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山上的清風帶着涼意,山間的蒼色不減。

連綿兩三日的小雨終于落盡,泥濘的山路上看不見一個行人。

浛洸郡主扶着腰,跪在山門前,雙眼定定的看着緊閉的寺門。頭頂上苦難寺三個字蒼勁有力。

這裏是先帝所剩不多的極為妃嫔清修的地方,近幾年來,因為已經接連有好幾位太妃薨逝,剩下的,便只有皇太如妃。

浛洸郡主的親祖母,姜博的生母。

浛洸郡主摸了摸已經大顯的肚子,想,就算失去了這個孩子,也得把祖母請回長安。

如果父親因此貶為庶人,或者直接問斬,那麽自己真的不會再有容身之所。

憞華郡王府中,身為郡王妃的自己,空有着王妃的尊名,若不是有身後娘家的勢力、郡主的名頭,壓根無法壓制住韓禮的那顆永遠不再自己身上的心。剛開始,自己嫁過去,就是不願意的。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各過各的,倒也沒有什麽妨礙。可是這幾年過去了,老郡王妃開始步步刁難,因為她膝下久無子嗣,郡王府中的姬妾越發的多了起來。

父親一旦倒臺,那麽,自己這個浛洸郡主也算是坐到頭了,韓禮只怕會更加肆無忌憚的淩辱自己,休妻也不是空談。

正想到這,寺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走出來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太婆,道:“小郡主怎麽在這兒跪着?”

浛洸郡主仰起臉,露出一抹俏麗的笑容,嗯了一聲,眼淚花幾乎都要出來了,“孫嬷嬷。”

被叫做孫嬷嬷的人立刻上前将浛洸郡主扶了起來,看着她已經凸起的肚子,帶着慈愛的點了點頭,“快進去吧,太妃已經等了一會了。”

浛洸郡主愣了一下,搖頭,問:“孫嬷嬷,我是來請祖母去救救父王的,祖母不随孫女去,那孫女只有在此長跪不起了。”

說罷,她又作勢要跪下去,容色堅決,大有不達目的即使跪死在這裏也不肯改變決心的味道。

孫嬷嬷嘆了口氣,勸道:“郡主,太妃娘娘也有她為難的地方。”

“父王縱有千錯,也是我的父親,我能為他做的,僅有如此,嬷嬷不必再勸,若父王當真問斬,那麽我身為他的女兒,理當共處。”

Advertisement

“予芝,你既已經身為人母,怎可如此任意妄為?”

“祖母!”姜予芝的臉上頓時一喜,朗聲道:“求祖母救救父王。”

先帝的如妃,是在苦難寺清修太妃中最年少的一位,此時也不過剛剛五十歲,樸素無華的尼袍,保養得卻是異常的精心,看着也就四十歲的樣子,此時出現在寺門前,臉上有些無奈,道:“起來吧,臨到老,也不得安寧。”

姜予芝臉上的喜色頓時轉為尴尬,卻也顧不得這許多,立刻起身,說:“祖母這就動身?”

皇太如妃不甚滿意的搖頭,看着底下的浛洸郡主,如沒有拒絕,在孫嬷嬷的服侍下,登上馬車。

然而在車廂裏,面對着姜予芝卻是不假辭色的斥責,“哀家在山裏就聽到你和韓禮不合,你如今幾歲了,還這般任性胡來?”

登時,姜予芝臉上的淚就落了下來,咬着唇反駁道:“我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當年祖母若肯幫我···”

皇太如妃嘴角輕撇,斥罵道:“哀家當年若幫你胡鬧,現在還有臉去求陛下饒你父親一命?!”

當年姜予芝被孟光長公主指婚給憞華郡王的時候,曾經在苦難寺前跪了三天三夜,皇太如妃也沒有走出寺門,幫她一把。其實,姜予芝對這個所為的祖母,并沒有什麽好感,也許在先帝還在的時候,皇太如妃在後宮中還是地位顯赫的時候,曾有過一絲儒慕之情,但是随着先皇的駕崩,光武帝的繼位,這個祖母也沒有了地位和作用。

“這就受不了了?”皇太如妃嗤笑,對于孫女的态度尤為失望,“這就是你不如孟光的地方,哀家看不上你這小家子氣,便是北山也比你能幹。”

浛洸郡主的眼眶紅了,摸着肚子,卻沒有還嘴,一味的順着皇太如妃的話,心裏卻是翻來覆去的難受着。

皇宮宮門已至,浛洸郡主卻是不能入宮,只能下馬車,看着皇太如妃入內。姜博此時正在宮中,由陛下親自處置。

姜予芝站在宮門前,心中稍有定心,知道有皇太如妃在,父王必不會出大事,所以臉色稍霁。

“姜予芝在這裏,那今日姜博的人頭是要不了的。”

蕭元皺着眉,收回撩開車簾的手,有些了然的對一旁正在研究棋局的姜永夜說。

姜永夜拈着黑色的棋子,沉思片刻放在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又取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擡起頭,笑道:“太如妃素來獨善其身,這次終于坐不住了。”

