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消散
轉悠了一圈,他在一木箱面前停下,疑惑不解:“這是什麽?”
他可不記得房裏有箱子。
“難道是爹爹送我的驚喜!”
小屠钰欣喜若狂的打開了木箱,但木箱的東西,吓得他哭聲喊叫。
嬷嬷急忙推開門,身後一群侍女,當她們靠近之時,也吓得花容失色。
小屠钰跌倒在地,而箱子裏的滿滿的蟑螂爬了出來。
整整一箱。
他已經吓懵了,腦子魔怔了。
當他醒神時,已有一人死于非命,倒地不起,壓死了地上爬行的蟑螂。
從房內各個角落走出來的殺手們,毫不留情的掩殺着衆人。
霎時,滿地的人屍與壓扁了的蟑螂,血染紅了它們,還有些扭動着,爬上屍體。
像是在替殺手們的得逞而歡呼着。
這是他平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死亡,而且還是如此少有的死法。
從此,這一幕深深的刻在屠钰那幼小的心靈裏,難以拔除。
嬷嬷趁着混亂,忍着害怕,抱起小屠钰往外跑。
她知道,現在不是懦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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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屠钰已然吓得話都不敢說一句,緊緊抓着嬷嬷的衣裳,腦海裏不停倒放着那殘忍的一幕。
“爹爹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小屠钰發憷問道。
“少爺,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将軍。”嬷嬷踉踉跄跄的逃遁着,仍不忘慰安屠钰。
“嬷嬷,我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爹爹了......”
正說着,他的眼淚就噼裏啪啦的往下掉,嗚咽:“嬷嬷,我害怕。”
“不會的,嬷嬷一定會讓少爺見到将軍的。”嬷嬷堅定道。
話落,四周已圍滿了殺手,他們身上隐隐約約的帶着血腥味,刀尖滴血。
嬷嬷心中一驚,無路可退。
她早已慌不擇路,怎麽會不怕,只是她明白,她縮了,屠钰跟她都得死,但就算死,她也要保住年幼的屠钰。
殺手提刀上前,每一步都穩穩落地,聲響極大,搥鼓心脈,如同死神。
對于殺手來說,一個弱女子跟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毛孩,根本如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眼見刀落下,嬷嬷将懷中的屠钰給抛了出去。
屠钰懵然的跌倒在地,見血濺起,映入眼簾。
“嬷嬷......”屠钰失神的喃喃道。
領頭的殺手收回了刀,看了看癱坐在的稚童,向身後的手下擺了擺手,後而匿去。
屠钰茫然的爬到嬷嬷的屍身前,靜靜的坐在屍體的旁邊,伸出小手,握着那漸失溫度的手,貼在臉頰上:“嬷嬷......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與此同時,屠銘麟聞聲趕來,見到的就是遍地血跡,屍首,唯一活下來的稚童,卻是傻傻的發着愣。
他站在屠钰面前,眼神複雜的看着這個兒子。
“爹爹,嬷嬷是不是跟娘一樣,不要我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邊詢問邊落淚:“我沒有闖禍,我很聽話了,爹爹不理我就算了,為什麽連嬷嬷都要走,嬷嬷她不動了。”
“起來!”屠銘麟忽而厲聲道。
他的語氣過于峻厲,以至于屠钰吓得一抖,嚎聲大哭。
屠銘麟皺緊眉頭,呵斥:“哭什麽哭?還想當個懦夫不成?”
“死個人,至于哭成這樣?死人,你遲早要見的,殺人更是你要做的,你生為将軍長子,上戰場殺敵,保家衛國,這就是你一生的職責。”
“現在倒好,死了個下人,你哭得跟個喪家犬,我屠家可容不下你這種懦夫。”
“嬷嬷她不是下人!”屠钰撕心裂肺哭喊着。
“我讨厭你們,不喜歡我,直接掐死我算了,幹嘛留我這麽大,我跟嬷嬷走。”
他哭喊着,把嬷嬷系在腰間的帕子扯走,塞進懷裏,從地上爬了起來,往院子裏跑。
屠銘麟錯愕,随即恢複冷厲的神情,道:“來人,抓住他!”
自己也快步追上。
從手下的手上,把屠钰揪了過來,對上一雙倔強的淚目,眼裏滿滿的不甘,似曾相識,同他的生母一樣倔強的眼眸。
他心中輕嘆了口氣,放下準備刮屠钰耳巴子的手,将屠钰扔給一人,命令道:“把他關起來,過幾日帶他去邊關,吃吃沙子。”
夜間,被關在廂房的屠钰縮在床榻上。
他不知那些屍體怎麽樣,也不知嬷嬷的屍首會怎麽樣,但在他眼裏,屠銘麟就是個惡人。
冷漠無情。
他不再想承認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就這麽,一個五歲的孩童在這場死亡中,懂得了仇恨與不甘,還有那深深的落寞。
他從懷裏拿出皺巴巴的帕子,垂下眼簾:“嬷嬷,我好想你。”
死亡是什麽樣子的呢?
