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師姐今天崩人設了麽?
還在靈境中的祁今一無所知, 她只覺得自己今日格外不舒服。
胡笳聲聲凄涼, 饒是院子裏的人還在開玩笑,也覺得祁今也太擅長這玩意了。
雨越下越大。
封長雨被那股莫名的情緒席卷,過了好幾刻鐘才回過神來。
蘇明枕怎麽了?
她只知道蘇明枕還有辰門的賀其浩帶着一行人去完行闕內的任務。
她對蘇明枕一向不感興趣, 還有點隐隐的敵意。
哪怕對方的優秀有目共睹, 撇開後全都是相看兩厭。
這個共感困擾她許久,就在剛才所有情緒消失的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口都涼了半分。
等游歷結束再回闕內找蘇明枕談談。
她這樣想。
若此時有人推門而入,定能看到封長雨蒼白異常的臉,還有下榻都有些搖搖欲墜的身影。
她外表就有一種比普通女子柔弱萬分的氣質, 偏偏實力強大,很容易讓人忽略這股氣質。
但換個環境, 她又像是大戶人家養在深閨的小姐,一步一步都是弱柳扶風,令人憐愛。
妖都魏城現在剩下的妖為數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妖。
封長雨一行剛下山游歷的弟子對付都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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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魏城還沒有護城護罩的時候太多有名的修士前來此地斬妖,以至于現在魏城真的是一座死城。
只不過地形奇特,天氣無常,籠上了一層令人害怕的氣息。
霸占了人黃鼠狼妖窩的幾個人現在又沒有了半點緊張,封長雨出屋的時候發現季晚風和他的同門師姐鄭芊靈正在因為數術争辯得面紅耳赤。
而溫玄清在角落裏擦拭弓箭,玉翎戰戰兢兢地在和路遠星說話。
剩下的幾個估計在屋裏。
瞧見封長雨,都轉過來喊了聲封師姐好。
封長雨點了點頭便出門了。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便顯得魏城更加冷清,穹頂一道紫電劈下, 轟隆聲沒能驚起什麽。
然後暴雨如注,傾瀉而來。
封長雨從靈囊裏取出一把油紙傘。
她看似是風光無比的月門大師姐,實際上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
冷秋姿在吃穿用度上從不短缺,但更多的經歷用在她的修煉。
鬼族的身亡後的晶石是她增進的最大利器,比丹藥更有用,這種生物本來就來自深淵,肮髒有腥臭,習性殘忍。
雖然有點修為的鬼族晶石剔透無比,這樣肮髒的玩意,不知道為什麽會結出這種幹淨的東西。
但現在晶石對她也沒什麽用了。
她原本就因為鬼道雙修而身體虛弱,這種雙修之術會慢慢腐蝕經脈,雖然比常人修煉的速度快很多,但生命如花,轉眼便敗了。
這條路是她選擇的,冥冥之中的感覺指引她走這條路。
她沒有後悔。
但困惑太多,又讓她有些留戀。
她撐開油紙傘,隔開了滂沱大雨。
傘面繪着繁花,筆法稚嫩,是她幼年所畫,半妖半鬼被稱為雜種。
雜種大部分都癡愚,剩下的那小部分裏再一分為二。
她降生時便有記憶,數日便能口吐人言。
丹娘當初是名伶,生下她終日将她藏于花房,偶爾會教她作畫。
這把傘便是她第一次提筆所繪。
但只不過是乍看稚嫩,都是她拙劣地模仿當年所自欺欺人的産物。
她依舊一無所有,從那座花樓去了侯府,在從灰燼裏被冷秋姿帶走。
直到現在,她連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魏城荒涼無比,城中有些術法來自曾經護城的大妖,千年也依舊殘存餘威。
偶爾會有路面忽然塌陷,又會有破屋突然升高。
死城不死,活又假活。
封長雨的修袍沒沾上半點雨,她腳步輕盈,甚至連水花都不會濺起。
她循着胡笳聲找到了坐在屋頂上的祁今。
她的那個屋頂還在升高,但坐在屋頂上的人毫無感覺。
仿佛是一座雕像。
又進入了靈境。
封長雨嘆了口氣,她發現祁今的天賦确實不低,旁人一生都難以進入一次的玄妙境界,她卻能一天內數次進入。
由此可以看出她這個師妹心性非比尋常。
只不過她的情緒太過悲涼,靈境的屏障也深受感染,使得雨絲還是落在了祁今身上,濕了發絲,濕了修袍。
封長雨走近,她站在破瓦上,油紙傘傾斜,替祁今遮住了大雨。
祁今放下胡笳,沒有回頭。
封長雨的修為原本就深不可測,祁今甚至懷疑對方和冷秋姿已經到了不相上下的地步了。
但這也只是懷疑,畢竟她這位大師姐從來不顯山露水,殺妖鬼還都是一刀切,那點美感全靠身段和衣裳。
得虧她是進入了靈境感官放大,才能察覺到對方。
“師姐這個時候還出來亂逛啊?”
