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正對着枯山水庭院的和室內, “啪嗒”一聲, 蘸了墨的毛筆掉落在宣紙上留下黑沉沉的墨跡, 将幹淨完好的一張紙浪費。
她鼓起腮将筆擱回硯臺抓起桌上宣紙揉皺扔掉。
花鳥風月, 和歌還有漢詩, 這都是極其風雅之物。偏偏她不喜歡。
不……準确來說, 她只是讨厭找借口不去宮裏歌會, 還得作和歌請辭,裝模作樣、附庸風雅而已。
嗚哇——寫和歌好難!
少女灰心喪氣地趴在了桌面上。
“時爻大人怎麽了?”頭頂傳來了女孩軟糯擔心的疑問。
她聞聲從臂彎裏擡起頭, 銀色姬發式的女孩眨着明亮的金眸正歪着頭好奇地注視着她。
“歡迎回來,阿匣。”她頭枕着胳膊含糊不清地嘟囔。
“時爻大人, 我交到新的朋友了。”外出歸來的匣中少女臉頰微紅, 語氣裏透着喜悅和興奮。
她本來是不打算追問的, 因為阿匣只要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沒了, 但看着女孩滿是期待, 一副“快問我快問我呀”的表情,時爻還是打起精神坐直身體配合地問道:“是怎麽樣的朋友呢?”
“我是在岚山附近的森林裏……”
喋喋不休說個不停的匣中少女終于将她與新朋友的見面說得差不多後, 她見時爻一臉疲倦, 歉意地止住了口:“時爻大人身體不舒服嗎?”
“不。比起身體,心裏的不适更為嚴重。”她托着腮再度低頭嘆息,“為什麽那些貴族們無論幹什麽都要編造‘和歌’不可呢?”
“雖然不太明白……”阿匣愣了一會兒,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對了,時爻大人先閉上眼睛。”
“為什麽?”
“好啦,快——!”
她看着匣中少女神秘狡黠的模樣目露疑惑, 卻還是聽從地閉上了眼睛。
“好了,可以睜開了。”
在得到阿匣的許可後,時爻緩緩地擡起了眼睑。
映入視野的是一根漂亮的孔雀羽毛,羽毛在澄澈透明的明媚陽光中閃閃發亮,絨毛又細又軟,像是蒲公英的花瓣。
“……”
“這是今天遇見的新朋友送給我的禮物,我想把它送給時爻大人。很漂亮吧,這是我匣子裏最漂亮的一根羽毛了,我擁有美麗的東西就會很開心,時爻大人看見這根孔雀羽毛,心情會好點嗎?”
“謝謝,但是,這是阿匣朋友送給你的東西吧。給我……真的好嗎?”
“沒關系沒關系。之前也說過了——”匣中少女溫柔地凝視着她,女孩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才是我最珍惜的寶物,所以,我什麽都可以給你哦。”包括性命。】
“噼啪”一聲,火焰席卷孔雀翎,用來夾住羽毛的木塊被燒焦,伴随着清脆的斷裂聲,碎木片和羽毛灰燼一起落入了香爐中。白煙袅袅,向外飄去。
一只停留在桌上的紙鶴優雅地舒展翅膀,宛如活物,跟随着孔雀翎燃燒的煙霧飛走。
“煙飄散得太快了……”名取周一看着紙鶴化作白點融入了深沉得化不開的夜色裏。
“貓咪老師。”夏目貴志站起身。
“你——真的是喜歡多管閑事啊。夏目。”招財貓外表的妖怪綿軟的聲音在妖氣暴漲後變得低沉穩重,恢複了狼犬本體的大妖怪盤踞室內命令着,“上來,夏目。”
夏目貴志騎上斑先追去了。很顯然時爻和名取周一都沒有像斑一樣能飛的式神,所以他們是開車去的。作為人氣演員的名取周一經常要在日本各地往返,為了工作便利,他早就拿到了‘運転免許’。柊和小夜也和他們一起。
紙鶴由時爻的靈力牽動,所以,即使沒有立即跟上,她也能知道紙鶴現在的位置。
千紙鶴飛往了郊外的森林。
再往前就沒有路了,他們不得已将汽車停在了小路上,走路進去。好在根據時爻的感應,紙鶴就在前面不遠,已經停下。
作為式神的柊高度警惕着,小夜左文字原本跟在審神者的身旁,但在踏入樹林後,小夜卻默不作聲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前端開路。
