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路小埋平凡了兩輩子,猝不及防就被淋了盆狗血。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小時候對菩薩不恭敬,因為菩薩的轎子從家門前過的時候,她都忙着啃豬肘子。
這會臨時抱佛腳還來得及嗎?
那天半途從B大離開後,她就把徐璠的電話號碼拉進了黑名單。她覺得兩人沒有再見的必要,但盛如蘭這麽一折騰,卻讓路小埋不得不把徐璠從黑名單裏重新放出來。
電話說不清楚,路小埋也不是黏糊的性格,就約好了時間地點,打算清清爽爽一次性了結。
京城的氣候向來幹燥,兩人見面的那天卻出乎意料來了場雨。
路小埋走進咖啡館,把濕漉漉的雨傘放進店門口的木架上。因為有雨又有風,雨傘只起到一半的遮擋作用,她身上的外套被打濕了,她幹脆脫下來用手拿着,這才朝那個一直背對着她的人走過去。
雨天的咖啡廳,沒什麽客人,吧臺的服務員一臉昏昏欲睡。
點了咖啡,把菜單還給服務員。路小埋就三言兩語把盛如蘭來找她的事向徐璠全盤托出。她的本意是希望他們把家庭矛盾在家庭內部解決,不要波及她這個無辜的路人。
徐璠沒想到他母親的反應和動作會這麽快,只剩滿心苦澀,四年的約定最終變成一場笑話。
他拼命努力,就是想通過自己的堅持,說服母親接受他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顯然這個嘗試失敗了。母親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反倒對路小埋成見越發深了。
“對不起。”徐璠神色略帶疲倦地對路小埋低聲道歉,“你不用在意我媽的威脅,不管她做什麽,我都會阻止的,我不會讓她傷害你的。”
“你确定你真的愛我嗎?”路小埋喝了口熱咖啡,驅散渾身的濕氣,這才面帶疑惑,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高中的時候,她确實能感受到徐璠對她的好感,但那時她志不在此,一心想考大學,早戀什麽的對她來說都是浮雲。
如果不是盛女士兩次找上門,她甚至不知道徐璠會因為年少青澀的愛戀,執着了整整四年。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單方面地為一段虛無缥缈的感情奮鬥着。他的人生也因此完全改變了,按照盛女士的話來說,那就是自甘堕.落。
路小埋無法負擔這份沉重的感情,但也不再責怪對方曾經的隐瞞和不辭而別。
約徐璠出來之前,她就已經釋然了,也原諒他了。不管她能不能接受這份感情,起碼不應該對此棄如敝履,他值得她的尊重。
路小埋之所以會這麽輕易原諒徐璠,一半是受路爸爸和溫阿姨的感情所觸動,另一半原因卻在盛如蘭身上。盛女士如果知道她不僅沒能成功阻止他們,反倒成了神助攻,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吐血。路小埋不厚道地在心底暗自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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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泛出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愫,嘴裏卻還是繼續勸說:“也許你的感覺欺騙了你?我們已經分別了整整四年,都成年了也都變樣了。我不了解如今的你,你也不知道我變成什麽樣了?也許你只是因為錯過才會念念不忘,也許當我們真的在一起了,那種強烈的愛就會瞬間消失……”
徐璠沒有回答,深不見底的眼眸平靜地望着她,波瀾不驚的海面之下蘊藏着無法宣之于口的強烈情.欲。他沒有說話,但路小埋瞬間讀懂了他想要表達的一切。
面對這麽一雙眼睛,路小埋質疑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常年畫畫,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手指頭顯得有幾分圓潤可愛。徐璠受誘惑般,緩緩伸手,覆蓋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
