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大正綜合的路上, 陰沉的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機場高速進城方向的車流本就擁擠, 路面被打濕後蒸騰起的霧氣使司機們更是開得謹小慎微, 車速始終在二三十之間晃蕩。

對面的車道倒是行駛暢通, 看着很是讓人心生羨慕。

“何大夫, 你的試用期可就快到了。”冷晉邊開車邊逗何羽白, “不給主任送點禮表示表示?”

“你之前說過,送來送去,沒完沒了。”何羽白探身歪過頭,占據了冷晉的餘光, “以及,如果需要送禮才能留在一區,我不如去三區裘主任那,至少他不會敲詐我。”

冷晉輕嗤:“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要你。”

“你過于自負了,冷主任。”何羽白說着,将目光投向凝起水氣的車窗外,語氣忽然憂傷起來:“下過雨,又要降溫了。”

偏頭看了眼何羽白,冷晉輕輕呼出口氣。陰雨天确實容易使人憂郁,也讓他憋在心裏的思緒更加紛亂。毫無疑問, 何羽白确實喚醒了他沉寂多年的沖動, 獨自入睡顯然成為了一件難事。

空虛的懷抱裏需要一個有溫度的軀體來充實,哪怕什麽都不做, 就這樣彼此依偎着入睡也好。

當然, 什麽都不做是絕不可能的, 他還棒着呢。

“冷主任。”

“嗯?”

“你好好開車。”何羽白克制住想要伸手拽把方向盤的沖動,“都快撞到隔離帶上去了。”

冷晉趕緊打正方向盤,正要給自己的神游找個體面的借口,忽聽不遠處傳來“砰”的一聲響,仿若天空滾了個悶雷。緊跟着,他們親眼目睹對面車道上的一輛車騰空翻起,又重重砸在了機場高速的隔離帶之上。

冷晉猛一腳把剎車踩死。

“打120!”

推開車門的同時,冷晉沖何羽白大喊。他沖入雨幕,單手撐住橫欄縱身翻越半人高的隔離帶,迅速朝事發地跑了過去。對面車道的交通瞬間陷入癱瘓,除了那輛不知因何故翻騰起來的轎車,又有多輛車發生了連環追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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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事故車車頂朝下倒扣在隔離帶上,把灰色的護欄砸得亂七八糟。車輪還在懸轉,足見剛才的車速有多快。車體後面拖着一地的碎零件,可沒有剎車的痕跡。冷晉推測大概是司機走神險些和旁邊車道的車發生剮蹭,猛打輪撞上隔離帶造成了側翻。

跑到車邊,冷晉一腳踩住車底盤一邊試圖拽開車門。但車體變形嚴重,車門被卡死了他根本拽不開,只得先踹開碎成蛛網狀的車窗,再脫下外套裹住手把碎玻璃碴子掰開,探身進去查看司機的傷情。

氣囊都撞破了,被安全帶扣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大頭朝下,發出虛弱的呼痛聲。他的右腿被豁出個露骨的大口子,鮮血噴湧而出。冷晉見狀忙抽出皮帶為他紮緊止血,繼而迅速檢查是否有其他部位受傷。

何羽白打完120也跟了過來,看冷晉弓身跪在那半個身子都在車裏,立刻跑到車門邊。彎下腰往車裏一看,還沒問出半個字他就被滿眼的血紅刺得倒退了一步,趕緊擡手扶住車底盤勉強撐住發抖的身體。

他四肢冰涼,心如擂鼓,全靠意志力強撐着才沒暈過去。

聽到旁邊傳來碎玻璃被踩到的聲音,冷晉偏頭吼了一聲:“氣管移位!得趕緊把他弄出來!去找個撬棍!”

何羽白勉強集中起精神:氣管移位代表存在張力性氣胸,不實施搶救,傷者很有可能會死在救護車抵達之前。

“撬棍!誰的車上有撬棍!”他跑向那些因追尾而下車的司機。

追尾了大概七八輛車,車距遠,但路面潮濕使得有效剎車距離變長,所幸撞得都不嚴重,司機們倒都沒有明顯外傷。其中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聽到何羽白的求助,立刻轉身回自己那輛越野車的後備箱裏取出根撬棍。他人挺不錯的,不但借工具,還跟着何羽白一起跑到事故車那幫忙撬車門。

冷晉确信何羽白是一點忙也幫不上,抽身出來跟那位自稱“老付”的司機一起撬車門。何羽白猛地看見冷晉手上和衣服上的血,強撐着的神經徹底繃斷,腿一軟順着隔離帶護欄癱了下去。

“哎呦呦!他這是怎麽了!?”老付大叫。

“暈血!”

