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師姐今日會回來麽?
謝小枝一直在對祁今說話, 她原本就很擔心戰況, 但又要守着祁今。
眼睜睜等到東方既白,又等到日頭升起,金色的陽光從灑在窗棂上, 外頭的積雪融了不少, 冰棱落在臺階上,發出撲通的聲響。
她很累很累,又拼命地睜着眼要等一個結果。
最後還是熬不過,抱着祁今的手睡了過去。
她在夢裏都很不安穩,夢見玉清闕沒了, 夢到師姐師兄們都走散了,夢到師父再也沒回來……
夢裏好像也沒有她自己, 又好像她一直是那個街頭賣藝的小丫頭,為了吃一個熱饅頭咬着牙練雜耍,冬天好冷,手都被凍開裂了,還要練功。
班主很兇,打人毫不留情,還不許她哭。
她每天最開心的事便是吃飯,一壺熱水,一個饅頭,饅頭被水泡開,會讓她有一種很滿足的飽腹感。
第二天若是沒賺到幾個錢,不僅沒有飯吃, 還會挨好幾頓打。
她在夢裏的冬日被一盆冷水澆頭,凍得瑟瑟發抖。
她很想哭,但哭出來被發現也會被痛打,只能壓抑着啜泣,喉嚨很難受……
一個人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一個撫慰。
祁今看着枕着自己手背夢裏都在發抖的小師妹,嘆了口氣。
她一張臉煞白無比,外頭久違的日光灑在她的臉上,倒是添了幾分活氣。
謝小枝還是醒了,她原本就忐忑,這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睜着眼的祁今,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師……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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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有些憋久了的沙啞,喉嚨也有些疼,最後伸出手,去摸了摸祁今的臉。
祁今抓住這只手,說了一句非禮勿摸。
她的聲音也有些啞,嘴唇有些幹,正想讓謝小枝倒杯茶給她潤潤嗓子,卻聽得對方嗷地一聲嚎啕大哭,然後撲在了自己身上。
祁今差點又倒了下去,這份熱情她消受得有些被動,只能一邊哄着,手拍着謝小枝的背,“哭什麽,我不是沒死呢麽。”
她的調調還是那樣不太正經,喝水的時候聽謝小枝長話短說地講了一些事。
又聽得外頭轟隆聲不斷,也心知終究是到了那一日。
她下了床,這段躺在床上養傷的日子又讓她瘦了不少,腰帶又多出一截。
那柄謝小枝覺得重得過頭的劍鞘被祁今輕而易舉地拿起。
寒氣一瞬間撲了祁今一身,她卻覺得這個感覺有些熟悉。
她手一碰,腦海中就傳來了冷秋姿的聲音,想必是之前的托付。
傳聞随海有神器,是上萬年前道派與上古鬼族交戰後遺失的東西。
被退居的上古鬼族拖入随海。
相傳是鬼族的克星,這也是蓬萊預言之後先輩們最想要重拾的東西,然而随海的遠古鬼族太過兇惡,道盟常年在随海界限外鎮守,怕的就是那一支兇險無比不知是死是活的鬼族重出。
上萬年前的封印依舊牢固,但想要取出神器,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道盟裏玉清闕聲望最高,派出的弟子修為都不差,各派也派出了弟子,再加上道盟的長老跟随,但沒想到最後的傷亡依舊如此慘烈。
随海有神器。
但誰都不知道神器是什麽。
神器無其形,當初帶神器出了随海的弟子們也不知道神器到底長什麽樣,随後便移交給了道盟管理。
而冷秋姿幾次提出要求要看一眼神器都被拒絕,她便知道道盟的人已經有了二心。
後來她同封長雨一同在外斬殺鬼族,她讓封長雨先行救人,自己落單。
圍剿她的其中之一便是鹧臨的掌位薛魚。
薛魚和冷秋姿都生于津沽,闕主同樣出生于此,細細算來她于薛魚還有點沾親帶故。
後來閑聊,發現薛魚和祁今居然交過手,也知道薛魚對當今局勢的困惑,将計就計,一個束手就擒,一個聽從計劃奪走了神器。
而道盟那邊破了神器光華,卻沒想到是柄劍鞘。
若是把劍,誰都知道要怎麽殺敵,但是劍鞘,也束手無策。
薛魚風雪夜裏盜走了神器,聽冷秋姿的交代送到了玉清闕。
而祁今拿起,便知曉了其中的微妙。
她的重劍是她出驚羽時祁凜所贈,當初她就嫌棄這把劍又醜又重,還冷飕飕的,除了夏天有點用處之外連顯擺都不能顯擺。
當時祁凜敲了敲她的頭,嘆了口氣。
“你知道什麽,指不定是絕世寶劍,讓你揚名立萬。”
冷秋姿初次見到她的這把重劍,也說是把好劍。
但祁今沒覺得,但這把劍已經與她締結了從屬關系,也就是本命之劍,換一把也挺麻煩,她湊合了那麽多年,也習慣了。
沒想到事事都如同齒輪,一個咬一個,精準無比。
哪怕她重來一次,但陰差陽錯之間,天道還是鋪好了路,她也沒得選。
所以到底是她選的這條路,還是這條路選的她呢?