“感覺到了嗎?”他的聲音有些暗啞,眼神仍直直地望進路小埋的眼睛裏。
暧.昧的濕熱和潮氣以及滾燙的熱度。讓她一下子回到南方沿海最悶熱黏膩的雷雨季節。
咖啡店外,空中的雨點打在透明的玻璃外牆上,拖曳而下,紛紛滑落。
“你生病發燒了?”路小埋眨了眨眼睛,手心這麽燙,隔着相觸的肌膚都能把她燙傷。第一次在B大校門口時她就感受到一回,過了這麽些天,難道他的病情還未痊愈?她抽出手,用手背量了量他額頭的體溫。截然不同的微涼溫度。路小埋困惑了。
徐璠似乎沒有預料到她的反應,他握着她的手,她沒有害羞沒有驚慌沒有躲閃,只是那麽平常地關心他是否生病。
四年光陰産生的隔閡和距離在這個量溫度的動作間倏地消失了。他開心地笑起來。像年幼的孩子捧着心愛的棒棒糖,露出簡單而滿足的笑容。這個笑容猶如雨過天晴般,将所有浮塵一蕩而清,透露出原本溫潤奪目的光彩,瞬間把路小埋笑懵了,她猛地反應過來,想要收回伸出去的手。
玻璃牆外的雨不知不覺停歇了,清涼的風卷着吹着,地面很快重新幹燥起來。天空難得清晰而明亮。
徐璠緊繃的肩膀和後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松下來。
他探過身靠近路小埋,好讓她能順利摸到他的額頭。路小埋退縮,他就靠近。就像從前,他總是低下頭好讓她能摸到他的發頂。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後,路小埋總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讓他松弛下來,路小埋說他不了解現在的她,其實她說錯了,他根本不需要了解,只要見到路小埋,和她坐在一起呼吸同一種空氣,他就能瞬間确定,她還是那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心上人這個詞真貼切,只有放在心上才能讓他安心的人,不是心上人還能是什麽。
徐璠內心千轉百回,他不想吓到路小埋,但也不想再像四年前那樣裹足不前,生生浪費了無數的光陰。人生還有幾個四年。
他清了下嗓子,意味不明道:“我确實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病了就趕緊看醫生吃藥。”路小埋皺眉,觀察了下他的臉色,确實青中帶黑,似乎有烏雲罩頂的跡象,這不是傳說中的近日有血光之災……
路小埋的思維一下子飄散了。
徐璠要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肯定會大呼冤枉,他在實驗室裏和同事們一起熬夜了兩天三夜,就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面目青黑也屬正常。
“我這種病普通的藥都不管用。”在路小埋猶疑的眼神中,徐璠繼續從漂亮的雙唇中吐出剩下的話,“因為只有你才能治好我的病。”
路小埋被噎了一下,随即臉頰一片飛紅。
徐璠又一次握住她的手。不容許路小埋有任何退縮。
路小埋看向交疊在一起的兩只手,他的手腕上系着一條黑色的繩子。顏色有些褪色。
“這是你送給我的眼鏡固定繩,還記得嗎?我一直戴着。”徐璠順着她的視線,微笑着解釋。
路小埋掙紮的動作停住了,表情怔松地望着徐璠,鎮定的表情從她臉上脫落,頭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所有的感知都停留在虛無的空中,而這條有些老舊的眼鏡固定繩卻一下子把所有記憶都拉了回來。路小埋意識到徐璠說她是他的藥,并不是在開玩笑。
徐璠俯身低頭,吻了她發紅的鼻尖。像羽毛一樣輕柔地撩過,一觸即分。
“感受到了嗎?我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我,我依然渴望你,不管四年前還是四年後。你還懷疑嗎?別拒絕我,別抗拒我,試着睜開眼睛,試着感受你身體裏的感覺,別急着告訴我……”
路小埋這下徹底說不出話了。
明明是打算幹脆利落做個了斷,但見面的結果卻出現詭異的走向。
路小埋那天暈暈乎乎地答應了徐璠“試着接受他”的請求,又在暈暈乎乎中被他送回家。
