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接下去的一周,餘白果然實踐承諾,每天在醫院陪着,最多不過回家換衣服洗澡,或者出去買個東西,才會離開病房。

此番待遇之下,唐寧宛如掉進蜜糖,幹脆連家裏人都不讓來了。旁的同學朋友說要探望,還有各路記者與網媒想要采訪,他更是一概拒絕,搞得人家還當他這次傷得不輕,狼狽得不想叫外人看見。

就因為這樣,A大法律系研究生群裏甚至還特別開了一個小群,議論唐寧這回遭遇,有人猜他大約既傷身又傷心,以至于整個人意志消沉。

餘白也被老同學拉進那個群裏,她潛水旁觀,看着衆的人種種猜測與擔心,其中既有出于真心,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成分,再看床上正晾着腿的那位,一連幾日好吃好睡,一張面孔除去青的地方還是青的,反倒還比從前水靈了幾分,就連工作也沒耽誤,左右電腦與手機都在,還有個勞動模範一般的徒弟周曉薩供他調派,簡直就是世界我有的架勢。

餘白有點想笑,但也不願意說太多,早先那句“何必呢”也是傷了她的心的,而且經過這次的事,她發現自己特別地想護着唐寧,那是一種近乎于護犢的心态,她甚至為此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從頭至尾,她在小群裏壓根就沒出聲,只是看那些傳聞就快脫缰,這才在大群裏說了一下,自己已經去醫院看過唐寧,他并無大礙,只是徹底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讓老師和同學都不用太擔心。

不料,這宛如代言人般的一番聲明又引起了衆人的猜想。所幸兩人早已是盛名在外,一個不婚,一個不羁。餘白只說是因為工作上的關系,自從回國之後聯系多了些,這事就算是解釋清楚了。

“聽說唐寧要自己開事務所?唐延教授會去做顧問?”又有人在群裏這樣問她。

新事務所會有一個如此大牌的顧問,餘白倒是頭回聽說,她不禁想起那個老段子,說某法律系老教授收到有關一樁案件的來函咨詢,在其中發現一處疏漏,于是便向法院反應,但法官卻對相關法條有不同的理解。

老教授道:這法條是二十年前我參與修訂的,當時的想法一二三四,從前上課的時候都跟你們講過呀。

法官頓時吃癟。

這在別處或許只是個段子,擱唐延教授身上卻是極有可能出現的實景,餘白頓覺此生榮幸。

“事務所打算叫什麽名字?”她突然問唐寧。

“立木。”床上那位簡單回答,自信無須解釋。

“立木為信?”她果然想到出處,感覺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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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點頭,笑看着她,亦對這默契十分滿意。

回頭細想,餘白又有些許意外,這事其實已經說很久,自己竟然還是第一次問起事務所的命名,仿佛直到此刻,前路的一切方才變得既具象又清晰——她與唐寧,是真的要一起幹了。

就這樣,住院的日子過去一周。

然而,出院在望之際,唐寧的幾項血檢指标卻又有些不好,體溫也忽而升高,早起褪下去,傍晚一量又是低燒。

如此反複兩日,醫生便是要留他多住幾天的意思。

餘白為此很是擔心,反倒是那當事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除去吃飯睡覺,或者對着電腦工作,便是纏着她要西瓜吃。

餘白最後終于忍不下去,首先沒收了他的勞動工具,也不讓周曉薩再來向他彙報。

這下唐寧的感覺可就不大好了,一時間好似回到小學時代,叫人從頭到腳管着,手上只有幾本護士臺借來的雜志來回翻閱。

尤其是餘白外出的時候,他實在閑得難受,總是翹首盼着她回來。

那一日,餘白從家裏趕回來,踏進病房剛好碰上一個中年護士正要唐寧抽血。

“怎麽去這麽久才來?”唐寧一臉幽怨。

餘白卻是冷漠臉,懶得跟他解釋這時候路上有多堵,醫院停車有多難,但見他被綁了胳膊要紮針,還是起了恻隐之心,去病床另一邊握了他的手。然而唐寧卻得寸進尺,整個人靠過來,竟是要把臉埋在她胸前的意思。

餘白往後退了退,以眼神質問:你幹嗎?