“小夜,不需要這麽擔心也可以的哦。”時爻見小夜全神貫注的謹慎模樣,她擔心小夜太緊張了,便出聲寬慰。
“主人會讓我跟來……看來是發生了什麽嚴峻事态。”小夜左文字頭也不回,他語調是慣有的陰郁,在漆黑的森林裏,被模糊的月光照耀着的瘦小身軀,卻透着堅定和頑強,他起誓,“沒關系,我會保護好你的。”
“不……我帶你來不是這個意思啦。”時爻慢吞吞的回答,“雖然現在的情況有點出乎預料。但,我是帶你來散心的啦。”
“不是讓我來殺死仇敵的嗎?”小夜左文字這回終于稍稍回了下頭。
時爻:都說了不是了……
她微微張口剛要辯解,柊停下了腳步:“夏目和肥貓在前面。”
一邊想着“這孩子的性格真的沒問題嗎”,一邊想要緩和氣氛的名取周一被式神打岔,他下意識朝前方看去。溢滿月光的河流前,與柊描述不符的大妖怪擺出副警覺的模樣,看起來卻又莫名的懶散,茶發的少年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目光溫柔如湖泊。
“夏目,找到了嗎?”名取周一邊問着走上前。
“啊,名取先生,時桑,還有小夜和柊。”夏目貴志一一打了招呼才解釋,“煙霧到了這裏就斷了。持有那根羽毛的妖怪,應該就在這附……”
小鳥細碎婉轉的鳴叫于樹梢響起,細細的融入夜色裏,宛如春日落入湖中的細小雪花,風中傳來了花的清香。是剛才沒有的花香,像是一朵柔嫩清雅的花忽然開了,暗香撲鼻。
她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回頭。
“啊……貴安,主人大人。”從挂在樹梢畫卷中走出的少女靡顏膩理,亭亭玉立,她輕飄飄地落了地,用那雙秋水盈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時爻的手,“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您。”
時爻脫口而出:“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誰?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名好難啊,放棄治療算了QAQ
注解:
平安京時期,和歌是居家旅行必備,幹什麽事情都要寫和歌,請個假都得寫首和歌抒發下自己郁悶/複雜/悲春傷秋的心情2333
如果不寫會被貴族圈排擠,如果是天皇邀請你,你拒絕了還不寫和歌,怕是要被黑打×
而且和歌還得寫得動人心扉,因為……他們會在和歌會上這種地方詩歌朗誦。
第二個注解,運転免許就是駕照W
明晚更的。
73、這怕是個假門 ...
在時爻不假思索地質問過後——
少女驚訝地睜大了橙紅色的眸。含情脈脈, 如擾動一池春水。
“啊……這樣呀。主人大人不認識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巧笑嫣然, 旋身間回到了畫裏。
畫中少女, 青絲如瀑,花鳥環繞,似有邀君入畫之意。
久視之,不覺心神恍惚, 身陷雲霧。花鳥卷重新從畫布中探出身子,簪花搖曳, 廣袖流仙。
她擡起一只手将拂亂的長發捋到耳後, 漂浮在半空中, 注視着時爻, 莞爾一笑:“我是飛烏部常大人所著唐繪‘花鳥卷’,千餘年前,與主人大人第一次相遇時,尚未獲得顯形化身的妖力, 只是一副普通的畫卷。所以, 主人大人不記得我也屬自然。現在的話,主人大人能不能稍微回想起我一點呢?”
她面對少女的含情凝睇,腦袋當機許久, 在其他人像是在看“人渣”的眼神指責下, 理虧心虛地嗫嚅:“我想起來了……”
大概。
花鳥卷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
實際上雖然有着模糊印象,但基本上沒想起來的時爻面不改色地岔開話題:“我們是跟着依附在孔雀翎上的妖氣追來的,花鳥卷知道些什麽嗎?”
