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離着事發地還有差不多一公裏遠, 就連輔路上都開不動了。應急車道暢通無阻, 可絕不能占用,那是留給救護車的生命通道。冷晉打輪将車停到人行道上,招呼何羽白下車步行往過趕。
交警臨時封路, 沒被事故牽連的車主被指揮着分流出主路,好給救援人員騰出地方處置傷患。事故車粗略估計有二十幾輛,橫七豎八地堵在路上,離事故中心越近的損傷越嚴重,有的都被撞到對面車道上去了。遠遠瞧見個年輕媽媽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站在車旁邊焦急地來回踱步, 何羽白示意冷晉自己先過去看他們。
“你就在這附近待着,前頭一定見血了。”叮囑完何羽白, 冷晉跑向最近的一輛救護車,将外套甩到副駕上,又問随車醫生要了付手套。
其實不用冷晉多說, 迎風而立, 何羽白早已嗅到了空氣中飄散的血腥味道。他走到那對母子身邊, 表明醫生身份,然後帶他們到救護車那邊查體。
幸運的是,孩子的頭頸、胸腹、脊椎、四肢均無異常。何羽白檢查完畢,柔聲安慰那位年輕的媽媽:“目前看沒有受傷,大概是吓着了。你先放下他, 我給你檢查一下。”
“我沒事兒, 就是被安全帶勒了一下。”牽着孩子不肯放手, 年輕媽媽滿臉焦慮, “吓死我了,前面的車突然橫過來,我踩了剎車可又被後面的給追尾了,還好孩子在安全座椅上。”
“嗯,先別說話。”
何羽白借了付聽診器,扣聽她呼吸時肺部是否有雜音。大力沖撞,安全帶有可能會勒斷肋骨,如果微小的骨渣刺傷肺部,也會致命。
“現在看是一切正常,但這種程度的撞擊,還是做一個腹部B超比較穩妥,避免內出血被延誤。”何羽白放下聽診器,撕下兩條綠色的标識貼,分別貼在她和孩子的衣服上。
“這是幹嘛?”年輕媽媽問。
“檢傷分級,綠、黃、紅、黑。綠色最輕,你帶孩子去那邊找穿橘黃色衣服的,會有人安排你們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哦好,謝謝啊。”
何羽白點頭致意,爾後擡眼望向冷晉跑過去的方向。他希望不要有人被貼上黑色的标簽,那代表放棄搶救。
碰到姚新雨的時候,冷晉的手套上已沾滿鮮血。大巴車側翻後因慣性斜着在路面上搓出一段距離,把旁邊兩條車道的四輛小轎車擠在了隔離帶上。車體損毀嚴重,有兩位司機和五名乘客分別被卡在車廂內,要等消防員鋸開車體才能移動,他只得先進行緊急處置,避免失血過量。
冷晉邊換手套邊問姚新雨:“這他媽怎麽搞的?”
“聽說是警匪追逐。”姚新雨轉了轉肩膀。剛從大巴車裏往出拖人,底下的人沒托住,傷者猛地往下一墜差點給他拽脫臼。拉傷是肯定的,可眼下他也顧不上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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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撞到一起的幾輛車毀得相當慘烈,血和汽油四散在路面之上。
“我先去那邊,還有幾個貼紅條的。”冷晉說完,大步朝另一輛救護車走去。
這時旁邊沖過來一個人,拽着穿白大褂的姚新雨大叫:“大夫!快救命!”
他力道過大,手指鉗得姚新雨手腕生疼。
“衛警官?”
姚新雨認出了對方。衛紀堯,之前調查陳書群墜樓事件的警察。
“我搭檔……我搭檔……”衛紀堯自己也是滿臉鮮血,淺淡的瞳色此時染上了黑紅的恐懼,整個人處于極端的激動狀态,“快救救他!”
來不及多問,姚新雨跟着他往傷者所在的位置跑去。傷者歪靠在隔離帶邊,像是車體遭受撞擊時被甩出去,爾後重重砸在隔離帶的石墩之上。
距離對方還有四五步之遙,姚新雨猛地收住腿。
沒救了,看頭與肩的角度,頸椎像是斷了,并且後面的石墩上斑駁地塗抹着鮮血和腦組織。衣服上貼着的黑色便簽,已被傷者口鼻中溢出的鮮血浸透。
“剛有個大夫,過來看一眼就走了!他媽的為什麽不救人!”衛紀堯跪在搭檔身邊,抖着手卻不敢碰觸對方,只得聲嘶力竭地大喊:“老楊!老楊!堅持住!馬上送你去醫院!”
他又回頭拽姚新雨的胳膊,不顧一切地生把人往下拉:“你還等什麽!”
姚新雨受傷的手臂被扯痛,禁不住眉頭緊皺。他用另一只手拽住衛紀堯,試圖把人扯起來:“救不了了!衛警官,來我先給你處理傷口!”
“你他媽放屁!”衛紀堯猛地掙開他,暴怒地大吼,“他還喘氣呢!”
傷者确實一息尚存,但從姚新雨的專業角度判斷,這叫做嘆氣樣呼吸。也就是俗話說的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是瀕死的臨床表現之一。
“真沒辦法了!現在你自己也需要接受幫助!”
