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師姐今日會回來麽?
祁今一開始天天往隐峰跑, 但時間一長, 便不怎麽去了。
玉清闕各門的主司都換了一批,她師父冷秋姿成了道盟的領頭的,原本想讓祁今接下這個位置, 但祁今畢竟還有家業要繼承, 也就推辭了。
藍自卯成了主司,謝小枝居然還混了個副司的職位。
謝小枝對祁今用“混”這個字來形容她的上位史非常不滿意,但她二師姐嘴賤的毛病很難改。
哪怕知道自己小師妹的确有些本事,但這個時候還是想挫挫對方的銳氣。
星門的主司由姜顏接任,副主司居然是路遠星, 得知這個消息,祁今也覺得好笑。
對方還是當年那個白面書生的模樣, 只不過身板寬了一些,性格還是一如既往地對祁今尖酸刻薄。
“跟你沒法說。”
祁今擺擺手,對這幫新官上任的同門彎了彎腰,陰陽怪氣地道了一聲恭喜。
若不是知道她家底豐富,還有一個島要繼承,可能會被人認為是酸。
祁今在玉清闕待到了來年春夏之交。
等到封芝接任闕主的大典徹底結束才走。
山下一派草木繁盛,植物的生命裏不容小觑,人也如此。
她拜別了師門,告別了同門,回了驚羽。
臨走之前謝小枝還有的哭唧唧的,喊了聲帶着不舍的二師姐。
祁今抱了抱她,“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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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 對新入門的弟子也很嚴格,對自己的要求就更嚴格。
只不過在祁今面前還是老樣子。
紅着眼睛,紅着鼻子,癟了癟嘴,“你回來又不會因為我。”
祁今哎呀一聲,她的腰間還是挂着那個已經舊得和她新衣完全不搭的滑稽布包,從裏面掏出了一顆烏梅,塞到了謝小枝嘴裏。
“酸不酸?”
謝小枝哪能不明白祁今的意思,嘁了一聲,一腳踩上了對方雪白的長靴。
祁今看了一眼自己染上了黑腳印的靴面,幽幽地嘆了口氣,“真是無福消受啊……”
“我看今年新入門的弟子也有不少漂亮小哥,你看看有喜歡的就試試呗。”
祁今摸了摸小師妹的頭發,也知道對方還有這麽個心結在。
她的語調帶着年長者特有的瞎操心,謝小枝只覺得頭痛,甩開對方的手,“你真愛多管閑事!”
祁今一臉傷心地湊過去,“人家哪有多管閑事?”
她的臉色還是一如那場大戰過後的蒼白,在封芝的調養下也沒多少好氣色。
一晃又是好幾年,祁今提出辭別的理由是好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家裏煩人的爹媽在催,再不回去就真的是不孝了。
她說話永遠半真半假,讓人摸不出真心還是假意。
若是少年時的這種話,還可以從她的眼神和表情窺探一二,但她也不再是少年的年紀,給新入門弟子授課的時候自嘲是百歲老人,即便百歲在修道者的年紀裏算是小的。
隐峰那個荷池裏光芒一如既往。
謝小枝也曾經去看過,她在那裏逗留了不少時辰,只覺得有一股難以的寂寥感。
隐峰太過安靜,也沒什麽活物,一天到晚只有風聲和偶爾的鶴鳴。
她不知道二師姐是怎麽在這裏一待就是一天的。
一句“你操心操心自己”她梗在喉嚨,半天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伸手推開祁今湊過來的臉,“下次回來記得給我帶點特産。”
祁今哎了一聲,“小魚幹啊?”