“不……”花鳥卷右手握拳抵唇微作沉吟,“如果主人大人指的是藤峰大人的那件事,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天我看見一團黑影追着藤峰大人出去了,我跟了上去,黑影已經離開了,藤峰大人也……那根孔雀的羽毛,應該是在那個時候沾上了我的妖氣,所以主人大人們才會找來。”
“有關黑影的真面目,花鳥卷桑有什麽頭緒嗎?”名取周一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問——他對花鳥卷認識時爻的事情,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沒到瞠目結舌的程度。
既然她會隐瞞自己擁有靈力的事,其他事情想必也瞞了不少。何況陰陽師本來就是擅于操縱式神的術士,她擁有一兩只式神也順理成章。
就是時爻的式神是藤峰先生家中畫卷這件事有些湊巧……
花鳥卷搖了搖頭:“藤峰先生是除妖師,和妖怪結仇也是常事。或許是過去與藤峰先生結下仇怨的妖怪的報複。”
少女這麽說着輕輕地垂下了眼睑,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了地面盛盈着月光的樹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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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有雲,幻由心生,喜靜者便見寒潭幽竹;心懷懼者,便生愚鬼剎。
畫師飛烏部常大人将她送給時爻大人時,畫師用枯槁的手指輕輕撫摸着畫紙,心馳神往地道:“心中萬象,眼前千景。幻境所遇種種不過心之所向也。不知你在那位大人眼中,又是怎樣的風景奇勝呢?”
她在少女漂亮的紅褐色眼睛裏看到了溪水潺潺,清冽見底。
……
“這便是部常大人贈予你的花鳥圖嗎?”身着白色狩衣,頭戴立烏帽俊逸男子微微笑着,一子落下,他輕描淡寫地瞧着挂在牆上的唐繪。
“嗯,很漂亮吧。”回答的是時爻大人,她經常在這間書屋與偶有拜訪的晴明大人對弈言歡,敗多勝少。
下棋真無聊。
她看着棋盤上再度成了死局的黑子,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飛烏部常大人不愧是宮廷禦用畫師,我不過随便找他要了幅畫裝點屋子,他給我這畫栩栩如生到我總覺得畫中少女随時會走出畫卷,消失不見。”
“或許真的會走出來也說不定。”安倍晴明似笑非笑,他漫不經心地收回了視線,對上少女疑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道,“不是說器物經百年,得化為精靈,诓騙人心嗎?百年後,你會獲得新的式神吧。”
少女愣了下,她敷衍似的“嗯”了聲,語氣裏聽不出太大的情緒。
“還是沒決定好?”安倍晴明意有所指。
“……不,”她偏過頭,看着庭園裏和童女、黑白童子一起玩着捉迷藏的螢草,少女沉默了一會兒,她溫軟的聲音在近乎透明的光影裏有些模糊不清,“已經決定了。”
“晴明,和你過去說的一樣呢。人也好,妖怪也罷,住在心中的‘惡鬼’不會變。”她回過頭,“我也一樣。”
“……”
安倍晴明沒有回答。】
“不知道花鳥卷桑考慮得怎樣了?”對面棕發紅眸青年溫和的詢問拉回了她游離不定的思緒。
花鳥卷看着坐在對面的名取周一,她想起晴明大人将她從火海中救出時的低聲叮囑——他看着已有靈識的畫卷眉目平靜地溫和輕語:“阿時就拜托你了”。花鳥卷斟酌着緩緩地點了頭。
這裏是靠近郊區的溫泉旅館。因為今天已經太晚了,在名取周一的建議下,他們決定先返回市區找家酒店住下,剩下的明天再做打算。
時爻大人也已經睡下。在花鳥卷回到畫卷裏後,名取周一派式神柊将她偷了出來。他一眼看出她在時爻大人面前隐瞞了些什麽,這個男人,預料之外的敏銳。
“……我确實知道襲擊了藤峰大人的妖怪是誰,也可以告訴你。”花鳥卷坦白,“但是,請保證,向主人大人保密。”
“是不能讓時桑知曉的事情嗎?”名取周一倒是不奇怪,否則他也不會讓柊把花鳥卷單獨帶出來了,他想了下猜測,“難道……襲擊藤峰先生的妖怪也是時桑的式神?”