姚新雨不多做解釋,弓身架住衛紀堯的身體往後拖。他剛才就注意到,衛紀堯的耳道出血了,說明有可能存在顱底骨折甚至腦挫傷。
“你們不救警察卻救殺人犯!放開我!你他媽的畜——”
衛紀堯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開始劇烈的抽搐。姚新雨一看忙将他放躺在地,招呼不遠處救護車上的同僚帶急救包過來實施搶救。
衛紀堯心跳呼吸驟停,姚新雨立刻給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直到救護車那邊的同僚趕到。
“插管!”
話音未落,插管工具已遞到手中。确保衛紀堯呼吸暢通後,他稍稍錯開身,翻開對方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衛紀堯左側瞳孔縮小,右側瞳孔光反射遲鈍。他又觸診對方的頭部,摸到頂颞部明顯腫起。
“冷主任!這有個腦疝的!”他朝冷晉大聲喊出自己的判斷。
冷晉正在處理一個肋骨開放性骨折的傷者,聽到姚新雨的聲音,低聲罵了句“操”。
“有電鑽麽?”他問對面的随車急救員。
“車上有。”對方驚訝地張了張嘴,“冷主任,你要在這開顱?”
冷晉繃緊嘴角,這使得他的面部線條愈發犀利:“不立刻釋放顱內壓,扔救護車上颠二十分鐘持續出血,救過來人他媽也傻了。”
對方無奈聳肩,摘去沾血的手套轉身鑽進救護車,翻出個手持式醫療專用電鑽交給冷晉。冷晉給手頭的傷者固定好胸帶後換了一副幹淨手套,拎着電鑽走到姚新雨旁邊,招呼旁邊的人一起合力将衛紀堯擡上輪床。
眼瞧着冷晉給鑽頭消毒,姚新雨提醒道:“主任你悠着點兒,別給腦漿鑽出來。”
脖子以上的手術冷晉平時不做,這冷不丁開個顱,姚新雨替他捏把汗。
冷晉揚手把電鑽往他臉前一遞,斜楞着眼問:“要不你來?”
“我備皮,忙着呢。”姚新雨趕緊低頭刮去血腫部位的毛發。
冷晉嗤聲道:“老子幹這個的時候,你小子他媽還包尿布呢。”
倚老賣老。饒是生死關頭,姚新雨還是沒忍住偏頭翻了個白眼。
一切準備就緒,冷晉啓動電鑽,垂直對着那光禿禿的腦殼鑽了進去。感到鑽頭一空的瞬間,他立刻收住手關閉開關抽出鑽頭,緊跟着一股血水自鑽孔處“呲”地噴了出來。
稍待片刻後檢查過衛紀堯的情況,冷晉松了口氣:“這個送大正綜合,姚新雨,給羅主任打電話,讓神外準備接人。”
“知道。”姚新雨說着,側頭望向隔離帶的方向。
幾個身着警服的人,正為逝去的戰友脫帽致敬。
天色漸沉,稍稍冒出頭的星月藏在黯淡的薄雲之後,仿若不忍看這人間的生離死別。
等重傷員全部轉運完畢後,冷晉在一輛空着的救護車上找到何羽白。小家夥躺在長椅上,臉色蒼白,看起來又暈了一次血。
何羽白一看冷晉的眼神兒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虛弱地反駁:“剛有個傷者突然嘔血,我處理完了才躺下……沒丢你的臉……”
冷晉自然不會責怪他。剛聽指揮救援的領導說,有個年輕的小大夫分診出三個初檢輕傷、實際上是需要貼紅條的重傷員。車禍就是這樣,也許外觀看着沒什麽事,可致命的隐患早已在撞擊的瞬間埋下。
“幹的不錯。”坐到對面的長椅上,冷晉弓身用手背試了下何羽白的額頭——摸到一層冷汗——禁不住稍稍皺眉,“低血糖了吧?”
“不是……”何羽白又閉上眼,擡手握住冷晉溫熱的手掌,“讓我躺五分鐘就好……”
冷晉屈指握住他的手:“該轉運的都轉走了,你踏實躺着。”
“幾點了?”何羽白問。
“快九點了。”
“怪不得……我好餓……”
“你就是低血糖了。”冷晉探身敲敲車廂與駕駛座之間的隔斷,“嘿,哥們,有巧克力麽?”
隔斷上的小窗拉開,遞過來一塊巧克力威化餅幹。冷晉道了聲謝,将包裝撕開,把餅幹喂到何羽白嘴裏。叼住長方形餅幹的一頭,何羽白睜開眼看向冷晉,用眼神問他“你不吃麽”。
冷晉朝駕駛座那邊看了一眼,确認司機沒留意後視鏡的方向,低頭弓身叼住餅幹的另一頭,“咔嚓”咬斷。他也不管何羽白是否會害羞,鼓着腮幫嚼得別提多帶勁了。
事實上何羽白卷毛快要炸直了,蒼白的臉瞬間漲紅。他惱羞成怒,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揮起拳頭使勁砸了冷晉的肩膀一下。嘴裏叼着威化餅幹不能罵人,但他眼底的怒氣幾乎具象化了——
要點臉行麽?這是在救護車上!後門還開着呢你光看前頭管什麽用?
冷晉揉着肩膀竊笑,又低頭啃了剩下的一半一口,遠看着就跟倆人在接吻一樣。
不遠處朝着救護車走過來的姚新雨正撞見這倆人的小情趣,立刻收腿轉身,忽悠一下拐了個彎兒。
乖乖,太刺激了。他下意識地按住胸口。主任你可真成,老牛吃嫩草啊這是!诶,對了,同病區不是不許談戀愛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