“帝王蟹。”
謝小枝糾正了一下。
祁今笑着伸手揉了揉謝小枝的頭發,滿意地看它變成了一個鳥窩狀,然後在對方即将怒吼之前閃身走了。
“會帶的~”
回驚羽之前她去了黃泉道。
黃泉道如今也有也有不少人在此定居,道鬼大戰那幾日,一場莫名的大火也焚燒了黃泉道底下的極陰之地。
那是來自深海的火種,鬼族畏懼寒石,更畏懼寒火。
但鬼族到底沒有死絕,極陰之地的封印一層又一層。
旁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
反倒是妖族,在溫玄清的主持下,倒是有不少被允許前往魏城。
有些熱鬧城鎮的街頭,還可以看到妖的蹤跡。
只不過沒了修士蜂擁而上除之後快,也沒有妖性傷人。
魏城還是妖城,沒人早年傳聞中的恐怖,倒是添了幾分奇性。
溫玄清還給祁今發過一封邀請函,大意是若是二師姐有空,也可以來魏城做客。
說是有不少熱鬧的節目。
祁今其實挺有空的,但她覺得一個人去沒多大意思,就回了個過段時日。
但要過多少日,她自己也不知道。
黃泉道有不少酒肆,來往的人中還有不少是妖族,有些妖形未完全褪去,露着耳朵大剌剌地在街上蹦蹦跳跳,被好奇的人類小孩抓住,小孩挨了父母一頓罵。
祁今看了兩眼,又移開了目光。
她進了一家名為兩碗的酒鋪。
這家酒鋪還挺有名,在玉清闕弟子中廣為流傳,堪稱游歷必經之所。
誰兩碗沒倒就是酒仙。
只不過大戰才過去數年,離游歷還早着呢,只能想想
祁今掀開麻布門簾,走了進去。
裏頭地面凹陷,地板倒是光滑,堂中有一個大酒壇子,一圈都接了酒引,跟水龍頭似的,一轉就流出酒來。
酒香撲面而來。
小酒鋪裏三三兩兩地坐着人,瞧見有人進來,也有看了祁今一眼的,也有頭也沒擡兀自喝酒的,也有相談甚歡的。
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小童走過來,屁股後面還拖着一條長尾巴。
看上去是一只貓。
“客人要喝點什麽酒?”
天氣有些熱,黃泉道地處偏遠,背靠大山,是個陰面,倒沒那麽熱。
只不過人氣聚集,還是有些撺。
“我不喝,我來找人。”
祁今沖那小貓孩笑了笑,覺得對方一雙大眼甚是可愛,又挺想摸摸對方的尾巴。
但這是非禮,她收回了眼神,“找的人……應該是你們掌櫃。”
那小孩啊了一聲,晃了晃尾巴,手一伸,“您是那位大人,這邊請。”
祁今跟着她上了樓。
木質的階梯腳踩上去吱嘎吱嘎,六月天,還是有些熱,閣樓更熱。
不過祁今因為體質緣故,也沒那麽怕熱了,而閣樓搖椅上躺着的那個人也不怕熱。
這樣的天氣還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把初夏過成了深秋。
小貓孩把祁今帶到,自己躍下階梯,身體輕盈,反倒把祁今吓了一跳。
“來了啊。”
那人手上還拿了一把蒲扇,又顯得不倫不類。
祁今拉了一張小凳坐下,掏出靈囊裏冷秋姿要自己給對方帶的東西。
什麽千年松柏的樹皮,什麽玉清闕山澗的溪魚魚皮,什麽螃蟹鉗的小齒……
稀奇古怪的。
祁今當初一臉抽搐地接下,冷秋姿也一副很無奈的模樣——
“你寧師叔,她……她就是如此特立獨行。”
特立獨行感覺是往好了說了。
寧霜流頭發極長,發尾有些紅,有些像那個死去的鬼王的發。
都是一點紅潛藏在稠黑裏,像是她這個人經年累月地布局,蟄伏在極陰之地的無邊黑暗裏,等待一個反撲的機會。
祁今有猜測過寧霜流的來歷。
畢竟那個經歷過不一樣未來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山瀑中的人姓甚名誰。
所以也只是猜測。
她們兩個人恍如隔世的見面,一眼祁今就确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當年問她願不願意逆天改命的人。
寧霜流側頭掃了一眼祁今帶過來的東西,低低地笑了一聲。
“大師姐還是那麽聽話。”
祁今假裝沒聽見,她覺得她師父也不容易,這師妹沒一個省油的燈。
“你過來,讓我看看。”
她對祁今的印象還是時間回溯前那個落魄的模樣。
出身尊貴的少島主最後無根飄萍,浪跡天涯,無悲無喜。
現在依舊是少島主,無悲無喜沒以前那麽一眼看破,浪跡天涯倒也用不着,也不再是無根飄萍了。
但看着還是讓人覺得這孩子一臉苦相。
祁今也在看她。
女人長了一張端莊的臉,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模樣。
沒冷秋姿那麽嚴肅,也沒封芝那麽豔麗,就給人一種低眉順眼大老婆的感覺。
還有點懶。
“現在的結局,你滿意了麽?”
