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如他曾經那樣認真地對她說:我做律師這麽多年,從來不靠那些資源。說他矯情也罷,象牙塔也罷,不食肉糜也罷,但他确實是堅守着。這一點,她一直相信,只是不懂唐寧為什麽要那樣回答,他完全可以在她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沒有。
兩人見面已是當天深夜,唐寧從H市回來,直接去了餘白家裏。
他敲開她家的房門,還是如以往一樣,進屋放下東西,脫掉外套松了領帶,與她抱了一會兒,而後很自然地跟她說起萬燕的案子——辯方證人都已經确定,他又去看守所看過萬燕,小姑娘的狀态也好了許多,庭審時他會問到的問題,以及公訴人可能問的問題,都已經做了準備。
他一樣一樣說着,甚至有些瑣碎,許久都沒有提起白天的那通電話,餘白便也不提,似是一種默契,只為了延長這段時光,哪怕只是一點點。
但總有一些細節與以往不一樣,比如他并沒有吻她,沒有開玩笑,沒有要求留宿,而關于案子的那些話,也總是會說完的。
“吳東元那件事,你知道多少?”餘白終于還是問了。
唐寧仍舊沒有回答,靜了靜才反問餘白:“你知不知道他原來打算要去的是哪個所?”
餘白搖頭,她當時拒絕了吳東元的邀約,也就很知趣地沒有多問細節,吳東元也沒跟她提過。
“跟他談的其實就是至呈。”唐寧給她答案,足夠反轉,他卻說得平淡如斯。
餘白愣在當場,但很快還是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果然,與她無關,跟唐寧更沒有。正如吳東元所說,是他判斷失誤,真的是。
唐寧看到她的反應卻是搖頭笑了笑,繼續道:“想跟BK聯合的中資所不光是至呈一家,至呈之所以跟吳東元接洽,只是逼BK就範的一個籌碼。如果BK不接受至呈的邀約,就要失去吳東元手上的團隊和客戶。”
“他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餘白喃喃。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唐寧重複,“是他太自信,以為有岳家依靠,還有B市資本圈子裏的朋友,帶一個團隊加入至呈之後,拿下Quanta志在必得。其實以Quanta的情況,只有BK和至呈聯合才是最佳選擇。如果他當初想要去的是一家小規模的精品律所,大約還可以帶走幾個人,但是至呈……”
說到此處,他停了一下。
“至呈怎麽樣?”餘白問。
“不是至呈,”唐寧微一搖頭,淡然笑了,“是我父親那個人,他的胃口從來就不止那麽一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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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在吳東元怎麽辦?”餘白不禁有些憤然。
但唐寧卻只是看着她,道:“他們都是老手,自然會談條件,輪不到你我替他們操心。”
“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餘白脫口而出。
唐寧還是看着她,用一種陌生的語氣問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他是你什麽人?”
餘白怔住,看到他眼中深深的失望,一時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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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過了許久,餘白才問唐寧:“你這算是什麽?考驗我嗎?”
唐寧沒有回答,餘白就這樣看着他,慢慢發現此時自己心中積郁的情緒竟然也是失望。她有些想笑,但終于還是沒能笑出來,只覺整張面孔都是僵的,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開口說出來的話異常平靜:“我不知道這個問題你醞釀了多久,不過今天既然問了,我不介意實話實說……”
話到此處,她停了一停,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确定應該怎麽說下去,是說她跟吳東元只是上下級關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還是告訴唐寧她确實喜歡吳東元,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喜歡了?