“是主人大人親手封印了她。”花鳥卷追憶道,“這件事要從千年前的平安京……”
“等等,”名取周一沖口而出,“前情提要是不是太長了?千年?”
“嗯,”花鳥卷看着他奇怪地說,“我不是說過,我和主人大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千餘年前。”
名取周一:……不,等一下,他一直以為是他聽錯了!
诶诶诶——!!?
“難道時桑說她師承賀茂忠行那件事是真的!?”
“是真的。”
花鳥卷肯定地點了點頭。
“……”
不光是名取周一,柊也被吓到了。她眨了眨眼,忽然感覺到了什麽,柊一個箭步沖到窗邊拉開窗。
停留在窗框的紙鶴展翅高飛,融入茫茫夜色。
“那個是……”花鳥卷始料不及,若有所思。
……
紙鶴緩慢地停留在了少女白皙修長的指尖。
時爻剛想關窗,一張臉忽然出現在了面前,她下意識後撤:“哇啊——夜、夜鬥!?”
倒挂在窗外的男人敏銳地翻入了室內,他坐在窗沿上擡起手打了個招呼:“喲,阿時。嗚哇——”
話音未落他就被少年踹入了室內,同樣從窗戶翻進來的雪音事不關己地道:“夜鬥,我說過要走正門吧?看吧,撞在一起了。”
“少胡說明明是你故意撞過來的!”
“還不是因為夜鬥——”
見兩人一如既往地吵了起來,神游物外聽了半天的時爻等兩人吵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打斷道:“啊喏……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對了,”夜鬥回頭,他拉起少女的手腕往外要跳窗,“事不宜遲我們先——”
銳利的短刀刀尖驟然刺向眼瞳,夜鬥瞳孔驟然緊縮,他迅速從窗前撤離,跳回房間。
“你要帶主人到哪裏去?”翻入窗戶,半跪在窗沿上的小夜左文字虎視眈眈。
時爻看了看旁邊紋絲不動的正門:……這怕是個假門。
思緒未落,忽然有人敲響了房間的門。
“時桑已經醒了嗎?”
門外,名取周一略顯猶豫地詢問着。
唔,原來不是啊。
時爻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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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
[1]畫中少女,青絲如瀑,花鳥環繞,似有邀君入畫之意。
久視之,不覺心神恍惚,身陷雲霧。
[2]時人有雲,幻由心生,喜靜者便見寒潭幽竹;心懷懼者,便生愚鬼剎。
[3]心中萬象,眼前千景。幻境所遇種種不過心之所向也。
以上三句出自花鳥卷傳記W
因為感冒了頭疼昨天沒更新,果咩。明天能更新我盡量更,這個副本挺卡的,如果沒寫出來就只有後天更新了麽麽噠。
74、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
位于上京區京都禦所, 這裏前前後後被焚七次, 現在的宮殿為孝明天皇時期重建, 後來為了減少火災威脅,又拆解了部分木質建築。
平城宮的正方就是朱雀門。千餘年前,倘若沿着朱雀門直行,朱雀大道的盡頭就是傳聞中羅生門, 據說賴光四天王之一的渡邊綱,就是在羅生門前用名刀髭切斬落大妖怪茨木童子的右臂。後來羅生門倒塌, 并未重建。
“咦?”空曠的朱雀門前傳來了一聲驚奇的叫聲, 白衣血染的少年從樹梢上跳下, 他背上背着奇怪又誇張的鬼面, 碗口粗的繩索像是有根巨大的黑蛇繞過少年瘦削的身形和鬼面,“蛇頭”隐遁不見,蛇鱗卻泛着幽微冰冷的暗光。
對平城宮的安保裝置和重建後的朱雀門阻攔視若無睹,少年穿行庭園如閑庭信步:“真奇怪呀, 安倍晴明應該留了式神駐守這裏才對。果然是你啊。”
他停下腳步, 看着前方大極殿裏的黑影。
