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別說, 順着夏謙輕輕柔柔的按摩, 黎青顏的腹痛果然緩解了不少,先前小腹一突一突的刺痛感慢慢消失,連帶臉色也略好了些。
黎青顏眸子斂去詫異, 瞥了一眼夏謙小厮手裏的青瓷盒,琢磨這要放在現代批量生産, 估計能賺不少錢, 要知她這個老毛病, 可是吃了好些藥都不管用。
不過,黎青顏的詫異在夏謙眼裏卻以為是黎青顏想備上一瓶。
夏謙沒加思索, 就朝着身後的小厮招了招。
“烏木,将碧玉膏給秋平。”
烏木拿着“碧玉膏”的手一頓,木讷的面孔上閃過一絲詫異。
黎青顏同樣一愣, 了解了夏謙意圖後, 趕緊擺手道。
“夏兄,方才有夏兄幫我, 我身體已然好轉不少,這碧玉膏該是珍貴, 夏兄還是好生留着才是。”
烏木的模樣, 黎青顏一看就懂,而且,她自己也有切身體會, 見效如此奇快的藥膏, 在大燕朝, 醫術尚不算發達的情況下,該是極為珍貴的。
夏謙卻笑了笑。
“碧玉膏的價值,只有在适用的人手中才最為珍貴,夏某觀黎世子,腹痛的問題可能是由于緊張焦慮導致,想來是為此次朝考費心不少,以黎世子的實力,自然能進入國子監,聽聞國子監,每月均有大考,黎世子備上此物,總是派上用場的。”
黎青顏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接過道。
“那如何我也不能白要夏兄東西。”
黎青顏這姑娘十分不愛欠人情,尤其是她先前還準備利用夏謙,現在夏謙對她這麽好,她心裏的負罪感又止不住冒了出來。
兩人僵持,倒是誰也沒能說服誰。
最後,還是夏謙退了一步道。
“那此物便作為夏某贈與黎世子通過朝考的慶賀禮如何?”
“可我還沒過呢。”黎青顏還是不願。
夏謙聞言,眼神微微斂住,笑意也收了收,比起方才,表情認真且嚴肅了些道。
“黎世子,可是忘了上回我二人交流八股文一事?”
“自然記得。”黎青顏不知夏謙為何提起這事。
卻見夏謙神色微頓,然後片刻舒展,幹淨漂亮的眉眼就這麽清清淡淡地看着黎青顏,目光似悠遠而又深長,然後,一字一句道。
“有這般見解的黎世子,定是一位胸有山河之人。”
“區區朝考,何足為懼?”
兩句話,雖說得輕輕柔柔,卻落得擲地有聲。
夏謙是認真的。
黎青顏神色有些松動,不只是為夏謙認真的話語,更是因為他說這話背後的原因,心頭忽然湧現一絲被肯定的感覺。
不是肯定“黎青言”,“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而是肯定“黎青顏”,來自現代,利用現代所學加以自我分析說出了對“八股文”理解的黎青顏。
原來這樣的她,在夏謙眼裏是一位胸有山河的人。
這是黎青顏自己都未曾幻想過的高度,她心頭好像恍惚有什麽東西被打開了。
黎青顏一時被驚得有些發愣,還是夏謙提醒。
“黎世子?”
她才反應過來,黎青顏顫了一下睫毛,才是恢複正常,嘴角微有上翹。
“既如此,青言卻之不恭,也祝夏兄能得償所願,通過朝考。”
下一刻,黎青顏俏皮地歪了歪頭,狀若思考苦惱道。
“而且夏兄的慶賀禮如此厚重,青言可得苦惱給夏兄的慶賀禮了。”
夏謙眉眼一緊,有些笨拙地趕緊擺手道。
“不用的不用的,這是我對黎世子的心意,我就不需要了,黎世子大可不必費心煩惱。”
見夏謙還真傻傻當真,黎青顏臉上不由笑開,笑出了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夏兄,青言說的是玩笑話,慶賀禮當然是要給的,這可不能推的,不然,碧玉膏我可不收了,不過,你的慶賀禮,我可早想好了。”
夏謙聞言,緊蹙的眉頭,才慢慢舒展開來,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是如此,那為了黎世子的慶賀禮,夏某也得好好努力才是。”
說完不自覺嘴裏便開始默念上了,小小的腦袋一點一點晃悠了起來,看着像一個認真古板的“老學究”一般。
黎青顏見狀,臉上笑意更深,不得不說,同夏謙這般單純的人相處,自己也自在輕松不少。
而且……
黎青顏瞧着秋平收在手裏的青瓷盒,眼裏到底有一絲不一樣。
從來都是黎青顏照顧別人,今日難得被照顧了一下,對象還是夏謙,黎青顏心裏覺得有些新奇又似乎有些什麽別的異樣。
這一幕,又遠遠落在了起了個大早想給黎青顏打氣的白景書眼裏。
他的目光終是落在了黎青顏那一個淺淺的酒窩上,好看的桃花眼裏閃過一絲黯淡。
然後,輕輕放下了馬車簾。
——
黎青顏一邊排隊一邊偷瞄旁邊傻乎乎背文章的夏謙,心裏偷偷笑成了一個打滾的胖河豚。
不過,時間倒還過得挺快,沒多會就輪到黎青顏和夏謙進去貢院考場了。
一開始黎青顏還想過,這個時代沒有貼照片的準考證,怎麽識別考生?
