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轉眼便到了朝考之日。
這日, 黎青顏早早便是起身梳洗, 出門正好遇上來喚黎青顏去同黎青顏爹娘吃早點的丫鬟, 黎青顏想了一下,便随丫鬟前去。
天微蒙蒙亮時,月牙還未消失, 淡淡的月光落在黎青顏冷凝俊雅的面龐, 在其素淨的白色錦袍上, 暈染出一片光澤,仿若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一般。
惹得前頭打着燈籠引路的丫鬟臉紅紅的同時,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生怕眨巴一下, 世子爺就像那話本裏仙人一般飛升了。
所以,等到黎青顏到了自家爹娘院落時,就見前頭打燈籠的丫鬟眼睛繃得大大的,光看一眼, 她眼睛都跟着疼。
黎青顏下意識晃了晃頭, 讓自己不要太關注旁人, 影響自身情緒。
跨入大門,屋內中央, 黎青顏的爹娘早已在那坐着等候, 此時, 見着黎青顏進來, 兩人臉上有着掩飾過後的擔憂。
細細碎碎地落入黎青顏眼裏, 進入她的心裏, 使得她的胃部有些難受。
這難受直到她落座,聞到撲鼻而來的飯菜香氣,達到了頂點,面色有些難看。
早點并沒有沾多少葷腥,只是簡單的芝麻粥,包子和面片湯,最多也就加了份給黎青顏補營養的燕窩。
但饒是如此,黎青顏也難受的緊。
這問題出在黎青顏自身,她有極其嚴重的考前焦慮症。
像是以前在現代,重大考試之前,黎青顏都是整夜難以入眠,而且極容易被旁人情緒所影響,第二天考完試之前也不能吃東西,因為一緊張一焦慮,黎青顏的胃就會很不舒服,容易導致上吐下瀉。
來到古代後,本以為換了副身子,這考前焦慮症應該沒有了。
結果,昨夜黎青顏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就知道糟了。
要是換成先前,劇情沒崩,這國子監入學成績,黎青顏也沒那麽在意。
但現在改了觀念的黎青顏卻不同。
國子監,她是一定要進的。
不僅為她自己,也為了整個長平侯府和黎老侯爺。
黎青顏自打那日想通後,好些事也逐漸清晰了起來,既然,她改變不了已經穿進這本書裏的命運,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她就得努力好好活下去以及順便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
好好活下去的前提,除了靳相君周遭那幾個男人的不穩定因素外,還有一直隐藏在長平侯府的不知名勢力。
對比之下,後者明顯更為急迫。
但要抓住後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而黎府顯然并不是一個安全的地兒,這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便是選擇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呆着。
被各方視線嚴密鎖定的“國子監”,倒成了一個極好的去處。
再者,黎青顏既然打算好好在這裏生活,自然更想依着她的性子去享受生活。
先前,她因為怕被識破,總是學着原身過活,久而久之,倒失去了自己的追求。
在現代,她便是一個教育工作者,黎青顏也極喜歡這份工作,育人育己,引導不同的人走向屬于他們自己的人生路,這對于黎青顏而言,是極有成就感和自豪感的一件事。
所以,在這裏,她也并不想放棄,國子監是這裏的最高學府,能在國子監學習,并研究這個時代最高學府的教育觀,同樣對黎青顏極其重要,甚至于,她有想過,之後自己或許也能這其中的一份子,為這個時代出一份力。
如果有可能,她更想為這個時代的女子出一份力,黎青顏忍不住就想起了那日在南華寺姻緣樹下看到的那幅畫面。
那幅姻緣樹下的女子多于男子的畫面。
誠然,在這裏,女子以“夫”為天,甚至所有女子從小到大的認知便是如此。
可是,這是不對的啊。
這是不對的。
一個丈夫固然重要,卻重要不到成為生活的全部。
先自愛,其後才是愛人。
這個時代的一剪縮影,讓擁有現代女性獨立價值觀的黎青顏不由産生了一種悲憫的情緒。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幫助這個時代的女子。
雖然這條路,很長很難,但黎青顏并不想放棄。
另外還有一點,便是先前說的,為了長平侯府和黎老侯爺,重點是為了黎老侯爺。
聽聞黎老侯爺沒癡傻之前,長平侯府可不叫長平侯府,而是叫長平公府,貴為一等公,同白景書身後的廣德公府一般,是聖上面前的寵兒。
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得罪了聖上,再加上出征不利,損失慘重,一下子就被貶為了三等侯。
降爵不說,對長平侯府打擊最大的還是黎老侯爺癡傻和長平侯的不良于行,若不是長平侯強撐着,整個黎府恐怕早已在風雨飄搖中,蕩然無存。
黎老侯爺對黎青顏的真心,她承了受了,自然也想回應。
除了以身盡孝外,便是想将長平侯府恢複以往的榮光,若是如此,想來黎老侯爺,不論什麽狀态,該是能夠更開懷些,說不準飯都能多吃兩碗。
擔子雖重,但為了讓黎老侯爺多吃兩碗飯,黎青顏還是毅然決然扛起,不似以前那般逃避。
由此可見,黎青顏極重親情,孝心可嘉。
而正因為這份孝心,在黎青顏爹娘殷切的目光下,黎青顏才沒好拒絕吃食。
這會,她一邊臉色有些難看地撫着肚子一邊同秋平朝大門走去。
秋平時時注意自家主子的動向,自然能發現黎青顏的異樣。
秋平臉色劃過一絲擔憂和緊張,有些着急小聲道。
“世子,可是身子不适?”