從平安時代到戰前,這裏還是天皇的住所,現在卻變成了出名的旅游景點。白天的時候游客太多那家夥不會出現, 到了夜晚就另當別論了。
夜半三更, 百鬼夜行時。被關了千年的“她”也該出來透透氣了。
大極殿裏,那抹看不清面貌的模糊黑影開始蠕動了起來,她朝後瑟縮退去。周圍卻鬼哭狼嚎,藏在陰影裏的夜走鬼們龇牙咧嘴, 兇相畢露。
有那是長出手腳的油紙傘、如牛大小的某種蛙類,在地上爬的女人,手舞足蹈的紅鬼,沒有臉只有頭的男人。
妖怪們搖搖晃晃地匍匐舞動着靠近。風聲裏夾雜着妖鬼如泣如訴,又興奮得像是快要尖叫起來的各類聲音。
“原來如此,”少年點了點頭,他彎起如新月的眉眼翹起了唇,聲如銀鈴地譏諷着,“這就是你從冥界帶回來的新朋友呀。哎呀,冥界真是神奇的地方,就算是像你這樣又弱又沒用的妖怪,也能擁有這——麽多的朋友呢。太讓人羨慕了。”
“但是,”他語調一轉,可愛開朗的表情陡然變得陰沉森冷,“你覺得這種雜碎妖怪就能對付我?天真。”
“被小瞧了。”
“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妖鬼們群起而攻之,牛鬼蛇神,群魔亂舞。
“啧。”外表純真清秀的少年看着将他包圍的群鬼不耐煩地咂舌,他歪了歪腦袋,背負在他身後的鬼之面具如同惡鬼蘇醒淩空而起,它吞吐着血紅的火焰跌跌撞撞地沖向妖鬼,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你還是放棄吧,我不打算做什麽。”他話音微頓,忽然覺察到了什麽似地緊盯着看不清姿态的黑影,“說起來,一直都是我說話,你為什麽不回答?”
黑影沉默不語,黑色的霧氣無聲地往外擴散,像是墨盒被打翻。
“這樣啊,”少年微微眯了下眼,恍然大悟,“你的本體還沒有逃出來嗎?嘛,畢竟是那位大人親手封印的你,會這樣也實屬當然。你就自己好好地加油吧。”
擁有鬼之面具的少年出現在這兒仿佛就是專程來鼓勵“她”的一樣,因為他說完那句話,忽視了腳下的斷肢殘骸,轉身就要離開。
黑影鹿伏鶴行,伺機攫取。
剛走出一步的金發少年忽然又停住了腳步,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過頭來一臉開朗地補充道:“畢竟,我可是十分——期待啊。期待你最最喜歡,最珍視的時爻大人,再一次,将你送往地獄。匣中少女。”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時爻大人。
時爻大人時爻大人時爻大人——不,不不不,不是!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時爻大人不會抛下她的。
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騙子騙子騙子!大家都是騙子!
明明說好了的。
說好了帶她去煙火大會的!
煙花好漂亮。但是時爻大人卻走了。
丢下她,一個人走了。
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
一定有什麽原因。
但是傷口好痛。
傷口真的好痛啊。
“痛……”原本不可能會說話,幾乎沒有軀體依附的一團妖氣,不可思議地發出了尖銳而又撕心裂肺的哀泣,她抽噎着似乎在蜷縮身體,黑影裏浮現出女孩彎腰跪地的姿态,她捂着胸口——那裏什麽都沒有,空落落的,只是一團黑色的瘴氣。
然而她卻痛苦地抓緊了霧氣,似乎還能感受到尖銳箭尖傳統脆弱胸腔的冰冷溫度。好冷啊,好痛啊,就像是有一把冰塊做的小刀挖出了她的心髒一樣痛。
“好痛……時爻大人,為什麽……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為什麽……”要抛下她。
痛痛痛。
——求你了,不要再丢下我!!