後來才發現,古人也是有大智慧的。
準考證雖然沒有,但卻有“身份文書”這樣的東西。
所謂的“身份文書”,是一個畫像 文字補充說明的組合帖子。
上面是考生的畫像,下面則是考生面容特征的文字補充,還有官印加蓋,證明“身份文書”的真實性。
雖然,黎青顏在盛京名氣極大,但見過他的人卻也不算多,所以,“識別官”忽然見到眼前出現一位盛世美顏的人物時,還有些沒太反應過來。
等打開了黎青言的身份文書,才知道他是“盛京第一才子”黎青言。
不說才學,至少這容貌,遠超傳聞。
以至于,驚詫的識別官,瞧見黎青顏文書上的畫像時,差點沒嫌棄地把文書撇了。
連黎青言本人的一分精髓都沒畫出來,難怪底下的面容特征文字補充,就差沒把黎青言往天上誇了。
看來畫師也知自己畫功有限。
見過黎青顏後,識別官對身後的夏謙就沒有驚豔之感了,雖然他出身江南詩禮大家,但在天子腳下,出去抖抖腳,都能抖出一堆王侯世子,也就不是那麽出彩。
所以,識別官對夏謙的态度就差了不少,不過夏謙倒是好性,一直在笑。
等過了第一道龍門,第二道龍門便是“搜身檢查”。
這也是黎青顏爹娘最為擔心的環節,不過說起來,黎青顏自己倒不怎麽擔心。
因為這一環節,并不要求考生脫光衣服,只是,需要用一個類似“木尺”一樣的長木條,探入衣袖和腰側,以及胸襟內側,檢查其裏有無異物。
黎青顏是現代人,只要把木條探入外衣裏面,又不是探入內衣裏面,她才不會覺得有所謂。
這裏的內衣,還不同于現代的內衣,而是一件白色絲綢上衣。
再說,她胸本就不太大,還死死被裹住,平的足以起飛,跟男的并沒有什麽區別。
所以,黎青顏壓根不擔心。
果不其然,黎青顏确實安全通過。
但這還不是結束,搜完身後,還要換上規定的制服,自己的衣服是穿不進考場的。
這制服是拆縫衣服,以及配套的單層鞋底。
看來,古人防作弊,也很有一套。
黎青顏在屋內換好“制服”後,便帶上筆硯和食物,進入貢院考場,找到屬于自己的號舍。
大燕朝的號舍,同黎青顏在現代去南京旅游時,看到的江南貢院差不多。
大小可容一人在內,左右兩壁磚牆上砌出兩道磚托,以便在上面放置兩層木板,木板與木板之間又有一定的距離,像國子監考試,只考一天,所以,上層木板便是代替桌案,下層木板則為坐凳,但若是科舉,得連考三日,白日考試,兩層木板還是同樣的作用,但到了夜晚,便可以取出上層木板并入下層,當作床,供考生們睡覺休息。
黎青顏約莫比量了下,便是兩塊木板并在一起,長度也就差不過一米出頭一些,要是真在這裏睡覺,連腳都伸不直,想想都挺難受。
黎青顏不由慶幸,朝考只考一日。
黎青顏瞧着木板雖看着黑黝黝地,看不出是否幹淨,但略微有些潔癖的她,還是擦了擦。
果然被她擦出了一團烏黑。
不過,好生擦拭後,黎青顏覺得這個不大的號舍,看着也沒那麽不舒服了。
只是,待她落座回身,卻對上了一雙複雜的眼睛。
是劉晉。
黎青言心頭劃過一絲訝異。
說巧不巧,劉晉竟然分到了黎青顏對面號舍。
自打劉晉上回在南安郡王府撂下狠話後,整個人就跟銷聲匿跡了一般,沒個音信。
平素愛逛的酒樓賭場等等地方,也不見他身影。
大家都在想,劉晉還真準備發憤圖強來着呀。
對這話,黎青顏現在表示很相信。