徐璠臨別前說:“別擔心,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你只需要等我回來。這一次我不會再不告而別了。”
路小埋點頭,大眼睛裏發出貓一樣晶亮的光芒,被他篤定的态度感染到,一顆心瞬間安穩了。
也許她可以試試看。
重要的是,她确實沒辦法掩耳盜鈴,假裝自己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不管有意無意,徐璠确實在她人生中留下來不一樣的痕跡。
當年她因為一個承諾就單身了四年,也許就是冥冥中的預兆吧。
之後被放出黑名單的某人,猶如被打通任督二脈,迸發出非同尋常的熱情,除了不能見面,每天信息電話一個不落,甜蜜的情話也像不要錢一樣往外蹦,同城快遞一天能往路家小公寓跑三四趟,路小埋已經快沒臉給快遞員開門了。偏偏徐璠的一言一行卻又仿若發自內心出于天然,路小埋連指責對方的理由都找不到。
而盛如蘭卻以為路小埋接受了她的提議。她還在等待兩人的關系從內部破裂的一天,到時候,她會将自甘堕落的兒子從泥潭裏拯救出來。
盛如蘭尚未如願,徐錦山卻在完成一項與C國的秘密談判後,于歸國途中出了意外,身中數彈,徘徊在生死邊沿。她頭一次放下所有工作,趕到丈夫身邊,和兒子一起守了他五天。
五天後,徐錦山從重症病房出來,徐璠趕回實驗室。
而盛如蘭繼續留下來,什麽都不想,連徐璠和路小埋的事情都不再關注,一心一意地守了丈夫整整兩個月。
兩個月後,徐錦山讓秘書把一份離婚協議書交給了盛如蘭,他要淨身出戶。
徐錦山聲音還帶着虛弱,眼神卻平靜而釋然:“我在這次出國談判前就向組織提交了內部申請,等回國後就會從現在的位置上退下來。所以你以後不需要再顧忌我了,我們離婚吧。”
秘書已經從高級病房離開,将空間留給這對夫妻。
盛如蘭的表情很難以描述,似乎震驚到失去反應能力。
兩個月裏,她放下身段,盡心盡力地照顧他,他也一樣感動地回應她。她看得出來徐錦山對她的感情依然在。她以為他們又回到了當初新婚的美好時光,但似乎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一紙離婚書把兩人間的溫情脈脈像單薄的窗戶紙一樣戳破了。
盛如蘭聽見心碎裂的聲音,甚至忘記了一貫的驕傲,表情模糊地問:“為什麽?”
他們感情沒有破裂,正在好轉,家庭財産也沒有争議,他們還有一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她正準備為兒子挑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培養他接手自己的商業帝國,她甚至想過等兒子上手了她就安心留在家裏陪伴他……在這個圈子裏,像他們這樣簡單的一家三口很難得……她也一直引以為傲……
但是為什麽呢?他要在這個時候給她重重一擊。
他從生死邊緣撿回一條命,第一件事就是和她離婚,她真的這麽讓他厭惡,厭惡到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徐錦山艱難地半坐起來,背靠着枕頭,雖然休養了兩個月,但傷口痊愈需要時間。驕傲的妻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崩潰,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緩解她的痛苦。他不知道原來她這麽在意這段婚姻。
“你不是說當初因為父母的約定才會和我結婚,現在我爸和岳父都已過世多年,我想這個約定也算完成了。我放你離開。”
他耐心解釋,卻迎來對方憤怒的眼淚:“我說過那麽多話,你就把這一句當真!徐錦山,你永遠都知道怎麽讓我受傷最深!”
“你想離婚,我不答應!除非我死!”眼淚和脆弱在盛如蘭身上永遠只有一瞬間,她咬牙切齒地看了徐錦山最後一眼,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除非你死。”
離婚協議書被兩只手撕碎紛落如雨下。病房門砰一聲用力甩上。
徐錦山疲倦地長嘆一聲。是他虧欠了這個家,如果如蘭真的不想離婚,他就收回這份協議。
一切重新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