這個時候也不重要了。
她這些年替她的無枕找了很多劍鞘,都不合适,用劍袋裝着老劃破布料,還費了她不少錢。
現在劍鞘來了,也得有點用處才是。
謝小枝一直覺得祁今的怪力簡直匪夷所思,看着對方輕輕松松地拿着劍鞘,還把自己的劍插了進去,才想起來還有另外一個東西沒給。
“這個。”
祁今拿起竹簡,裏面夾着一頁黃紙,一打開流光乍現,下一秒就普普通通了。
她捏起看了看,剔透感十足,但又很重。
掉下來一封信,狗爬字好認是誰寫的,但認出寫的什麽便有些困難了。
“臭小子不好好寫字。”
她嘀咕了一句,辨認着上面的內容,越看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收好萬箴紙,拍了拍謝小枝的肩,“我得走了。”
晌午的太陽挺大,但冬日的太陽不會讓人覺得熱。
“謝小枝。”
祁今叫了她師妹一聲。
謝小枝啊了一聲,“月門交給你了啊。”
謝小枝還沒來得及冒出一聲疑問的啊,祁今的身影便消失了。
闕內一片狼藉,封芝體力不支,一個弟子扶着她。
鬼族也死傷不少,赤狐臉上都挂了數道傷。
封芝的音修幾乎無人能匹敵,一波一波,挑撥着鬼族暴躁的那根弦。
一個重擊沖向封芝,封芝實在沒什麽力氣再撥弦,鬼将只剩下赤狐,她想親自殺了對方。
但此刻力量懸殊,她能做的就是推開身邊的弟子。
然後閉上眼,死去。
“師父還沒來?”
一道聲音響起,祁今擋下那一招,扶起大喘氣的星門主司。
她知道封芝和冷秋姿為了她費了很大功夫,唉了一聲,“您自己煉丹的怎麽不能多帶點回回氣血呢。”
她還有空貧。
封芝瞪了祁今一眼,祁今摸了摸鼻子。
把人交給一邊的弟子,“我來吧。”
她不太明白為什麽一個劍鞘可以被叫做神器,但握着無枕的時候發現劍鞘已經和重劍融為一體,劍氣寒冷,劈過去的時候山石結冰,而被劍氣橫掃奮力一擋的鬼将對這股氣息甚是敏感。
鬼族的四大鬼将在三界之戰中只剩下赤狐未死,這次重出的鬼将裏除了赫天是遠古鬼族,幾乎沒人能體會這股寒氣的意義。
遠古鬼族誕生于深海,也畏懼深海的寒石。
寒石極其珍貴,驚羽島下邊有一塊萬年寒石。當年這柄劍鞘的劍是由随海的寒石鍛造,那一戰中被鬼族摧毀,但劍鞘更為堅硬,最後被鬼族人帶回随海。
在誕生地茍延殘喘,遠古鬼族所剩無幾,生命力也下降不少,所以随海那趟任務,還是被修士帶走了神器。
赤狐嘔出一口血,祁今手持重劍,身法卻格外輕盈。
她每一招都刁鑽無比,但沒過多久,她便發現自己身上的鬼氣在和武器消長,竟然克制她的功體。
但她臉上沒露出半點破綻,依舊在和赤狐厮殺。
不知道過了多少回合,她的臉上淌下了冷汗,正好此時冷秋姿過來,她看上去狼狽不已,像是途中也遭遇了很大的變數。
“這裏交給我,你快去天橫山!”