因為,她眼前的劉晉,明顯比上回清瘦了不少,臉上的顴骨十分明顯,而且眉眼下的青黑,比自家最勤奮的二堂弟還要來得嚴重。
可想而知,劉晉下得苦功。
黎青顏對面的劉晉,同樣沒想到自己竟然和黎青言分到了對面,他對這個在他引以為傲的“投壺技藝”上勝過他的男人,心思尤為複雜。
既憤懑,又贊嘆吧。
憤懑,自己竟然輸給了黎青言。
贊嘆,世上原來真的有天才一說。
而這天才,還憐憫他。
可笑的憐憫。
劉晉恍惚間好似又回到了那日在南安郡王府的場景,滿滿是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所以,當時一時沖動下,才會決定在這個男人引以為傲的才學上,再一較高下。
當然,沒有一個人看好他,甚至清醒後的他自己。
只是,劉晉狠話既然放出,他亦會全力以赴,即使知道是必輸的結局。
身為男子,自當頂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大不了,便是淪為笑柄而已。
這會兒,劉晉腦海中不由劃過家中爹娘,兄長,完全不看好的目光。
不知為何,心裏劃過一絲淡淡的悲涼。
大不了…便是淪為笑柄而已。
劉晉扭頭,不願再去看影響他心情的黎青顏。
誰料他忽然聽到一陣敲擊木板的聲音,是黎青顏那邊傳來的。
進入貢院考場後,便不讓說話,但開始考試前,發出些微聲音,若不是大影響,巡考的官員們也不會管。
顯然,黎青顏是想同劉晉說什麽,才敲擊木板的。
劉晉本不想搭理黎青顏,誰知道又要遭受什麽嘲諷,但一陣陣的聲音,聽着也煩,最後,劉晉沒好氣地還是看向黎青顏,瞧瞧她在貢院考場都不讓說話的情況下,還究竟想說什麽。
黎青顏本是還在敲木板想引起劉晉的注意,誰料劉晉忽然一臉不耐煩地擡頭,倒把黎青顏吓了一跳,差點沒戳到手。
劉晉揚了揚下巴,意思讓黎青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黎青顏另一只藏在木板下的手,不自覺抓了抓衣袖,眼神劃過一絲不好意思。
但黎青顏遲遲不說,又使得劉晉的眼神越發不耐煩。
見狀,黎青顏還是鼓起勇氣,将敲擊木板的手一收。
握拳,朝上,然後狠狠朝下。
再配上瞪大的眼睛,略微鼓起的腮幫子,很明顯這是一個“加油打氣”的手勢。
然後,黎青顏沖明顯呆了一下的劉晉點頭示意一下,便開始整理自己的筆硯。
徒留劉晉心思更趨向複雜。
連他家人都不看好他,竟然收到了對手的鼓勵。
劉晉重重地哼了一下,逼着自己眼神帶出不屑。
可不知道為何,方才黎青顏給他打氣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揮掃不散。
這個傳聞中的倨傲天才,似乎也不是那麽招人煩。
輕輕地,劉晉扭到一旁不看黎青顏的臉上,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
——
朝考的內容,同科舉相似,分為“墨義”,“帖經”,“策問”,“經義”四大類。
前朝還有“詩賦”,但大燕朝的開國皇帝,極其不擅作詩,也瞧不起那些以詩詞來論才學的才子,難道詩詞不好就不是才子了嗎?