黑色霧氣翻江倒海般往外擴散,瘴氣氤氲,籠罩了平城宮的上空。
京都隐藏在街頭巷陌陰溝巷尾的妖怪們被驚醒了,弱小的妖怪受到瘴氣的影響躁動起來。
地上爬的、天上飛的,有頭的,沒頭的。
各種各樣的妖怪,侵蝕京都的夜晚。
“啊呀,”般若事不關己地看着失去理智的黑霧,他冷淡地輕啓紅唇,評價着,“暴走了。真的是……笨蛋。”就算她如此的卑微屈膝,枯苗望雨,那個人也不會——她不會愛他們啊。
少年金橙色的眼眸蒙上陰霾,隐隐的像是有血霧凝結,他不再留戀,擡腳離開。
另一邊,見那個尖言尖語的妖怪少年身形不見,的場靜司看了看大極殿裏神志不清陷入夢魇的妖鬼向反方向離去。
京都有四門。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從古至今,這四處守護京都的結界,保護着京都不被惡鬼蠶食,鎮守陰陽兩界。
是以,雖有妖怪橫行于世,卻不敢大肆作惡。
的場靜司察覺鎮守京都的結界有所異動,加上最近有不少除妖師先後死去,他披着夜露來到了離他下榻旅館最近的朱雀門查看,察覺有妖氣靠近,便用符紙匿伏
氣息藏了起來,卻意料之外地聽到了子夜時分大極殿前的這番對話。
“時爻……嗎?”
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前路景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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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待會兒捉下前面的蟲,不需要重新看麽麽噠W
我……我放棄治療決定隔日更了,後天見(土下座)。
75、命名 ...
京都建立于平安京的舊址上。
平安時代, 人鬼共生, 妖魅橫行。當時的早良親王被卷入藤原種繼的暗殺事件裏, 遭受廢黜科刑,幽閉在乙訓寺,親王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絕食而亡。桓武天皇為了防止早良親王冤魂的報複,他舍棄了只住了十年的長岡京, 令人重建平安京。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是自古以來便守護着京都的四方結界的名字。
一旦結界被破壞,惡鬼乘堅伺隙, 到那時……那家夥——
“八岐大蛇就會複活。”
千年前的平安京, 陰陽逆轉, 晝夜颠倒。邪神八岐大蛇逃離了黃泉, 禍亂于世。陰陽師安倍晴明借助京都陰陽師的力量将它重新封印在了陰間裂隙,他重新加固了籠罩京都的結界,并留下了四名式神迄今為止也在守護着京都。
在趕往京都四方結界的路途,聽時爻講述完現狀的名取周一怔了許久, 才咽了口唾沫苦笑道:“在知道時桑的……我以為時桑無論說出什麽也不會再讓我感到震驚了, 沒想到時桑每次都能說出叫人不知如何應對的話語啊。”
八岐大蛇……那種怪物原來真的存在、不,他完全不想證實這種傳說。
“那接下來該怎麽做?”他想不出解決的辦法,索性直截了當地問。
那個名為“夜鬥”的男人, 也是因為這個才跑來找時桑的吧。
名取周一思忖着看了看身穿黑色運動服的男人。
夜鬥扒了扒頭發等候在那裏, 顯露出心不在焉的模樣。平安時代的那件事他多少聽說過,畢竟那條蛇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不光是地上的陰陽師們,連高天原的那些神明們, 想必也聽見了信徒們無助的禱告。
那個時候……那家夥——父親他……
夜鬥想到這裏忽然中斷了思緒,似乎是本能地不願深入那時的回憶。總之,千年前的平安京和現在的京都天差地別,他雖然知道京都有守護四方的結界,但是結界具體在什麽地方他就不知道了。喊了半天地精也沒人回應,他想起來阿時活了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或許知道,就跑來找她了。
結果她真的知道啊。還很清楚。平安京被火海吞噬的那天,她也在場吧。
“這是晴明當時加固結界時用的陣法。”她将畫好的符紙遞給了他們,“分別在四方結界的陣眼處用靈力催動陣法重新加固結界就行了。晴明留下的式神應該還在那裏,報上晴明或者我的名字,他們會協助你們的。”
“……如果時桑說的那只妖怪跑出來了,對大家來說都很危險吧?”夏目貴志這麽詢問着的時候,已經伸手去拿時爻手裏的符紙。
“夏目!”貓咪老師氣鼓鼓地跳上少年的頭,壓得夏目低了下頭,貓咪老師不客氣地教訓着,“你又做多餘的事。聽好,八岐大蛇和我們之前遇見的那些小角色可不同,那是活在傳說裏、擁有能與須佐之男匹敵的力量的怪物!被它盯上,就連我都救不了你。”
