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師姐今日會回來麽?

來人一身黑袍, 袍腳看上去破破爛爛, 金線抽出的絲在風中扯得很遠。

一副落拓的打扮,偏偏氣質跟這兩個字毫不相關。

“是啊。”

燕栖的發很長,山風将她披散的發飄起, 她用手指勾起一縷, 擡眼看着祁今,“很意外嗎?”

她笑起來會牽動那半邊猙獰的臉,看上去非常怪異,陰恻感撲面而來。

祁今自知在這裏碰上燕栖看來也不用再追下去了。

“是有些意外。”

賀其浩在闕內的威望太高,風評也很好, 這樣的變化太過突然。

從前的記憶裏也完全沒有賀其浩做出這種事的理由,況且那一份記憶中, 賀其浩也在最終戰的時候死去。

完全沒有辜負大師兄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

“所以說你們這些人啊……”燕栖身量高挑,靠着林中一棵古樹,還捏着自己的頭發玩,“鬥來鬥去的有什麽意思,還不如找點好玩的事兒。”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難聽,口吻倒是格外幼稚,也不像是裝的。

“賀師兄,不,”祁今能感受到周遭浮動的鬼氣,林外肯定有不少鬼将,“這麽多年就為了鬼印?”

“你自己問他,”燕栖盯着祁今, 那一次見面之後又過了許多年,她能發現這個人身上的氣質變了不少。

和寄生在她身體裏那一抹魂魄記憶裏的姑娘已經差了太多,和燕栖當年在金池交戰的人也不一樣,又比碧連天那個倒在血泊裏的人更無趣一些。

人啊,越長大越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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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陰晴不定的鬼王松開了玩自己頭發的手,往前走了幾步。

“我的鬼将,出來聊天了。”

她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賀其浩的身影出現在林中,他還是那副模樣,只不過再也沒了平日裏的客套。

“喏,你和她說清楚,省得死了還不明不白。”

燕栖跳上了樹,坐在樹枝上,摘了片葉子,低頭想試試能不能吹出聲音。

樹下祁今對這樣的氣氛無動于衷,她其實覺得沒什麽好問的,都到了這一步。

“你還是賀師兄麽?”

祁今想到那年賀其浩同蘇明枕帶隊的随海之行,如果早就如此,那那趟死去的弟子看來也……

“他早就死了。”

披着賀其浩皮的鬼族性格倒是沒那麽兇殘,也可能是礙于頭頂拿葉子吹調子卻只能聽到噗嗤嗤氣音的鬼王。

“那……”

“賀其浩”身上沒有半分鬼氣,容貌也一如當年。

對方笑了笑,很賀師兄的笑容,唇珠因為抿嘴笑而越發明顯,謝小枝就迷這種克制的矜貴,說賀師兄實在是太好看了。

“奪……”

還沒講完,燕栖就插了一句話,似乎是很不耐煩,“随海是什麽地方?遠古鬼族縱使軀體不存,依舊可以寄生。”

燕栖一插話,那個披着賀其浩皮的鬼将便知趣地退到了一邊。

“寄生?”

那當初的賀其浩早就死在了随海,身體被随海深處拘禁住靈魂的鬼族利用。

但死去的弟子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是賀其浩?

燕栖嗤了一聲。

“你以為那麽好寄生?契合度可不是一般屍體可以做到的。”

鬼族的魂魄寄于人類的軀體,痛苦也可想而知,“賀其浩”每年也要遠行,回極陰之地由燕栖溯身。

只不過賀大師兄日理萬機,輩分也不低,很少有人知道他去哪。

完全沒鬼氣的軀體,像是一個正常的人。

祁今不由得想到她在碧連天被奪走鬼印恍惚中撞見的眼神。

她看着燕栖。

鬼王嘴邊還有葉子的碎片,方才試着吹了吹,屁都沒用,惱羞成怒地拍碎,沒想到嘴邊還沾着。

“你看誰?”

燕栖最痛恨別人這麽看她,她跳下樹枝,一瞬間便到了祁今的眼前,正要伸手去掐對方的臉,祁今卻長劍一橫,隔開了兩人。

“看一眼而已,你那麽生氣做什麽?”

離得近了,她能察覺到燕栖身上的鬼氣,同樣是鬼印入體,祁今體內的鬼氣早就融于血脈,這樣的感知,讓她覺得對方似乎也沒差別。

“你真是讓人不快。”

燕栖的長戟撞在祁今的重劍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瞬便戰了數十回合,燕栖眼中的興味越來越濃,神色也越來越癫狂。

她的興奮卻讓祁今格外煩躁,因為鬼氣的交融,她的修為也增長得越來越快,很少有場合要她使出全力。

但克制不住的就是她身上的鬼氣四溢,刺激得燕栖出手的速度越來越快。

鬼王畢竟是鬼王,祁今也發現燕栖的軀體似乎是完全的鬼族之軀,封長雨受傷,也和普通人一般流血,但燕栖不一樣,重劍刺進她的軀體,卻沒有一點血色。

又和普通鬼族不一樣。

她也沒占到便宜,燕栖的長戟比她的重劍靈活無數倍,來往之間她的修袍早已破爛不堪,臉上都是血色。

“你不錯,”又是一個閃身,祁今躲過了燕栖即将穿心之招,“我對你是越來越好奇了。”

“我沒什麽可值得你好奇的。”

祁今後退數丈,她額前的汗順着面龐流下,她用袖子擦了擦,“我問你,上次為什麽沒殺我?”