再加上,評判“詩賦”,極容易受主考官的個人喜好影響。
所以,自打大燕朝建國以來,在科舉內容上,便取消了“詩賦”一科。
黎青顏十分感謝那位不知名的開國皇帝,取消了“詩賦”,要知,她一個現代人,哪會做什麽詩啊。
最多給大家背背“唐詩三百首”。
不過,要是借着“李白”“杜甫”的名氣,引得旁人贊賞,黎青顏自己也不會多高興,到底是拿了別人的東西作為己用,得來的名氣都是虛假的。
慫慫膽的黎青顏,受之有愧。
不過說到這剩下四大類,也不是那麽容易能過的。
如果按現代考試來劃分——
“墨義”便是圍繞儒家經典所出的簡答題或者也可以叫做名詞名句解釋,一般會出三十道至五十道。
“帖經”有點類似于現在的填空和默寫,一般考官會則取經書上的一頁中的一行,印在卷子上,然後讓考生寫出它的上下文。
“策問”,策問算是這四類中比較難的,放在現代,便是議論文作文,主要根據考官提出的關于儒家經典或者時政等等方面的問題,寫一篇關于自己理解的小作文。
“經義”,截取儒家經典中的某一段句子,或者同主題的某幾段句子,作為題目,讓考生們寫小作文,類似于現代的“讀後感”。
若是科舉,這四類均是要考的,所以才需費上三日時間。
考題範圍涉及之廣,不只需要考生們對儒家經典鑽研極致,更需要考生們博聞強記,關注時政熱點。
不過,朝考卻只用随機抽考兩類,所以只需一日。
其實,單從科舉來看,就已可見古人在考試中的前瞻性和預見性。
作為教育工作者的黎青顏,不自覺就開始分析古代考試和現代考試的繼承和發展。
一邊分析,一邊猜測,不知他們這一回,會随機到哪兩大類考試內容。
其實黎青顏不太想碰上“策問”,尤其是時政方面,對于朝廷風向,政治格局,黎青顏這初來乍到,可也沒摸清多少。
原身也沒投身官場,所以所知信息并不多。
就在黎青顏暗自分析考卷時,她心心念念的考卷已然發下。
不同于現代,所有考試內容會在一張卷子上。
在大燕朝,是先考完一類,交卷後,再考另外一類。
而黎青顏首先拿到的卷子,正好是“帖經”一類,也就是填空題和默寫題,這倒讓黎青顏不自覺展顏。
原身本身通讀《四書》《五經》,再加上近來黎青顏勤奮苦學,對“帖經”她還是有些自信的。
沒過多會,黎青顏的試卷已然一片墨黑之色,引得周遭的巡考官不住地點頭。
不愧是“盛京第一才子”,答題速度堪稱整個考場第一,就不知是否能全部答對。
一時,好幾個巡考官都想巡視黎青顏那一排號舍,想看看黎青顏答得怎麽樣。
可惜,他們又不能随意移動,最後,還是原本黎青顏那排號舍的巡考官帶着一臉得意,朝着黎青顏方向而去。
但巡考官也不好太過表露自己的在意,要是影響黎青言的發揮可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是站在不算太遠的距離,來來回回的晃悠,目測一下黎青言的答題情況。
可到底巡考官還是影響了,卻不是影響到黎青顏。
黎青顏自打拿起了筆,便開啓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式。
倒是黎青顏左右號舍的小夥伴們不住地擦拭額頭冒出的汗滴。
左右號舍的小夥伴:???我沒作弊啊?巡考官在我這來回晃是幾個意思?!
巡考官:左左右右這幾個臭小子,幹嘛總擦汗,哼,還得分心看他們,真是耽誤我看黎青言。
當然,對于這些渾然不知的黎青顏,現在宛如“文曲星”附體,越寫越順,沒過太久,她試卷上便滿滿登登寫滿了一片。
現代的黎青顏,便是考場體質。
雖然考前焦慮症極為嚴重,但一旦拿起了筆,便完全沉浸在試卷世界中。
所以,黎青顏還有一個外號——
考霸。
黎青顏寫完最後一句話後,将筆放在一旁,然後滿意地抖抖試卷,再仔仔細細檢查一番後,才向巡考官申請交卷,準備考下一科。
這副模樣,落在巡考官裏,又是不住贊許。
才學極佳不說,關鍵心思還謹慎穩重。
這些學子尚且不知,其實,自打他們踏入考場,考驗便已然開始。
這些巡考官,也是衆多考官之一。
他們考量的便是學子們面對考試的心性。
這一項雖不會有具體的分數,但巡考官們的評價也會影響國子監授課官員們對學子們的印象。
而且,由于黎青顏早早交卷,成為了考完“帖經”的第一人,黎青顏附近兩排號舍的學子,皆是倍感壓力。
頓時,落筆的聲音都加快了不少。
黎青顏這廂正等待第二科考試的試卷,她琢磨着既然第一科是“帖經”,這種難度系數不太高的科目,是不是說明這回考試不算難?
但等到黎青顏拿到第二科考試試卷後,才發現她想錯了。
因為,第二科,顯然是她不想遇上的——
“策問”。
不過,幸運的是,并不是考的時政,而是從儒家經典出的題。
但黎青顏的臉色并不算多好看,方才考完“帖經”信心滿滿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甚至還帶有幾分糾結凝重。
好一會,黎青顏拿着試卷,卻遲遲無法下筆。
引得一直關注她的巡考官好一頓納悶,這回的題目,他方才看見了,不算太難,發揮範圍也很大,為何黎青顏遲遲不動筆呢?
就在巡考官暗自納悶時,愣怔的黎青顏,眉頭忽然蹙起,凝着眉頭,似乎在确認什麽。
但最終,她卻忽然散開,然後深吸一口氣。
提筆,落下。
目光,毅然決然。
又過了些許時間,黎青顏淺淺勾勒出最後一筆。
然後忽地起身,将試卷快速交給巡考官,頭也不回,大步離開了考場。
只是背影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匆忙。
而巡考官卻撓了撓頭。
奇怪,這回黎青言怎麽沒檢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