“不要只憑沖動行事啊小子,無論八岐大蛇現如今是否還真的存在,但它都不是你可以抗衡的。”
斑的語調是少見的沉重,面對貓咪老師的反對,夏目貴志不由得沉默下來。
“就像貓饅頭說的那樣,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名取周一神色也嚴肅了起來,“夏目,本來就是我勉強你來陪我,之後不能讓你卷進更麻煩的事裏。剩下的就交給我和時桑吧。”
說完,他拍了拍夏目的肩膀,笑了下:“要相信大人們的實力啊,夏目。”
夏目貴志有些猶豫,如貓咪老師和名取周一所說,他雖然不了解除妖師間的事情,但是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名字他還是知道的。會是那位陰陽師也苦手的妖怪,想必不是泛泛之輩,會很可怕吧。
“貓咪老師,名取先生,謝謝。”夏目貴志遲疑,他抿緊唇,半晌後,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但是,不光是為了名取先生和時桑。現在還只是貼符咒就能解決的程度,如果我視而不見,那個妖怪真的逃出來了,到那時再想挽回就困難了。沒關系,只是催動陣法而已,我會努力的。”
“好了,就這麽決定了。”夜鬥打斷了衆人的滔滔不絕,再這麽讨論下去就要沒完沒了了,他抽過少女手中符咒,扔下句“我去朱雀門”捎上雪音消失不見。
朱雀門恰巧是四門中瘴氣最重的地方。
“名取先生和時桑要去哪裏?”夏目貴志打算等他們選了再選。
“夏目……”名取周一依舊不贊同。
“哼,果然勸你你也不會聽的。”貓咪老師變回斑的原型,他雖然有些不悅,這次卻沒再反對夏目的決定了,“最遠的朱雀門那個男人已經選了,我們就去西面吧。”
“……那我和柊去青龍。”名取周一将離得最近的玄武門留給了時爻。
時爻點頭。
衆人四散,時爻看着名取周一離開的方向,她想了下朝花鳥卷囑咐:“花鳥卷,可以拜托你跟上周一君嗎?”
“但是……”花鳥卷目露疑惑,猶豫不決。
“我有小夜在,不會有事的。”她語氣篤定,“我答應過名取先生保護周一君,不能食言。”
“我會保護主人,沒關系。”小夜左文字面無表情。
既然是主人的請求,花鳥卷雖然有些擔心,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主人大人,如果您又遇見了她,這次,您該如何是好?”
時爻愣了下,她看着花鳥卷臉上毫不掩飾的擔憂,後知後覺:“……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呀。”
她那個時候明明沒有留任何式神在房裏,卻忽略了挂在牆壁上畫師嘔心瀝血創作的畫卷。
畫卷經年歲月,終于獲得了能觸碰到主人的軀體,能訴說心緒的嘴巴。
她不願主人大人和當初一樣,悄無聲息的、再一次,消失在她的眼前。
“我想起你了,”時爻看着她,這一次,不是敷衍也不是轉移話題,她微笑着,無比認真地吐納出了那個名字,“——花鳥卷。”
畫中之境,心中之景。
莺燕相聞,花草相生。
千餘年前,風和日麗的一個下午。安倍晴明坐在窄廊裏,他背靠着梁柱,修長白皙的手裏半握着一個白玉杯,看着庭院裏草長莺飛,蘭花初綻。
“阿時,我們打個賭可好?”他忽然回過了頭,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微微眯起了漂亮又略帶妩媚的桃花眼,笑着說,“就用那牆上部常大人作的畫卷當賭注怎樣?”
後來她記得是晴明贏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拿走畫卷,只是側眸看着那副畫卷,漫不經心地道:“莺燕相聞,花草相生,不如……她便叫花鳥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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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畫中之境,心中之景。
莺燕相聞,花草相生。
——出自花鳥卷技能臺詞。
依舊,穩定的……隔日更中_(:з」∠)_(喂)
76、執念 ...
八岐大蛇是活在傳說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據日本古書《古事記》記載, 八岐大蛇“身一有八頭八尾”, 龐大的軀幹能填滿八個山谷和山崗——這也是它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