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那天的血檢結果合格,唐寧總算可以如期出院了。
離開醫院之前,餘白正準備下去拉賬單,結清醫藥費。唐寧叫住她,說要一起去。
“湊什麽熱鬧?我一會兒就上來。”餘白嫌棄他行動不便。
唐寧無奈,退讓一步:“那你拿我的卡去。”
“這麽客氣啊?”餘白倒是有些意外,他們倆之間的賬哪裏還算得清。
不想唐寧卻道:“開房女的出錢,說出去也太渣了。”
“你當這是開房?”餘白氣結。
唐寧倒是心态很好,既不解釋,也不反駁,只挂上一個笑,以示這十天的醫院他住得身心舒暢。
餘白看着他,也是給氣笑了,可轉念卻覺得不對:“你敢說我沒出過開房的錢?還有,你準備說出去給誰聽?”
唐寧被她問住,正想招詭辯,病房外有人走進來。
餘白擡頭,見是唐嘉恒。
經過上一次的交談,她對這位唐律師已無有畏懼。而且,唐寧今日出院的消息,也是她告訴這位唐律師的。只是顧忌着床上身殘志堅的那位,她還是裝出十分生疏的樣子,向唐嘉恒打了聲招呼,又看唐寧一眼,拿上他的錢包出了病房,帶上房門。
搭電梯下樓,而後排在住院部收費窗口外的隊伍裏,餘白仍舊在想,這一次病房內的父子二人又會說些什麽,她聽不到,卻忍不住去猜。
付完錢上樓,房內的談話也已經結束。局面似乎并無任何變化,唐寧還是利索地換着衣服,利索地從床上下來,坐上輪椅,并不需要父親的任何幫助。唐嘉恒大約也是習慣了,在旁看着,随他怎麽作。
看着這兩個人,餘白忽覺迷茫。也許,對于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相比生活,法律的确要簡單得多。無論什麽樣的事,只需要套用條款,便可以把所有可能解構,解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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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就算是簡單、明确、無有歧義的法律,最終還是要被用到複雜、含糊、滿是槽點的生活裏去。
三人出了病房,在護士臺向一衆醫護人員致謝告別,再搭電梯下樓去取車。
唐寧還是坐餘白的車走,這一天的晚餐已經說好要去唐教授家吃,算是慶祝他出院,大致康複。
兩輛車一前一後上路,晚高峰已經開始,醫院門口更是人車交雜。
副駕位子上的唐寧在反光鏡中看了一眼後面父親車,那短暫不到一秒的目光卻叫餘白捉住。她忽而明了,又有些慶幸,其實自己在這件事上完全沒有站隊的必要。
父親說,不明白兒子為什麽疏遠自己,這“不明白”未必是真的不明白。
兒子說,即使在母親的病床前,也未曾怨恨過父親,這“不怨恨”也未必是真的不怨恨。
然而,同理可證,父親的“失望”并非真的失望,兒子的“不信任”也并非是真的“不信任”。
醫院離唐教授家不遠,不過二十分鐘功夫,餘白駕車拐進弄堂,靠邊停下。
教授夫婦聽到聲音,已經走出院子來接。唐寧本來怕兩位老人擔心,一直說自己只是小傷,沒讓他們去醫院探望,此時也不坐輪椅,只用兩支肘拐。
不料那爺爺見到孫子,卻是十分看得開的态度,瞧着他笑說:“要是單拄一支拐杖,倒是跟你太爺爺像得很。”
“真的?”孫子竟然也笑,覺得這個比喻很好。
太爺爺,聽到這稱呼,餘白腦中便出現那張老照片,照片裏的人俊美而乖張,因是半身肖像,倒是沒看見拿着手杖。但在想象中,一根司的克與那一身造型确是十分相配的,所謂流氓律師的形象似乎愈加完整,躍然紙上。她不禁莞爾,由此卻又想起另一樣東西來——那一夜在碳平衡城的辦公室裏,唐寧塞在她手心的戒盒,以及其中那枚祖傳的訂婚戒指。
無端的,她竟生出幾分懊悔,心想不管答不答應,當時至少應該打開盒子看一看。
接下去的那頓晚餐吃得十分愉快,就連唐嘉恒也露了笑臉,大約是因為餘白也在,父子二人都是暫時求同存異的态度。
但席間聊的卻半是公事,大多有關Quanta的那樁案子。
這客戶餘白曾經經手過,此時一聽,自然來了興致。
過去這幾天,她與唐寧兩人在醫院過得仿佛是化外的日子,自從沒收唐寧的手機電腦之後,連帶着自己都戒了網瘾。現實世界發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直到這時才聽唐嘉恒說,Quanta竟然已經到了可能要上國際仲裁庭的地步。
