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徐奶奶人生裏第一次千裏迢迢來到京城。

轉了兩趟客車,又一路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硬座,一向認為自己身體倍兒棒,從來不服老的徐老太太,第一次意識到歲月不饒人。

她捶了捶後背,提着大包小包,三兩下雇到一輛三輪車,把她拉到兒子家的小區門外。

謝過滿頭大汗的三輪車師傅,給足了車錢還額外塞給對方一小袋地瓜。

她早聽說了,皇城底下連根菜葉都金貴,都得花錢買。

徐奶奶這才摸出老人機,眯着眼睛給孫子徐璠打電話。

“乖孫啊,奶奶到了……奶奶腿腳快吧……那是,可不能耽誤乖孫的人生大事……嗯嗯,就是被這鐵疙瘩給攔住……那門口的小哥忒認真還要登記……吼吼,奶奶等你過來啊……”笑眯眯地挂了電話,拖着編織袋,在門口找了塊陰涼的地方,雙手往懷裏一踹,擺了個農民蹲的造型。

徐璠來得很快,他開着一輛半舊的淩志,在徐奶奶身邊停下。

行李扔到後車廂,徐奶奶手腳麻利地爬上副駕駛座,自個系上安全帶。

徐璠開車進小區,門口的電子掃描儀掃了車牌就放人進去了。

徐奶奶好奇地瞅了兩眼。

“城裏人這玩意還搞得挺複雜的,回自己家都得驗身。”

徐璠笑着解釋:“這個小區已經算好了,當初安排給爸爸的那處房子,出入更加不方便。”

“你姥姥家也在這裏吧,待會帶奶奶去見見親家。我難得來一回京城,得去上門拜訪,不能失了禮數。”

徐璠點頭:“行,我都聽您安排。”

于是徐奶奶回了徐家,簡單洗漱吃了頓便飯,整理了行頭,就催孫子帶她去拜訪盛家。

Advertisement

徐璠還問了句:“奶奶你要去醫院看看我爸嗎?”

徐奶奶大手一揮:“沒事,不急,你.媽不是擱醫院照顧他嗎?等他出院那天,我就在家等着。”

徐璠想了想,還是把盛女士已經一個星期沒去醫院的事情暫時隐瞞下來。

盛老太太比徐老太太年紀大,不過常年養尊處優,生活優越,所以外表看起來,似乎徐老太太反倒顯得年長。

兩人一見面就親熱地拉着手,嘴裏叫着親家母。

兩人雖是兒女親家,但一南一北相隔遙遠,多年難得見一次面。

盛老太太就當初盛如蘭結婚時去了一次高臨,徐老太太更是頭一回來京城。

兩人雖然極少接觸,但彼此态度絲毫不顯生疏。

徐老太太見了盛家小輩的盛克,還摸摸衣兜掏出一個紅包,給了見面禮。

寒暄完畢,兩人就去了盛老太太的會客廳說話。

顯然有話想私底下單獨談。

徐老太太:“這兩孩子,年紀加起來都快過百了,還這麽讓人不省心。”

盛老太太:“是呀是呀,咱們老了,說話他們都不愛聽。”

“誰說的,老姐姐,咱們可不能服老,哪個不聽話,就揍他!山娃子從小被我揍到大,也就是我那乖孫我舍不得動他一下,那還是因為這孩子他自己懂事,比山娃子懂事……”

“是呀是呀,誰說不是呢,璠兒,我也疼的很。”

“老姐姐,我明人不說暗話了,想你也知道我為啥來這麽一趟。”

“我懂,我懂,辛苦親家母了,你咋不讓孩子們去接你,讓家裏的司機去接人也行啊。”

徐老太太笑而不語,兒子家的司機不也是盛家派過去的,她腿腳能動,就不想沾這個便宜,平白矮了盛家一截。盛老太太也是點到為止。

兩位老太太笑眯眯地對視了一眼。

“老姐姐你放心,這倆孩子怎麽說都是我兒子兒媳婦,我再苦再累都不怕,正好趁這會能動彈,松快松快筋骨。”

“對不住了,親家母,是我把如蘭這孩子慣壞了。現在我管不住她,還得勞動你來。”