“我們不如也在這裏等消息,省得進宮麻煩,還要對着她行禮。”

蕭元原本就是不打算靠光武帝來除掉姜博,宮裏皇太如妃要如何去周旋,她也沒有看戲的意思。或者說,她此時見到了浛洸郡主,生出了興致。

不待蕭元派人去請浛洸郡主過來,在侍女的服侍下,姜予芝已經先走過來請安了。

“浛洸見過太子殿下,孟光長公主。”

蕭元笑了笑,對浛洸郡主說:“本宮方才還在說,既然湊巧皇太如妃回宮了,不如就等皇兄迎娶側妃的喜事過了再回寺廟裏去。”

浛洸郡主眼光閃了閃,說:“此事還須太妃娘娘來定。”

蕭元的笑容不變,“長輩裏也就只有太妃還健在了,惠安的大婚,本宮還想請太妃給她梳頭呢。你且将此事與太妃提一提,若是不妨礙太妃清修,不如多留幾日。”

蕭元不合常理的殷勤,讓浛洸郡主微有驚愕的擡起了頭,看着車廂中的女子,卻見她一如從前那樣的風光明媚,豔色不減。

而那位平日裏極少在皇族女子面前露面的太子正一手捏着黑子,一手抓着白子,渾然未覺她和蕭元的對話。

相比孟光長公主的張揚跋扈,南國的太子則顯得更加的隐晦黯淡,也許是因為不是正統的皇室血緣,名不正言不順,也許是因為忌憚陛下的猜忌,所以一直韬光養晦,除了屢次帶兵出戰以外,在政事上,這位太子極少有建樹。

據說,這位太子的長相比孟光長公主還要肖似蕭皇後,又摻雜着那一代戰神之門的蕭氏英武血液,是南國中有名的俊美英武男兒。

據說,陛下曾經是希望撮合長公主與太子殿下的,屆時百年之後,由太子與長公主并稱二聖。

只是不知為何,時至今日,也沒有人再提起此事。

對于馬車上的這兩個人來說,這樣的安排,不是最好的結局嗎?如果一開始就是這樣,那麽一切都會變得泾渭分明。

少頃,宮門開了。

宮門之內,是端坐在馬車上的先皇五子姜博,依舊是目中無人的樣子。

宮門之外,是忽然丢開棋子,擡起俊朗如山的眉,對浛洸郡主燦然一笑的太子。

天色已經發黑,灰暗不辨的天際,落下一片潔白的雪花。蕭元将手伸出車窗,發出一聲喟嘆:“長安下雪了。”

舉目四顧,都是突如其至的白皚皚落雪。

姜博的眼睛,在看到馬車的上的蕭元時,忽然陰沉不定,低聲對身邊的內侍說了什麽,內侍臉色為難,在姜博愈發狠厲的語氣中,不得不将長弓奉上。

蕭元掌心的雪花已經融化成水滴,冰冷的淌在手心,她唇上勾起如花的笑意,毫不避讓的直視着姜博。

如此一來,宮門前的禁軍不知該如何是好。

蕭元似乎篤定了姜博不敢射出這一箭,勝似閑庭信步的含着笑容,而太子則更加的惬意,尚在無所事事的收拾着滿盤的棋子。

皇宮的門前,姜博的弓已經拉滿,起初是對着蕭元,下一瞬卻移到了太子的身上,蕭元斂起了笑容,沉着聲說:“尋個黃道吉日,送他上路吧。”

太子點頭,俊朗的面容上依舊是不無所懼的淡然神色,一雙眼睛平靜的看着姜博,高聲道:“郡主,還不去迎接你父親,莫要讓他再闖禍了。”

而浛洸郡主也是此時才反應過來,看着姜博這樣的舉動,顧不得沉重的身體,迎着姜博的箭尖而去,只怕那支箭破空而出,射到太子身上。

只要姜博敢在宮門前射出這支箭,那麽莫說是貶為庶人,賜死也毫無轉圜的餘地。

那是太子啊,就是沒有皇族血統,也是未來的儲君,陛下絕對不會允許有人藐視他的皇權。

姜博的箭被浛洸郡主攔下之後,蕭元讪笑出聲,對外間侍立的輕盈道:“回府吧。”

蕭元搖了搖頭,忽然皺眉,看着姜永夜手上的棋盤,“這是新的?誰送你的?”

姜永夜揚唇一笑,看着蕭元促狹的目光,也不掩飾,直言道:“禮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柳拂蟬。”

“曾逐東風拂舞筵,樂游春苑斷腸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

蕭元笑了笑,沒有再問什麽,她素來對風花雪月的事情沒有興趣,再加上柳氏本就是內定的側妃人選,姜永夜喜歡,蕭元也心感安慰。

------題外話------

“煥兒,”蕭元說:“這些人都不肯留下爪印,怎麽辦?”

容煥眼風掃過,淡然回道:“殺了。”

蕭元搖頭,說:“年少氣盛,戒驕戒躁,來給本宮把他們拖出去大打八十大板。”

“諾。”

蕭元轉過身,對容煥道:“記着,別太兇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