兩種說法似乎都對,又都不盡然。
而唐寧也沒給她這個機會,她還沒想出個所以,他已經站起來,拿上自己的東西,徑直走出去。
餘白眼見着他開門,關門,消失,完全不知道這算什麽。她木然在原地,直到手機一陣震動,是一條信息,來自唐寧:今晚都不冷靜,我不想說出以後肯定會後悔的話,我們靜一靜再談。
餘白看着這句話重重冷哼,心想先設問否定,先聲奪勢,再嘎然而止,以退為進,此人倒是把法庭上的質證技巧和辯論謀略都用上了。她自嘆弗如,卻又氣的要死,一時想沖下樓說個清楚,一時又想把他留在她這裏的所有東西都扔出去,索性斷個幹淨。可手腳像灌了鉛,終究哪一樣都做不成。
而且,她知道他是對的,她方才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你又是我什麽人?憑什麽來問我這個問題?他一定也有無數種方式回答她的質問,傷到她體無完膚。為彼此顏面,倒還真不如甩下一句“發言結束”,就此沉默不辯。
那一夜,餘白睡得很早,閉上眼睛,過去的許多事便在腦中重現,不知是夢境還是回憶。若說是夢,太過真實清晰。說是回憶,又似乎有一些從前未曾注意過的細節莫名出現在那裏,也不知是原本就有,還是她潛意識裏的篡改。
比如A大研究生宿舍樓下,她擡頭,第一次看見唐寧。
比如那次面試,吳東元打開門,第一次與她相對。
比如那個微雨的夜晚,她與唐寧的第一次親吻。
比如Show box的舞臺上,她與吳東元之間的第一次擁抱。
些微的表情,一瞬的眼神,呼吸的節律,指尖的顫抖,所有這些原本稍縱即逝,卻在這一夜被放大,再放大,凸顯在她眼前。
那一整夜好像未曾入眠,奇怪的是,第二天早起并不困倦,她還是頂盔冠甲罩袍束帶地出門,開車堵在路上,與無數人一樣擠去CBD上班。
一切都跟平常一般,唯一的不同只是腦中好像有一塊毛玻璃隔着,無論想什麽都客觀而遙遠,似乎與己無關。
餘白覺得奇怪,自己身後的許多年也是這樣過來的,始終單身,上班下班,偶爾有一段小小的情事作為點綴。現在又有什麽不一樣呢?是因為辦公室裏再沒有一個吳東元帶她并肩作戰?還是因為一向自由來去的唐寧終于要與她認真清算?她不确定。
那幾天,BK辦公室內倒是氣象一新,東西還是那些東西,人還是那些人,但看得出士氣為之一振,顯然大家都把與至呈聯合的消息當作利好來看待。
緊接着的另一次全員大會上,公布了新的管理層以及下面的組織架構。唐嘉恒的名字果然就在管理合夥人之首,而在他身後,朱豐然與何其陽也各占了江山。
大會開完,人力資源部便開始安排合夥人之外的員工重簽合同,行動從上而下,很快就輪到餘白。她又被召去面談室,這一回,桌子對面坐着的有HR的人,還有何其陽。HR務實,談合同細節,何代表務虛,專門負責畫餅給下面的人看。
“對于像你這樣在中美兩地都有執業資格的律師來說,今後的發展機會會更多,比如接下去我們計劃在H市自由貿易區內新開一個聯營辦公室,暫定是50名律師的規模……”何其陽侃侃而談,聽起來這餅也不全是畫的,機會真的有。
但餘白卻只是笑着打斷:“老板,其實,我正打算提出離職。”
須臾之間,她看見何代表眼中的神色變了又變,大約是把她這舉動當作談條件的籌碼,覺得她蠢,被吳東元當槍使,而且還幼稚,自以為螳臂可以擋車。
“是另有高就?”何其陽笑問。
“暫時沒想好去處。”餘白含糊回答,這話說出來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相信,至少在這一刻,她是真的不知道離開BK之後又會到哪裏去。
短短半秒的冷場,何其陽似乎還在等着她繼續說下去,繼而意識到她并無其他企圖,只是純粹不想幹了,倒真有些意外。
但所謂的挽留還是沒有,餘白知道自己這話一出,就被自動劃歸為吳東元的死忠派,何其陽此刻腦中一定是那四個字——走了也好。于是,兩人又說了幾句關于work/life balance之類場面話,便起身送客,結束了面談。
餘白回到自己的座位,打了一封兩行字的辭職信交上去,而後又去人力資源确認了一下事務所供她讀書的違約補償款。這些年,她薪水不錯,花錢也不算離譜,給自己贖身并沒有太大的問題。
然而,盡管這件事早在考慮,此刻真的做了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她暫時不去想,接下去又該去往哪裏。
做完這些,便只剩下一個月的交接時間。
計劃訂出來,餘白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手上的事情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