美國方面對他們收購行為展開調查,繼而又對其基金創始人提出幾項串謀證券欺詐罪的指控。因為Quanta有國資背景,此次收購的項目又涉及近幾年極其敏感的高科技領域,不禁惹人聯想,此次調查與檢控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合并後的至呈BK共同代理了這個案子,果如唐寧曾經說過的,這會是Quanta最好的選擇,從中國到全球,一條龍服務。團隊中的律師都是國際訴訟仲裁或者收購兼并方面的專家,他們的策略便是将此案推上國際仲裁庭。
餘白聽着,忽然有些明白唐律師為什麽要在家宴上說起這個案子。如果此舉成功,必将會成為業內矚目的焦點,參與其中的律師拿幾個獎項,被錢伯斯評個Band 1什麽的,都是不久的将來即可預見的榮耀。他其實希望自己的兒子也在其中,甚至動了幾分那樣的心思,讓她去說服唐寧。
只可惜在座身殘志堅的那位只管吃菜添飯,絲毫不為所動。
飯後,辭別長輩,餘白又帶着唐寧離開,本打算回家,唐寧卻提出要去碳平衡城的新辦公室,理由是急于回歸現實世界,他的手機和電腦都被餘白丢在那裏。
上了車,只剩他們兩個人,唐寧總算表露真我。
“Quanta那些事,下午在病房都已經跟我說過一次,”他告訴餘白,“而且還不止剛才說的那一點。”
“你想說就說。”餘白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心想方才那番話,原來此人并非一點都沒聽進去。
不料唐寧卻湊過來,故作神秘狀:“是關于吳東元的,你真的不想知道?”
“想啊想啊,你快說。”餘白便也佯作興奮,一邊看路開車,一邊抽空瞥一眼他的反應。
這一眼恰好撞上唐寧的目光,兩人相視,便笑出來。
細細想來,距離他們重逢的那場婚禮并沒有過去多久,再提起吳東元這個名字,彼此竟已是這樣的釋然。
等笑完了,唐寧才告訴餘白:“唐律師對我說,吳東元會是Quanta案團隊中最年輕的一個。”
“唐律師為什麽對你說這個?”餘白自然知道唐嘉恒是激将的意思,卻還是這樣反問,心裏不确定要不要告訴唐寧,不久之前,他父親才剛對她說過,吳東元那樣拿婚姻做籌碼的最傻最傻。
“當然是為了告訴我,” ?唐寧自嘲一笑,學着父親說話的語氣,“你這是在浪費時間知不知道?等你自己察覺,再想要做什麽,也已經來不及了。”
餘白笑出來,看他一眼又問:“那現在呢,你怎麽想?”
唐寧靜了靜,開口卻是答非所問:“我爺爺說過一個故事給我聽,他說一位前輩曾經告訴他,民國時律師打官司,多半不是玩笑,便是徒勞。爺爺問那為什麽還要辯護?去做或者不去做又有什麽區別?前輩回答,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贏一次,也不确定去不去,結果會有什麽不同,只是相信總有那一天會有不同。”
餘白靜靜聽着,并不知道這位前輩是誰,卻能猜到唐寧此刻在想什麽。他或許想到萬燕,想到蔣玉,以及這一次他自己的經歷。而她,亦是頗多感觸,面子上卻還是裝作不懂,笑着問他:“所以你到底怎麽想?”
唐寧亦笑答:“青春,本來就是用來浪費的。”
“就你?”餘白不屑,“還青春?”
唐寧挑眉,是不服的意思,只可惜志堅而身殘,待車開到辦公室樓下,還是得等着她從後備箱拿出輪椅來。
下了車上樓,卻有驚喜,立木律師事務所的黃銅名牌已經被加在門口的指示牌裏。
“來。”唐寧對餘白拍拍大腿,抛一個媚眼過去。
“做什麽?”餘白不解。
“抱你過門檻啊。”他答。
“這算是什麽規矩?”她冷笑。
“立木make partner的規矩,我定的。”他回答,十分正經。
“那陳銳跟邵傑也是這待遇?”她又問。
“僅限今晚,且體重不超過一百斤。”他一副錯過不再有的架勢。
她總算笑出來,環了他的脖子坐上去,貼着他問:“你确定這輪椅吃得住我們倆的分量?”
他卻又做壞,佯裝轉不動輪子,艱難答道:“是我估計錯誤,對你太有信心。”
餘白知道這是損她,幹脆也吓他一跳,在他耳畔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有啦?”
果然,眼前這人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正色看着她開口:“餘白,這個我要批評你,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結婚不能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你覺得懷孕能解決嗎?”
明知是玩笑,餘白仍覺齒冷,反問:“你覺得呢?”
唐寧作勢想了想,而後認真點頭回答:“我覺得可以。”
第一季完
第二季 實習律師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