燕栖咦了一聲,她握着長戟,歪着頭看着祁今,似乎在想上次。

可是越想頭越痛,這種痛堪比她當年被鬼後逼着換血的灼魂之痛,一瞬間氣血翻湧,她分神壓制,倒是沒了再沖過去的心思。

“上次?”

燕栖一只手點在額頭,“上次是哪次……上次……上次……我殺了你……我明明記得我殺了你……不對不對不對……”

她開始自言自語。

林中只有她們二人,山風吹來樹葉簌簌落下,祁今盯着鬼王。

她和對方之間的實力鴻溝太難跨過,這麽多招下來,盡管可以抵擋,但也是燕栖沒下殺招的緣故。

她根本是在玩鬧。

祁今握着重劍走過去,那麽多的記憶交織在一起,她舉劍想要趁此機會刺穿對方的胸膛,但那人驟然擡頭,翠綠的眼眸又是她以為身在夢中的溫柔。

這一刻的怔然反倒激怒了燕栖,祁今的重劍還未刺進,她就被對方一掌打到了幾丈外。

肺腑一股灼熱感,祁今靠着劍想站起來,又被鬼王按回了地上。

鬼族的長爪沒有刺進她的肌膚,像是在和什麽做鬥争一般,面容怪異的女人面上全是掙紮,汗水滴在祁今的臉上。

“殺了你……殺了你……不……不行……我不可以殺了你……”

盡管神魂在厮殺,但祁今還是動彈不得,方才那一掌讓她未痊愈的軀體愈發痛苦。

一瞬間咳得難忍,幾乎要咳出眼淚。

“你別妄想主導我……”

又是一陣低笑,祁今對上燕栖的眼神,翠綠的眼眸凝着殺意,“既然你吸收了鬼印的力量,那就讓我直接……”

長爪刺進肌膚,帶來的痛楚讓祁今咬了咬牙,她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右手企圖去勾落在一邊地上的重劍無枕。

但被燕栖發現,右手直接斷了。

“當初沒徹底除掉那抹殘魂是我的過錯,”燕栖還在笑,她的聲音比破風箱的聲音還不如,難聽得讓人皺起眉頭,“還妄想操控我……一抹不全的魂魄而已……”

“你到底有什麽好的,”長爪刺進胸膛,遠古鬼族的毒性一瞬間侵入了祁今的軀體,游走在她血脈裏的鬼氣交融又抵禦,一波一波的痛楚襲來,她咬着牙,“果然,蘇明枕沒死……”

她此刻的心情很難形容。

無數人都說那個人死了,她相信的同時卻又不敢徹底去相信。

她學着放下那點遺憾,放下思念,也壓着自己不去提起,一年年,當年相關的人幾乎都忘了蘇明枕。

就好像人最後的死,就是沒人記得。

但她又不想她那樣死。

總得有人記得。

恍惚中那個手指的溫度似夢非夢,那個眼神似有若無。

到現在得到印證她反而笑了出來,只不過毒素侵襲,讓她笑得很是牽強。

她還能活動的左手握住燕栖枯瘦的手腕,“我……我就知道。”

她說得很艱難,一邊說,不知道是痛的還是歡喜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太好了……”

她雖然看着眼前壓制着她的鬼族,但分明是在透過這個軀體看潛伏在軀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這讓燕栖更為惱怒。

她幾乎不留情地又刺入了幾分,祁今的唇角冒血,又笑了出了聲——

“你……你就算……就算殺了我……也得不到這份力量,”她的眼角含淚,“你終究沒辦法成為徹徹底底的鬼王……”

上一任鬼王是完整的鬼軀,但闕主修為高深,又有妖族相助,三界之戰才能獲勝。

而那個時空未來的鬼王燕栖徹底融合了鬼印的力量,道派也再無闕主這般的人物,妖族的助力沒能徹底降服,才會導致這般。

既然鬼印是歷任鬼王的重要信物和傳承,那不能融合,就再也不能徹徹底底成為完全的鬼王。

祁無今花了這麽多年才講鬼氣融于自身,為的就是這一個結果。

代價是她的身體會因為那一份鬼氣而逐年衰落,等到她死,那一份力量才會徹底覆滅。

蓬萊批命,驚羽少島主壽元不長,百年而亡。

天道将一切看得太過透徹。

祁今看着這一片昏黃的樹林,山風的味道還是不對,吹過之後樹葉撲簌簌地落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想,我掙得了這一份先機,以後的事還是交給正道棟梁大師姐吧。

封長雨總不能再那麽不體面地死掉了。

這個死法得歸她。

一邊她又覺得造孽。

怪封長雨太過好看,害得那個她當年穿越過來沒見過世面,一眼就念念不忘。

還好也就是想想,沒什麽後續。

這輩子重新來過,位置颠倒,多了很多從前沒有的人,也發生了很多從前未發生的事。

師父叫她放下,別想太多。

現在得知蘇明枕确實還沒死,雖然也很慘,起碼還有機會活,她放心了。

以前廢柴的自己現在有了個為家人謀天命的機會,死也值了。

那些情情愛愛實在沒什麽好繼續琢磨的,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還是不要什麽萬人迷了。

被自己騙死,攤上兩個絕世好師姐,頭也很痛。

可別下輩子又是從頭開始。

那一定要躲遠一點,那個看一眼就心動的向往是真的,那個岸邊被坦白一瞬間的心動也是真的,那個遺憾是真的,那個來不及告別的擁抱也是真的。

我現在也是真的了。

祁今閉上眼。

感受着長爪穿心的痛,灼得她沒了意識。

而在燕栖即将剖開祁今的心的時候,一道劍氣劈開了山林,瞬間山頭一分為二。轟隆的塵嚣裏,燕栖回頭看去,一道人影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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