冷晉只來得及快速看了一眼,又繼續跟老付合力撬車門。現在他是真顧不上何羽白了,傷者已出現極危體征:紫绀、冷汗如珠、脈搏虛弱、呼吸困難,随時有可能失去心跳。

陸續有更多的司機拿着撬棍過來幫忙,很快便将那卡死的車門撬開。确認傷者的脊椎沒有受傷,冷晉指揮衆人合力将他拖出車外平放在柏油馬路之上。

“大哥,麻煩幫我照看下他!”冷晉朝何羽白癱坐着的地方偏了下頭,然後問其他人:“誰有刀和筆!?”

有個人遞過一把瑞士軍刀,又有兩個人遞過簽字筆。

冷晉接過刀劃開患者的套頭衫,觸叩診确認右側肋骨骨折導致氣胸,需行胸腔穿刺術來釋放壓迫肺部的氣體。

“只要筆杆!”

說話的同時,他用那把并不足夠鋒利的刀刺入傷者的胸骨右側肋間——危急關頭,消毒也只好免了。将中空的筆杆插入創口建立釋放氣體的通道,再裹上随身攜帶的橡膠手套保持胸腔負壓。

直到患者的臉色重新紅潤起來,冷晉才稍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轉頭望向何羽白,看對方将臉埋在膝蓋間縮成小小的一團,不由得有些心疼。正想起身過去安慰何羽白兩句,他又看到自己滿身滿手的血,忽覺眼前霧蒙蒙的雨幕格外厚重。

暈血,他暗嘆,真是醫生的絕症。

救護車于二十分鐘後抵達,送傷者上車後冷晉問急救人員要了瓶酒精沖幹淨手上的血,再拿沒沾血的外套把自己裹嚴實才敢靠近何羽白。一直照看何羽白的老付見冷晉過來,沖他豎起大拇指,說了聲“老弟你真牛逼”,然後跑去找交警處理追尾。

何羽白那副因寒冷而縮成團的小動物模樣讓冷晉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身伸手胡撸了一把那頭卷毛以示安慰,繼而順勢把對方埋在膝蓋間的頭壓到自己的胸口上。

“行了,別郁悶了。”

聽到何羽白輕抽鼻息的聲音,冷晉心裏很是替對方難過。他能理解何羽白的心情,身為醫者卻無法對傷者伸出援手,此時肯定是自責不已。

何羽白的肩膀小幅度抽動,聲音也跟着一起抖:“冷主任……我……我很抱歉……一點忙也幫不上……還……還添……添麻煩……”

“是我不好,讓你見着血了。”冷晉在褲兜裏摸了摸,沒紙,只好用手抹去何羽白腮邊的淚珠,“不哭了啊,有人在那錄視頻呢。”

聽到這話,何羽白将臉埋得更低,遠遠看去像是整個人都被冷晉抱在懷裏。

感覺到雨漸漸大了起來,冷晉将何羽白護進懷裏帶回到車上。

到了醫院,冷晉消完毒換好衣服立刻去做午間巡房。巡完房他喊何羽白去吃午飯,可何羽白趴在桌上不肯動。冷晉只好自己去食堂,順道給帶份飯上來。何羽白在回來的路上一個字都沒說,就一直看着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也許是打算放棄?想到這個,冷晉忽覺嚼在嘴裏的食物微微發苦。不,他的眉頭皺緊又舒展開。那小家夥也許不适合做醫生,但要幹別的絕對是浪費。

把飯盒放到桌上,冷晉看何羽白還保持着半個小時之前的姿勢趴在桌上,也不肯吃飯,只好拽過把椅子往他旁邊一坐,說:“別這樣,你剛來一區的時候,怼我不是怼得很開心?”

何羽白依舊趴在那,跟雕像一樣沉默,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他還在喘氣。

“诶,你要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憋心裏容易得病。”冷晉挪着轉椅往他跟前湊了湊,把那顆毛卷卷的腦袋攏到肩膀上,“屋裏沒別人,就咱倆,我不會到處去說的,你頂多丢人丢我這。”

其實何羽白都哭過勁兒了,可被冷晉這麽一說眼睛鼻子又酸了起來,緊緊揪着對方的白大褂“嗚嗚”地哭了起來。冷晉本來只想逗逗他,結果沒想到真給逗哭了,頓時無措地一手胡撸卷毛一手拍後背試圖平複對方的情緒。

“我太……太差勁了……”何羽白的聲音跟呼吸道裏被堵滿水泥一樣,情緒更是低落得要命,“我果然不适合……當……醫生……”

冷晉繼續安慰他:“別這麽說,你在診斷方面幹的不錯。”

“可你說過……只要我再拖一次後腿,就……就……”

“當我沒說過那話行不?”冷晉又胡撸了一把那手感極佳的卷毛,“何羽白,你的實習期到今天正式結束——”

他故意拉了個長音。

“我要你了。”

“小白,衍宇想拔導尿管,你跟護士說——”

鄭羽煌敲門進屋,一看何羽白哭了,二話不說沖過去拽住冷晉的衣領生把對方從椅子上拖了起來,咆哮得整個樓道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你他媽敢欺負我哥,找死啊!?”

你哥?冷晉驚訝得一時間忘了反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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