那次就算定下來了,可誰知道他跟我說,讓我把這事兒忘了。是,那天我們都喝了酒,可沒醉到不能為自己行為負責的地步。”
松開手,何羽白抱住自己的胳膊,努力平複心情。他現在算是知道鄭羽煌對歐陽衍宇的占有欲因何而來——生米煮成熟飯,可飯還是跑了,鍋不甘心。
花了點時間整理好心情, 何羽白問:“羽煌, 你這輩子……就認定衍宇了?”
“除了他,我沒喜歡過任何人。”鄭羽煌言之鑿鑿, 擡手将兄長擁進懷裏, “小白, 我們倆的事兒你別跟着操心了,看你累的,臉色好難看。”
“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诶,別動,再讓我靠會。”
這兩天忙,何羽白一直沒回家,黑眼圈格外明顯。靠在弟弟身上聽着那有力的心跳,他感覺只要閉上眼就能睡過去。
冷晉從辦公室裏出來,遠遠瞧見鄭羽煌以一副守護者的姿态抱着何羽白,禁不住眉頭深深皺起。雖然之前在辦公室裏突然湧起親吻何羽白的沖動,但他這兩天還真沒功夫收拾心情。
經過屍檢,警方确認陳書群是自殺。警方通知陳書群的親屬來認領屍體,老夫妻倆上午去的分局,下午就找了一幫人,在大正綜合醫院門口拉起“無良醫生,草菅人命”的橫幅。
這情況驚動了上層主管單位,緊急成立了一個調查組進駐大正綜合,把一區所有人都叫去問話,連打掃衛生的也沒放過。
冷晉剛接到季賢禮的電話,要他現在去見那幫官老爺。面上說是走個流程,但他心裏明白,這幫人是想找個替罪羊來平息公衆輿論。
走進會議室,冷晉快速掃視了下三位調查組專員,然後垂眼坐到離他們最遠的那把椅子上。
其中一個戴着黑框眼鏡,年齡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率先開口:“冷主任,根據從警方調取的記錄,我們發現,在死者陳書群的體內有二級精神管制類藥物鹽酸可待因的存在,可這個藥并不在他的日常用藥單上,你怎麽解釋?”
冷晉滿不在乎地說:“他感冒了,咳嗽,震得刀口疼,我讓阮大夫給他開的,鎮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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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知不知道,這類藥物會加重患者的抑郁症狀?”旁邊一位頭發全白了的女士問。
“他不抑郁,找精神科的給看過了。”冷晉輕嗤,“各位,所有的治療都符合規定,自殺是陳書群自己的選擇,他不願意面對現實承擔責任,與醫院,與任何一位醫護人員都沒有必然的聯系。”
三個人交換了一番眼神,其中最年輕的那個男人又問他:“可你明知道他負債累累,還三番五次地讓阮思平醫生催繳住院費,難道就沒考慮過會造成何種後果?”
冷晉心裏暗罵一聲“操”,擡眼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三個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在大正綜合接受治療,憑什麽不付錢?”
“事實上,我們有一份記錄,表明陳書群在入院時曾表達過放棄救治的意願。”年輕的調查組成員将一份文件順着桌面滑到冷晉手邊,“冷主任,你可以先過過目。”
冷晉根本不用看。當時把陳書群往手術室推的時候,所有參與過救治他的人都聽到他一直喊“讓我死吧”之類的話。
可作為醫生,誰會見死不救?
“所以你們是想把屎盆子扣我頭上,讓我承認當初就不該救他。”
冷晉說着,起身抄起剛坐着的椅子,大力甩到牆上。然後他回過頭,用狠絕的眼神瞪着那三個被他吓得紛紛靠到椅背上的調查組專員——
“你們才他媽該去精神科看腦袋!”
冷晉把調查組專員摔跑的“英勇事跡”很快便傳得大正綜合裏人盡皆知。有佩服他的勇氣的,也有等着看笑話的。這事兒擱誰都糟心,可冷晉權當沒發生過一樣,該幹嘛還幹嘛。
反正老季同志保證過了,只要他不動手打人就随便折騰,自己負責給他擦屁股。
剛下一臺手術,冷晉又接到急診電話,說有位心跳呼吸驟停的患者正在送往大正的路上,叫他立刻過去。他路過辦公室進去掃了一眼,發現只有何羽白還在。
聽見腳步聲,何羽白轉過頭,說:“冷主任,我剛帶程毅吃過晚飯了,他還在那跟勺子玩,等你一起下班。”
“我現在得去急診,接救護車。”冷晉随手拽過件白大褂套到手術服外面,“心跳呼吸驟停,危重急救。”
“我跟你一起去。”何羽白立刻站起來。
“不用,趕緊回家,瞧你那黑眼圈。”
雖然嘴上說着,但冷晉卻并沒有直視何羽白。平時忙得沒空理會身體的需求,可這兩天只要一看見何羽白,血就往下頭湧。
媽的,單身太久果然會憋出問題。
“沒事,也不急在這一會。”何羽白邊說邊往出走,“冷主任,聽說你今天在會議室跟調查組專員摔椅子來着,季院長沒罵你?”