“我就話不多說了,再歪的樹脖子,在我手底下,也能把它掰直了。老姐姐盡管放心。”

兩位大半輩子經歷無數風風雨雨的老太太,默契對視一笑,顯然已經打算聯手鎮壓徐錦山盛如蘭這對夫妻。

徐老太太雷厲風行得很,把從高臨帶來的土儀分給了親朋好友,接下來讓徐璠帶着她看了升國旗,在□□廣場前照了張相,寶貝地收起來。最後上路家拜訪,見了路小埋。

她在京城的行程就圓滿完整地結束了。

最後一天,她敲定了徐錦山出院的日子,讓他在家休息一晚,然後讓徐璠給她定了三張回高臨的火車票,一張軟卧給她,兩張硬座留給徐錦山和盛如蘭。

徐錦山如今身上就挂了一個閑職,請了長假養病。徐老太太要帶他回高臨,正合他意,他也就默默接受了老母親的安排。

至于徐老太太來京城後,只出現一次的盛如蘭,她的意見被選擇性無視了。

啓程那天,徐璠開着他的半舊淩志送徐老太太和徐錦山去火車站,盛家人昨天便已辭別,今天就不再相送。下了車,徐璠幫着徐老太太和徐錦山檢票送他們上車。

徐老太太問了孫子時間,就開口說再等會。

徐錦山道:“媽,別等了,如蘭不會走的。京城的事她放不下,沒辦法走開。”

徐老太太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去去,我的事你別摻和,你給我等着就行,哪來這麽多屁話。”

徐錦山敢怒不敢言,無奈選擇閉嘴。

見一向在人前體面的徐錦山在徐奶奶面前吃癟,徐璠轉過頭,忍不住暗自偷笑。

徐錦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怕這個小老太太,只是母親早年守寡,含辛茹苦把他養大成人,在積威之下生活多年,他已經形成條件反射了。

時間一格一格地溜過去。徐璠望着人流的入口,也不禁懷疑母親是否會出現。

盛如蘭到底被大哥盛柏銘押來火車站了。

盛柏銘受了盛老太太的指令,轉頭就給盛如蘭弄了張中度抑郁症的診斷書,強制讓她請了半年假期,跟着徐老太太和徐錦山回高臨養病。

半年後,去留與否就由徐錦山和盛如蘭兩人自己決定。

徐老太太覺得有這半年時間,足夠她最後搶救這對夫妻一把。

雖然嘴上總是嫌棄他們,但總歸是自家身上掉下的肉,把兒子帶到這世上,就是天然欠了他的債。兒子的婚姻一直有矛盾存在,她心裏都清楚。當初她就顧忌兒媳婦的身份,一早就說了不會和他們住在一起。這麽多年來,她和兒子兒媳相處的時間扳着手指頭都算得過來。

臨老了,她倒是想讨回嫌,把這兩人拘在身邊,好好教教他們為人子女、為人父母的道道。

她和盛家老姐姐達成共識,再幫這兩孩子一把,至于他們以後的造化就不強求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這些老家夥總不能跟着一輩子。

不管盛如蘭情不情願,都被押着一起登上了回高臨的火車。

火車發車前,徐老太太讓徐璠帶她去了趟廁所。

半途把一個戶口本塞給他,眨了眨一對精光的小眼睛笑眯眯道:“乖孫啊,動作麻溜點,奶奶可等不了下一個四年了。等奶奶去地下找老爺子了,就是想管你們也管不了了。”說完,長嘆一口氣。

徐璠眼眶有點發酸。心裏頭很不是滋味,他真自私,明知道奶奶年紀不輕了,他還讓她跑東跑西,為後輩們操心。

“小埋那丫頭,我和盛家老姐姐都很喜歡。你倆啥時候想去扯證就盡管去,別管我們這些人,不管談對象還是結婚,都是你倆自個的事。乖孫你扯證了記得打電話通知奶奶一聲,奶奶給你爺爺燒柱香讓他在地下多保佑你們。”

“奶奶,您放心。我不會偷偷去領證的。”