“要不找大夫看看。”
黎青顏聞言,皺了皺眉擺擺手道。
“來不及的,我忍忍便過了,無礙。”
“可世子……”
“秋平,我自己知道情況。”黎青顏口氣帶上了一絲嚴肅打斷秋平道。
黎青顏下意識泯了泯唇,似是想轉移腹中疼痛。
不論如何,朝考她是一定要考的。
聞言,秋平也不好再多勸阻,只得跟随黎青顏上了馬車。
朝考極其慎重,為了保證大家不被互相影響,黎府這幾位堂兄弟,都是各自一個馬車。
所以,先行一步的黎青顏并未看到另一張慘白的臉,不久後,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大門口。
——
等到黎青顏上了馬車後,擔心的秋平連忙給黎青顏倒了杯溫水。
溫水入肚,黎青顏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
黎青顏身子略微想往後傾,秋平眼疾手快又趕緊從旁拿了一塊軟枕給黎青顏墊上。
早露微寒,秋平怕涼着黎青顏,又從矮桌下面取出一塊棕色的小毯子,給黎青顏蓋住腹部和腿部。
做完這一切,秋平才略微安心,這時耳邊卻響起了自家主子帶有一絲笑意的聲音。
“秋瓶待我這般好,以後不知得便宜了哪個男子。”
秋平一愣,擡眼便落入了黎青顏微微彎曲的眼,只是臉色還是略有些蒼白。
秋平不知黎青顏是何意,但還是趕快表忠心回話道。
“世子爺說笑了,秋平是要一輩子侍候世子爺身邊的。”
黎青顏卻越發笑開,只是笑容中帶有一絲虛弱。
“小小年紀,說什麽一輩子,你這一生,還長着呢,就算不是嫁人,秋瓶,沒有什麽自己想做的事嗎?”
秋平卻誤以為黎青顏不信。
“世子爺若是不信,秋平可以對天起誓。”
聽到這話,黎青顏只是笑了笑。
“不是懷疑你的忠心,只是秋平啊,人這一生,如此漫長,總歸得活得有意義些。”
這話似是說與秋平聽,又似是說與黎青顏自己聽。
而秋平覺得今個兒的主子有些怪,盡說些她聽不懂的話,也不是今日,自打主子上回從黎老侯爺那出來後,整個人就好似不一樣了。
至于哪點不一樣,秋平抓抓頭,想找到形容詞,又好似哪個都不恰當。
突然,她腦海中靈光一閃。
有了。
如今的主子,就好像走下神壇一般,時不時會笑,說話也不像以前那般高冷難以親近,話說前幾日,主子見她衣裳破了個洞,還賞了她銀兩,讓她去置辦新衣服。
倒不是說以前的主子苛刻,只是覺得如今的主子好似更會關心人照顧人了。
好比以前是不可親近的谪仙,如今卻好似仙人下凡了一般。
入凡了。
秋平腦海中思緒翻騰,還想同黎青顏再說些什麽,卻見黎青顏的雙眼已經輕輕阖上,漂亮的眉眼下,有着些許青黑,顯然昨夜未睡好。
秋平見狀,想到自家主子背負的東西,眼裏又是一陣心疼。
心裏更是确定,不論是仙人還是凡人,她的主子一如既往地讓人心疼。
秋平蹑手蹑腳地給黎青顏蓋好小毯子,之後,在車轱辘聲和馬蹄聲中,黎青顏的呼吸聲漸漸均勻了起來。
——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停了,黎青顏也悠然轉醒。
略做小憩的她,精神狀态稍微好了些,只是腹中還是有些疼痛,不過尚在可以忍受許久的程度。
下了馬車後,黎青顏正準備排隊進入貢院考場。
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欣喜的呼喚。