“當然沒,我那是給他長臉呢。”
跟在何羽白後面穿過走廊到電梯間,冷晉一直盯着對方的後背——有一條被肩線撐出來的衣褶,平直有力地繃在肩胛骨上方的位置,這說明白大褂之下的身軀并不像看上去那樣單薄。
有點點肉的話,抱起來會很舒服。
“冷主任?”何羽白站進電梯,伸手按住電梯門,好奇地看着冷晉,“你……不進來?”
“呃,進。”
邊往電梯裏走,冷晉邊把腦子裏剛給人家扒下來的白大褂再穿上。
站在急診門口等着接救護車,冷晉偏頭注意到何羽白不停地跺腳還往手上哈氣,權衡片刻朝他伸出手。
“嗯?”何羽白對伸到眼前的手表示疑惑。
冷晉也不多廢話,直接大手一包,将何羽白放在嘴邊的手裹住。何羽白的手指像剛從冰水裏抽出來的一樣冷,惹得冷晉微微皺眉。感覺到溫熱的體溫不斷傳遞給自己,何羽白凍得紅撲撲的臉也跟着熱了起來。他試圖把手抽回,可冷晉并不給他機會。
“給你捂熱點。”冷晉将目光投向醫院正門,“你剛也聽了,這是危重搶救,手指頭僵了怎麽幹活?”
何羽白覺得有點尴尬,稍稍縮起肩膀。所幸這份尴尬并沒有持續太久,兩三分鐘後,救護車呼嘯着開上急診大廳外的斜坡。
“呼吸心跳驟停,心肺複蘇二十分鐘。”跪在輪床上的随車醫生滿頭大汗,手下還在不停按壓,“剛按回來又室顫,一直不敢離手。”
迅速将患者推進搶救室,急診醫生替換下随車醫生,繼續對患者實施心肺複蘇。
冷晉一邊給患者查體一邊問跟車來的另外一個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她……跳着跳着舞……突然……突然就倒下了……”那姑娘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吓的,渾身一個勁兒的哆嗦,“叫也叫不醒……店裏的經理給叫的救護車……”
“她服用了什麽藥物?”
冷晉不是憑白這樣問。被搶救的姑娘濃妝豔抹,穿得還很性感,一看就是去夜店玩來着。
“沒——真沒!”跟車的小姑娘突然哭了起來,“我們只是去跳舞……真就……跳舞而已……”
這時候患者的心跳再一次被按壓回來,急診醫生離手,讓護士進行搶救準備。可護士剛剪開那姑娘的衣服,又再一次發生了室顫。
“除顫!200焦!”
冷晉接過護士遞來的電極板,除顫後繼續按壓,同時喊護士靜推腎上腺素。終于,心跳監護儀上的曲線重新出現。可他現在根本不敢離手——這姑娘就像是個漏了的車胎,一邊打氣一邊撒氣。
該死的,這他媽是怎麽回事?
等護士連接好呼吸機,何羽白在旁邊接下冷晉的工作給患者查體。可從頭查到腳,卻找不到是何原因導致這女孩會突然失去呼吸心跳。這麽年輕的姑娘,也沒有既往病史,按理說心髒沒那麽脆弱,不按就不跳了。
思來想去,他的目光落到女孩塗着丹寇的手指上。
冷晉的汗已經順着睫毛往下滴了,甩了下頭,突然看見何羽白從清創包裏面取出一把剪刀。
“你幹嘛?”他問。
何羽白沒說話,只是拉起女孩的手,用剪刀內刃刮去她手指上厚厚的甲油,然後将女孩的手遞到冷晉眼前。
甲蓋蒼白,明顯的失血指征。
冷晉皺眉大喊:“把B超機推過來!”
何羽白用床邊B超确認患者的腹腔有內出血:看位置要麽是宮外孕要麽是黃體破裂導致,立刻做靜脈置管補液輸血,同時導尿驗孕。血一輸上,患者的生命體征很快便平穩下來,冷晉終于能歇口氣了。
“接下來是你的活兒了,冷主任。”确認是由于宮外孕破裂導致的內出血後,何羽白摘下手套扔進醫療廢物垃圾桶裏,“我先去看衍宇,等這個患者出來,我管床吧。”
聽到何羽白的話,冷晉搖搖頭:“算上徐豔的,你手裏已經有十個患者了,還是讓阮思平管,讓護士站給他打電話。”
何羽白習慣性地抿了抿嘴唇:“陳書群的事情弄得他心神不寧的,就我接吧。”
冷晉皺眉:“你幾天沒回家了?”
“三天,多一個而已,我吃得消。”輕輕呼了口氣,何羽白望向床上妝容已花得如鬼臉般的姑娘。
如果剛剛再遲幾分鐘,他們一定會失去這個年輕的生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