“你這傻孩子哦,愁死個人,我這是在教你先斬後奏,你懂不懂撒!你這腦瓜子怎麽一點都不靈光,盡學你爸的迂腐不知變通……”徐老太太一臉恨鐵不成鋼,點了幾下徐璠的腦門,又拉着徐璠趴在他的耳朵旁大聲叮囑,“誰要是攔着你,你告訴奶奶,奶奶揍他屁.股。”

徐老太太才來幾天,徐璠竟生出滿心不舍,很想把老太太留下來,但他也知道老人家有多離不開家鄉。那裏是她的根。

送徐奶奶上了車,徐璠又跑到站臺找到他們的座位,隔着車窗守着。

徐奶奶從半開的車窗裏,伸出幹枯長滿皺紋的小手朝他搖了搖:“乖孫一個人在京城要好好的,奶奶最不操心你了。因為你從小就是個踏實的好孩子,最懂得惜福。回吧,回去吧。別送了,別送了,車要走了……”

在徐奶奶不停的催促中,徐璠慢慢轉身,回到車上,兩眼便濕潤了起來。

他靜靜地坐在車裏等着,直到不遠處傳來火車嗚嗚的鳴笛和車輪吭哧吭哧的轉動聲,他才驅車離開。

徐璠後來才知道,回到高臨的父母迫于徐奶奶的淫威,陷入水深火.熱的日子當中。徐奶奶給小鳳放了半年假,讓她回去,家裏的活計都交給兒子兒媳,連照顧徐貝貝的事都交給盛如蘭去做,整天攆在盛如蘭身後,一會喊徐貝貝餓了,讓她去炖骨頭湯,一會喊徐貝貝毛髒了,讓她給狗梳毛洗澡……

兩人但凡不依,稍有反抗,徐老太太就憑借那一身媲美奧斯卡影後的演技,裝暈裝頭疼裝高血壓裝心髒病……一手裝病的活耍得麻溜,徐錦山和盛如蘭明知如此也不得不顧忌老人家,不敢再繼續刺激徐老太太,一路從驚慌失措到麻木淡定……

可憐徐錦山多年沒做過家務,模糊的記憶中年少時似乎也光顧着埋頭讀書了,盛如蘭更是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煮個白米幹飯都不知道要加水,鬧得徐奶奶一個頭兩個大,徐家一片雞飛狗跳。徐老太太私底下打電話跟盛老太太抱怨,這倆孩子幹活真不利索,比她這一只腳踏進棺材的老太太還不如。

過了一陣,等兩人家務活勉強上手了,徐老太太就帶着兒子兒媳回鄉下老宅,弄了塊田地,打發兩人去種地種菜,讓他們靠自己雙手過一回日子。

徐老太太和盛老太太這聯手一招釜底抽薪,似乎真的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一些事情。

徐錦山和盛如蘭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了一絲松動的跡象。

惹得兩個老人私下暗自感嘆了一番。

這些都是後話。

沒有了頭頂兩座大山,徐璠在京城的小日子越發如魚得水。

因為不再有外力的幹涉,他和路小埋順理成章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确定戀愛關系的那天,似乎誰也沒有主動提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仿佛為了彌補缺失的四年,他們都不願意再繼續浪費時間,一旦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就抛棄所有顧慮和矜持,沒有絲毫扭捏,大大方方地牽手了。

感情來得太快太猛烈,幾乎讓路小埋措手不及,一向慢熱的她也被徐璠感染到。

路小埋主動牽了徐璠的手。

徐璠問她:“你确定嗎?”

路小埋水潤的大眼睛裏發出貓一樣狡黠的光芒:“恩。我和你一樣确定。”

下一秒鐘,徐璠猛地擁她入懷,細細密密濕潤的吻,從額頭眼睑鼻子一路下滑,停留在猶如花瓣般甜美嬌豔的紅唇上。

耳鬓厮磨魚水交融。

路小埋被他的氣息覆蓋籠罩,直至心神都失去控制。

似乎又置身于那個南方沿海小城潮濕黏膩的雷雨季節中,不停滑落的汗水,黏在額頭上的劉海,幹了又濕的小背心,空氣裏有海風帶來的水腥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