唐寧亦用眼神回答:我怕見血啊。

餘白還未反應,旁邊護士已經笑起來:“上次抽血也沒這樣啊,今天女朋友在旁邊看着,臉上表情好像特別多嘛。”

唐寧頓時一臉尴尬,悻悻道:“有這麽當面拆人臺的麽?”

護士笑而不答,手起針落,一氣抽了八管。

待抽血完畢,護士收拾了東西出去,餘白一邊替唐寧按着藥棉,一邊還在暗笑。

唐寧只得打岔,又提要求:“放我出去轉轉吧,悶死啦。”

餘白看他可憐,點了頭,推過輪椅,由着他自己從床上下來坐上去。經過幾天的折騰,這一整套動作,他已做得十分熟練。

那日天氣不錯,兩人搭電梯下樓,繞着住院部那幢房子繞圈散步。

走了一會兒,餘白忽然朝前方望了一眼,立時健步如飛。

“這是要幹嗎?”唐寧不解,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已經被抛棄在路邊。

“你就在這兒坐着,千萬別動地方,我馬上回來。”餘白留下一句話,幾步就跑沒影了。

片刻之後,她開着車回來,降下車窗,示意唐寧往旁邊讓讓,她要停這個車位。

這下輪到唐寧無語,退到一邊,看着她倒車,半天才說:“就你走開這功夫,至少三個人拍了我在這兒占車位的照片,其中兩個就是為了發朋友圈,還有一個大概已經上門衛那兒投訴去了。”

餘白不理他,自顧自停好車子,出來關門落鎖。

唐寧于是望天慨嘆:“難怪人都說久病床前無……”

“無什麽?”餘白瞥他一眼。

沒說出來的話就此咽回去,兩人繼續在醫院裏繞圈。

唐寧憋了一會兒又道:“餘白,你有沒有覺得,有時候你對我的态度就像對一根按摩棒。”

“What?!”餘白差點氣得吐血,心說見過給按摩棒陪夜聊天散步的嗎?

“不是嗎?”唐寧反問。

“是嗎?”餘白亦反問,“是也是你自己找的,誰讓你表現得就像一根按摩棒?”

“我怎麽像按摩棒了?你舉例說明。”唐寧不服。

餘白才懶得理會,只抛下一句:“那你今晚別煩我。”

本以為輪椅上那位一定還要回嘴,卻沒想到隔了很久都沒聽見動靜。餘白倒覺得有些奇怪,以為唐寧真的動了氣,探頭從旁邊看了看,卻見他正一臉微笑,雲淡風輕。

“你笑什麽?”餘白問,心想必定沒有什麽好事。

唐寧開始還要拿喬,憋了一會兒才說出來:“我想通了呀,就這樣挺好。”

這樣是哪樣?餘白不解,順着他眼神看出去,才發現此時在路上同樣繞着圈的大都是老頭老太,每一對中必有一個穿着藍條紋的病號服,要麽一個坐着一個推着,要麽兩人手拉手,或造型或姿勢,總有一款跟他們差不多。

“有沒有一種白頭偕老的感覺?”唐寧果然笑問。

餘白恍然,原來把他扔路邊占車位也可以有這樣深情的解讀。她一時甚感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冷笑一聲道:“已經給你預約了複健,等出院再養幾天就開始,你最好認真對待,要是到時候有什麽不利索,我保留一切反悔的權利。”

“反悔什麽?”唐寧趕緊又問。

“跟你一起幹啊。”餘白答得十分正經。

“這是不是有點不公平?要是真瘸了,我也不想的啊。”唐寧賣慘。

“主要看态度。”餘白一時心軟,放低了要求。

“你說的,” 輪椅上那位即刻求證,“要是複健做得好,就是一直幹着的意思對吧?”

餘白不再跟他啰嗦,只管急行軍一樣往前推車,力求與其他遛彎的賢伉俪不同,但唐寧伸手過來覆在她手上,她亦是靜靜笑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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