祁今先開口問。
她沒去問為什麽寧霜流有這樣的能力。
“我很滿意。”
寧霜流搖着蒲扇,垂眸的時候鴉羽一般的睫毛在眼下落出根根分明的影子。
“那你呢?”
她問祁今。
“我也很滿意,但你不滿意。”
祁今把冷秋姿交代的東西放好,從兜裏掏出了一顆烏梅含在嘴裏。
“哦?”
寧霜流似乎覺得有趣,看了這個後輩一眼。
祁今沒接話,就看着寧霜流因為搖扇而露出的那截手腕。
手腕上綁着一根醜兮兮的編繩,和她的氣質截然不符。
她整個人都有一種超逸的飄然感,像是她本來應有的面貌。
但或許是在鬼族栖身多年,讓這股飄然黏了幾分陰冷,讓人乍看覺得很高人,久看覺得甚是遙遠。
她豁出了性命換來的結局,等同于拯救了天下蒼生。
但知道的人卻寥寥無幾。
祁今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做。
寧霜流咳了一聲,“別去猜那麽多有的沒的,我們一開始,不就為了珍視的東西才這樣付出的麽?”
那倒也是。
她披頭散發,曾經作為玉清闕弟子修行的功法也因為變成鬼軀而徹底消散。
蟄伏數年,算無遺策,為的就是最後的成功。
“若是我沒有醒來,你當如何?”
祁今又問。
“你若是未醒,只不過是封長雨力竭而亡,燕栖螳螂捕蟬,我黃雀在後,但極陰之地的鬼族舊部要鏟除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罷了。”
寧霜流的聲音和她的面容一樣溫柔,像是在說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但你還是醒來了,”寧霜流笑了笑,“那時你那麽不假思索地同意,我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說上一世也不算,時間回溯是執明秘法。她偶然窺得天機,卻被下令處死,深海無垠,她卻出乎意料地活了下來。
她流浪數年,遇上闕主,被收為弟子,喜歡那一段時光,不似仙島的冰冷。
也以為能有所改變,但終究抵不過時間推動。
以生生世世交換的回溯代價說不大也大,說小其實也不小。
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有生生世世,反正鬼族是沒有的。
回溯之後她從原點改變,從新一任的鬼王誕生開始一步步豎起牢籠,也看祁今做出的一次次的選擇,有過變數,但最終還是掰回來了。
就像現在,歲月靜好。
“你不用太擔心,要醒的人,總會醒來的。”
她們到底有很深的淵源,寧霜流安慰了一句。
祁今:“多謝,我也沒有幫到什麽忙。”
若是沒有對方,她想見的人,估計連等的機會都沒有。
“客氣了,”寧霜流的藤椅搖啊搖的,“若是沒有你拿走鬼印,倒也沒這麽容易就成功。”
她伸出手,抓住了祁今的手腕。
祁今還來不及掙紮,一股熱力就傳到了她的體內。
“你這是!”
她想掙開,但寧霜流特別固執,祁今體內的傷太難治愈,鬼印和她的加了寒石劍鞘的重劍無時無刻地消耗她的壽元,只不過旁人難以察覺,封芝的丹藥也只是暫時維持平衡罷了。
而寧霜流在一點一點地用她的修為溶掉祁今體內的鬼印之能。
這一點不是鬼族人難以做到。
非是上古鬼族難以做到,祁今太清楚這點了,封芝曾經說過,若是荷池的那人醒來,也不是上古鬼族的身軀。
而寧霜流,是世上最後一個擁有上古鬼族血脈的人。
“你瘋了嗎!”
祁今吼她。
然而和她有不小羁絆的人卻拍了拍她的肩,打了個哈欠,“我沒瘋,為你好,你就收下。”
“那你怎麽辦?”
“我繼續開個小店,繼續活着啊。”
女人沖祁今揮了揮手,“快回家去吧。”
她的逐客令不容拒絕,祁今是真的被氣勁攆下去的。
那個小貓孩不明所以,看着穿着修袍的祁今不情不願地走了。
她好奇地望了望樓上。
小酒館到夜深才關門,小貓孩上樓想問問掌櫃的怎麽還不下來查賬。
卻發現躺在藤椅上的女人已經沒了氣息,只在桌上留了一封信,交代這個酒館兩碗倒的酒要拿什麽釀。
寧霜流是笑着離開的,她左手搭在右手上,還做着一個撫摸那個破舊編繩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