“黎世子。”
黎青顏回頭,正好撞入了一雙幹淨清冽的眸子。
是夏謙。
雖不過幾日,但這會瞧着夏謙,黎青顏心思便有些複雜了。
先前因為畏懼靳相君,黎青顏一心想抱上夏謙這根金大腿,從接近他開始便抱有不純粹的目的。
而事實上,若不是生死危機,黎青顏本身是極其讨厭利用別人的。
所以,轉了心思的黎青顏,現在再次見到夏謙,只覺得羞愧的緊,雖然她的計劃還未得到實施。
一時之間,黎青顏對夏謙單純直視的目光有些閃避。
“見過夏兄。”
話音一落,許久卻沒得夏謙回複,黎青顏心裏一凜,莫不是被夏謙察覺出了她态度的變化,可誰料,黎青顏還未深想,就感受到額尖觸及一只冰涼的大手。
黎青顏一愣,回神有些訝異地看向夏謙。
夏謙此時卻是眉頭輕鎖,下一刻就準備将手探向黎青顏的手腕。
可黎青顏哪裏敢,聽聞厲害的大夫,光是把脈就能把出男女。
夏謙可不就是那厲害的大夫嗎?
下意識,黎青顏趕緊将手腕收在了身後,然後先發制人,挑了挑眉詢問道。
“夏兄作何如此?”
夏謙見黎青顏動作一愣,眼神上移,眉眼間帶有一絲關切道。
“黎世子,不瞞你說,方才我見你面色蒼白,額尖發涼,可是身體有些不适?我雖出身詩禮之家,但略通歧黃之術,不若讓我替你看上一番?”
說完,夏謙将右手的袖子微微往上撸了撸,骨節分明的手比劃出一個“把脈”的手勢。
但黎青顏哪敢讓他看,眼神游移了一下,便是主動交代了身體的不适。
“夏兄言重了,不過是有些腹痛,忍忍便過了。”
“腹痛?”夏謙低聲說了一句,幹淨的眉眼裏似乎在思索什麽。
另一邊的黎青顏卻忙不丁地狂點頭,生怕一會夏謙興起,又要替她把脈。
見狀,夏謙沖跟在身後那位沉悶小厮耳語幾句,就見那小厮遞給夏謙一小罐青瓷盒。
夏謙一邊打開,一邊勾了勾唇角同黎青顏道。
“若是腹痛,夏某倒是有解決之法。”
此時,青瓷盒的盒蓋已經被旋轉開,露出了裏面翡翠色的膏體,以及清新冰涼的薄荷味。
夏謙用食指沾了一些,便朝着黎青顏湊近道。
“黎世子,可否将左手給夏某。”
嗅着由遠及近的薄荷香,黎青顏方才還突突地腹痛,似乎淡了一些。
她眼裏劃過一絲詫異,不自覺就将左手遞向了夏謙。
下一刻,夏謙的手承住了黎青顏的手。
兩張同樣白皙的手,差不出一點色澤。
黎青顏恍惚間忽然響起,以前自家弟弟問她要找一個什麽樣的另一半。
她當時正在塗指甲油,看着一旁經過一個暑假曬成黑炭的自家弟弟,滿是嫌棄道。
“反正不能找比我黑的。”
回憶到此終止,黎青顏卻是下意識一驚,可驚完之後,又覺得有些好笑。
怎會因為一個男子手白,就想到當年的玩笑話。
而黎青顏回神之時,夏謙正一只手承着黎青顏的手,另一只手将翡翠色的藥膏,輕輕柔柔地在黎青顏左手的虎口處推開。
初升的太陽,細碎的陽光,柔和地打在了夏謙的側臉上,鼻尖有漂亮的金彩掠過。
夏謙卻恍然不覺,其認真專注的模樣,仿佛是在對待什麽絕世珍品一般。
黎青顏瞧着這般模樣的夏謙,左手虎口處清清涼涼地有些發癢,連帶着心裏也有些發癢。
夏謙,可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黎青顏不自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