祁今的長發打上了雨水,貼在臉頰兩邊,雨水還順着她的脖頸滑入了她的衣領。
封長雨循着那水滴,正準備施個術法,沒想到的被祁今拒絕了。
“師姐身體不好,還是別浪費靈力了。”
祁今站起來,濕了的修袍勾勒出了她窈窕的身材,她還是沒回頭,就是凝望着遠方。
那個方向是随海的方向。
封長雨心中一滞,方才那股共感還未完全是散去,她鬼使神差地按住了祁今的肩頭。
“別想了。”
她還是很難明白情愛,甚至是想念。
連母親丹娘,她都未曾有那個念頭,只是一段普通的回想而已。
偏偏這些想念愛慕她一無所知,卻率先學會了恨。
恨自己的出身,恨給丹娘造成如此痛苦的那個父親,恨鬼族,恨境遇,恨很多很多……
祁今在一汀煙雨的書房也堆了很多她從山下買來的話本。
赤誠的肮髒的尖酸的痛苦的無奈的……全都是愛。
她不明所以,覺得沒有歡喜,愛也可以是恨。
但直到今天,她經由他人共感堆疊的所有困惑變成此刻大雨裏的酸楚。
酸不太像嫉妒。
酸楚變成了她下沉的心。
一路上祁今的心不在焉她都看在眼裏,原本那個活潑的人,卻會在和同門們在長街閑逛的時候驀然回首。
像是在找誰一般。
在旁人問起的時候說句沒什麽。
封長雨很少和這些年輕人一起出游,有時候殺妖鬼結束,少年人的精力沒有衰竭的時候,反倒是她覺得累,便提前去休息了。
更像是一種回避,她從來不好合群,也不用在強行站在人群中,成為他人尴尬的一個原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線是她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抖。
祁今是她最想成為的那種人。
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師父關照,性情不錯,無憂無慮,人緣不差。
她這個師妹總說大師姐那麽多人喜歡你。
不是的,大家喜歡的都是祁今。
誰不會喜歡這樣一個讓人覺得每天都輕松的人呢?
包括封長雨自己。
“我沒有在想。”
祁今低頭,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把胡笳是蘇明枕的,祁今自己那把沒那麽舊。
當初在山峰上偶遇蘇明枕吹胡笳,她們便熟悉了起來,後來祁今也會在山頭碰到對方。
她的胡笳是跟着父親做的,雖然音律不差,但她自己嫌棄萬分。
蘇明枕每次看祁今吹前都要發洩一下便覺得好笑,提出了交換。
祁今有個毛病,就是自己畫不好覺得是筆的問題,學不好劍法是劍的問題,吹胡笳也一樣。
她開開心心地換了。
但沒想到會有今天。
她先前想了很多次蘇明枕,經過一個城鎮的時候便恨不得告訴對方這個地方有什麽。
這種分享是喜歡嗎?
換做別人她也會嗎?
在這方面她自己又太過冷靜,總覺得人世間的喜歡和愛總有個标準,她對蘇明枕有喜歡,比別人高一點,因為沒送別,因為對方臨走前準備的東西,遺憾加持。
又因為隐約的懷疑又高了幾分。
她怕對方回不來。
這個預感總是在夜裏讓她驚醒,卻又安慰自己蘇明枕的修為不差,怎麽可能……
今天确實沒想。
吹的時候沒想,現在不敢想。
她太不安了。
她頭頂是一把油紙傘,祁今擡頭,還可以看到裏外被畫上的花,這把紙傘了阻擋了滂沱的大雨。
整個魏城被大雨籠罩,像是只剩下她和封長雨兩個人。
祁今正準備轉身,卻被人從後面抱住。
封長雨和她差不多高,臉靠在她的肩頭,油紙傘翩然落地,咕嚕咕嚕地滾下屋頂,最後落在地上。
但地馬上塌陷,像是這個魏城底下四通發達,不知道被傳送到了何處。
“師姐,你突然的熱情師妹無福消受啊。”
祁今說得很平淡,她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大雨落在她們身上,兩個人的身形都在雨中被勾勒得分明。
“師妹不用太過擔心,”封長雨的聲音都像喊了雨水,有點朦胧,“她實力不遜于我,游歷結束,你回闕內定能見到她的。”
祁今哦了一聲。
她還在低頭試圖撥開封長雨的手。
畢竟兩個人現在濕噠噠地貼在一起太奇怪了。
“見到她我肯定得打死她。”
她淡淡地說。
她算是接受了封長雨的安慰。
封長雨成日裏擡着下巴冷豔高貴的樣子,能這樣人設都崩掉了吧。
祁今還有空想這些。
“封長雨,松手。”
祁今有點不耐煩了。
祁今狠下心扯開自己腰間的那雙手,沒想到這會又輕而易舉。
她轉身要松手,卻發現封長雨閉着眼。
搞什麽啊,睡着了?
祁今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卻發現對方氣息又弱了下去。
到底什麽毛病啊。
祁今覺得頭禿。
她背起封長雨,順手給對方輸送了不少鬼氣,卻發現對方還是那個樣子。
雨還是很大,祁今跳下屋頂,正準備回去,卻發現眼前的房屋上下左右移動,地面也是。
原本破敗的房子居然在她眼前一盞盞地亮起憑空出現的燈,一瞬間城市的喧嚣撲面而來,有點像剛入城的那個畫面。
又是幻術?
封長雨的那面八卦鏡還在祁今手上,但今天卻好像失靈了一般。
祁今茫然地站在如同人世一般的熱鬧街道上,看着街上來往的妖門,心裏咯噔一聲。
王城複蘇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