冷秋姿的臉上有一道傷口,說話的時候還淌着,她手持長劍,看了封芝一眼。
而赤狐哈哈笑着,“又是你。”
……
天已經徹底黑了,等祁今到天橫山的時候,發現四周已經被夷為平地。
原本應是斷崖的地方徹底變成了孤島,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瞬影交纏,但明顯是黑的那道占了上風。
封長雨喘息着,她的汗水浸透了她的修袍,原本只是摻白的長發如今已經雪白。
近天十三絕急速透支着她的生命,以前花枝招展的飾品也沒了蹤跡,披頭散發,狼狽無比。
而握着長戟的燕栖盡管衣袍破爛,但臉上的癫狂之态半分未減。
“你這樣又有什麽用呢?”她的聲音帶着愉悅,一邊說長戟還在在封長雨身上擦過,布料綻開,血色飛揚,“我們本應該是一同活在黑暗裏的人啊,你為什麽偏偏要和我對立面呢?”
“若是早些得知你的存在,那我肯定不會讓你去玉清闕的……哈哈哈哈你就應該和我一起活在幽暗之所,我所遭受的,你也應該遭受!”
她的聲音很啞,幾乎很難分辨男女,融合了二分鬼印的力量足夠讓她的實力暴漲,封長雨的近天十三絕本就是修道秘典,她血脈裏的鬼氣無法驅除,在修煉的時候反反複複折磨着她,她越恨,便越痛,又越清醒。
“你知道什麽?”
封長雨從頭到尾都不曾回應過燕栖的挑釁,燕栖的恨毫不遮掩,有幾個瞬間封長雨幾乎要以為對方同樣也憎恨鬼族。
但即便是,她們也從不一樣。
命運給了她們一樣的起點,卻因為不一樣的轉折而走向了完全相反的路。
燕栖徹頭徹尾地憎恨,不想被擺布,卻還是被擺布,她像個被拉扯的試驗品,唯一的出格的便是偶爾的乖張和放縱。
封長雨徹頭徹尾地憎恨,她想剝離,卻無法剝離,她讓自己變成一把武器,唯一的逾越就是難以抑制的那種感情。
她的視線朦胧,燕栖的長戟捅進的她的身體,一瞬間的刺痛讓她跪倒在地,卻又迅速站起,一掌拍在對方肩上。
觀戰的溫玄清更是焦灼,但下一刻他看到了匆匆趕來的祁今,一瞬間那股焦灼又化為了欣喜。
他知道封長雨的計劃,拉住了急急忙忙要沖過去的祁今。
“你幹甚!”
祁今看到了封長雨跪倒的身影,雖然只有一瞬間,和記憶裏的那個身影重疊,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個結局。
剖心,死不瞑目。
封長雨不能這樣死。
為什麽最後還是這樣的結局?
她渾身顫抖,幾乎要聽不進溫玄清的話,但又要強迫自己聽進去,因為這是封長雨的交代。
夜深了,但崖底交戰的隊伍還沒停歇,山風吹起祁今和溫玄清如出一轍的長袍袍腳,卻沒能吹散她眉心的蹙起。
她的拳頭握緊又松,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張萬箴紙被她咬着,和她整個人一起抖。
溫玄清咬着牙,看着封長雨一次次地倒下,一次次地站起,白發被夜風吹起,看着她的長劍舉起,在空中化了一道一字的劍光。
是時候了。
溫玄清的長劍射出,他擅長弓道,祁今曾經笑他弓兵幸運值很低,但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要一箭射在大師姐身上。
祁今誇過溫玄清箭術了得。
的确了得。
從封長雨身後一箭穿過,三界之戰能獲勝的妖族至毒塗在了箭頭,穿透封長雨的身體,也插在了燕栖身上。
從前她被封長雨罰過無數次的鎮鬼符她多年後再畫,居然記得每一筆。
鬼族之主,無符可鎮。
相傳只有鬼族聖印方可自鎮,而另外一種方法便是萬箴紙上鎮鬼符,三分鬼印——
祁今踏着山風,她握着無枕的手顫抖着,寒氣和她身體裏鬼印的氣息相克,沖得她口嘔鮮血。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這股冷貫穿,卻只能閉上眼,不得不把裹挾着極寒的一劍刺進了兩個人的身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月更完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