小屠钰常常躲在牆角聽着下人讨論着,據他了解死亡是能讓人永遠消失的東西,能讓所有人慢慢忘了你,甚至只剩下一座孤墳。
他時常在想若是這樣,他才不要得到死亡,被所有人忘記,那是多麽悲哀的事啊。
“嬷嬷是不是得到死亡了?可我不想忘記嬷嬷......”
幾日後,屠銘麟返回邊關,拎着年幼的屠钰上馬,與他同騎一馬,對他道:“待你再長大一些,你得學騎馬,現今先學武。”
小屠钰憋着一張臉,硬是不吭聲,心裏念念叨叨:“嬷嬷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不理睬,屠銘麟也沒計較。
領着屠钰上了路。
小孩子終究是小孩子,他按耐不住問道:“你把嬷嬷弄哪去了?”
屠銘麟道:“該去的地方。”
“是孤墳嗎?那樣的話,嬷嬷會很孤單的吧......”屠钰垂下眼簾喃喃道。
屠銘麟不語。
“那那些黑色人呢?他們欺負嬷嬷和侍女姐姐她們了。”
屠銘麟:???
黑色人?
“已就地正法,小孩子話不要太多。”
随即舉起馬鞭,輕甩,揚長而去。
屠钰偷偷回瞄了一下漸漸遠去的京都。
何時歸?
幾日後,風沙四起,細沙迷眼。
由于屠銘麟常年駐守的邊關,才換來這太平盛世,每往團圓之日,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而這些保家衛國的血汗男兒,更是有家不能回,保持警惕,捍衛着子民。
一到邊關,屠钰就被屠銘麟扔在了軍營裏,自己去商議要事。
屠钰握緊手中的帕子,自言自語道:“嬷嬷,是不是成大器,就能幫你打那些欺負你的人了。”
“他說就地正法了,可就地正法是什麽意思啊?是也進了孤墳了嗎?那我以後成了大器,去撬他們的孤墳!”
若是被屠大将軍知道了自己的兒子,立志成器後,要去挖墳,恐怕......
氣得不輕啊。
外頭窸窸窣窣的腳步逐漸靠近,屠钰猛地擡頭,迅速将帕子囫囵塞進懷裏。
一人掀起簾子,道:“少爺,将軍讓在下前來指導你,請吧。”
話是說得客客氣氣,然而哪裏有請的意思,那人徑直拎起屠钰出了軍營,也不管不顧手中稚童的掙紮,走到校場,将亂動的屠钰往地上一丢。
道:“我姓廖,喚我廖師便是。”
“在這裏,沒有什麽少爺,有的是習武之人,你到了這,叫你聲少爺,也只是看在将軍的份上。”
“如今,我奉将軍之命,教導你,自然不會顧及小不小,孩不孩的。”
他說的很是明白,可惜了,對于一個稚童,屠钰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啞巴?”廖師冷冷道。
他抽出藤鞭,揮的一下,就把屠钰露在外面小嫩手抽出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屠钰倒吸一口氣,火辣辣的痛感侵占他的知覺,他哇的一聲,號啕大哭。
他一哭,廖師愈發用鞭子抽他,每一下,都打到軟肉上,疼痛難忍,屠钰哭着跑開,但廖師可不會讓他走。
廖師甩着藤鞭,将跑開的屠钰抽了回來,屠钰一屁股摔坐在地,而廖師的鞭子卻不曾停下,依舊鞭打不止,他緊緊的抱住腦袋,緊咬幼齒,無聲落淚。
......
算不上一塵不染的校場上,一小兒那身細皮嫩肉的身軀已破綻開來。
委屈,無助,恨意占據他的心間。
廖師居高臨下道:“戰場上,管你老弱病殘,通通絞殺。”
“點頭?你啞巴了?連句話都不會應?”
見屠钰還是硬死不吭聲,他冷笑了一聲:“還挺倔的呵。”
他收回藤鞭,背對着屠钰,道:“今日就不必進食了,看你能倔多久。”
說完,廖師拎起屠钰,将他扔回帳中,再丢了一瓶膏藥在屠钰面前,道:“自己擦,從今往後,你得學學生存法則。”
“別指望将軍會心軟。”
“而你,一天不從,不聽令,則受罪一天。”
扔下這幾句話,廖師離去。
屠钰撿起瓷瓶,眼眶紅腫,水霧氤氲,卻是淚已流盡,無可再流。
“嬷嬷啊,我不是他兒子吧。”
時間飛快,已是三年後。
鄰國宣戰,敵軍攻打,屠将領軍,禦敵衛國,戰争打響,一觸即發。
城牆之上,旗幡飄揚,弓手拉絃,城牆之下,兩方戎行,黑鴉如蟻。
號角聲一起,兩方開戰。
屠钰偷偷趴在牆角觀望着,小小年紀的他依舊不改那倔得要命的脾性,愈是強迫他,他便愈加倔。
因此,他也沒有好苦頭吃,日日被打,已是家常便飯的事。
就連冷靜的廖師都被他氣得穩重都丢了,時常罵道:“死性不改,簡直不撞南牆不回頭。”
而屠钰後來學會了嗆他:“南牆是什麽?我又長得不滲人,為什麽要去撞?難道廖師經常撞?哦,難怪難怪。”
難怪你長得這麽歪瓜裂棗,原來是撞南牆撞出來的哦!
廖師氣暈。
他踮着腳尖,遠遠的見着屠銘麟是如何在戰場上英姿飒爽,用兵如神。
這時,他才想起自己的父親還是位受百姓愛戴的将軍。
屠銘麟把自己的時間全心全力放在了保家衛國上,因此鮮少歸京,與屠钰漸漸疏遠。
而他的富态日子,也是他的父親拼命換來的。
如此想來,屠钰霎時對屠銘麟的不滿,有些消散了。
就在将勝之時,城內卻火光四起,叫喊聲不絕如縷。
屠钰望去,只見大批人馬扼殺着城中百姓,這是有人叛變了。
他急忙的跑下城牆,一人拽住他。
他回頭一看,是廖師。
廖師拽着屠钰往着反方向走,道:“我奉将軍之命,前來護送少爺平安出城。”
“那他怎麽辦?!”屠钰道。
“為國捐軀,這般的作古,将軍也是如願了。”廖師掩蓋住眼底的悲痛,輕描淡寫道。
“我不要,你讓他跟我一塊走啊!”屠钰掙紮着。
盡管他對屠銘麟再有怨言,那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說什麽孩子話!将軍百忙之中抽空給你找了後路,你還不知足!”廖師怒罵道。
“那他怎麽不給自己找啊!幹嘛給我找啊!憑什麽啊?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屠钰哽噎着。
廖師邊罵罵咧咧邊扯着屠钰走:“你本來就不是三歲小孩,你是八歲!既然你那麽明白自個是個小孩,就乖乖聽你爹的。”
“你放開我,別管我啊!回去幫他啊!”
“你這臭小子真是倔,還是不肯叫他一聲爹。”
正說着,廖師拖着毫無反抗之力的屠钰進了一個門,推開了一道暗道,把屠钰往裏面一丢。
道:“走吧,別再回來了”
順手丢了茄袋過去,轉身就走。
“廖師,是有人想殺我......想殺他嗎?”
那句即将說出來‘爹’的話,他還是咽回去了,終是忘不了屠銘麟對待嬷嬷那件事的态度。
“這不是你該管的,将軍自有分寸,只是......唉,後會無期了,我真沒見過像你這麽死心眼的小孩。”
話落,他關上了暗道,開了口,餘音缥缈。
“別再回來了,這天......是要變了。”
屠钰愣愣的癱坐在地,連茄袋都不拿,爬了起來,用力拍打着關上的門,直至麻痹流血。
他眼裏的淚打轉着,轉頭往前跑,手裏緊拽着帕子。
腦中不停蹦出對話。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吶!必将克父克母,靠近者不得安寧啊!”
“閉嘴,你這江湖騙子!少爺別信,他唬你的呢。”
“如有虛言,天打雷劈,此子必将帶來無限災難,堪比邪世啊!”
“說什麽混賬話!少爺,走吧。”
“嬷嬷,什麽是天煞孤星?什麽是邪世?”
“少爺……”
他邊奔跑着邊落着淚:“什麽天煞孤星,我才不是。”
或許是心中作祟,他跑出暗道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屠銘麟的消息。
當他聽到下落不明,可能死于戰場時,他默默的流着淚。
漫游無主的行走着,直至大雪紛飛之時,國破。
他跌入雪中,任憑雪掩蓋自己,卻是不再哭泣。
帕子早已不翼而飛,丢失在這蒼白的世間之中。
屠钰心中失落:“嬷嬷啊......世間再無溫暖了。”
與此同時,雪面上一似墨梅的油紙傘,由着一身着黑裘的男子撐之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狂更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