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長安城的黃昏,被突如其來的大雪所驚擾。長街長,萬家燈火一戶接一戶的升起,似是在星羅棋盤上點燃的一顆又一顆星子。

無數的人家,推開緊閉的家門,三歲小兒提着橘色的燈籠,披着棉衣,歡喜的跺着腳,伸出手欣喜的叫道:“下雪了呢!”

下雪了呢!

蕭元撩開車窗,唇角彎起,馬車緩緩的從朱雀街上駛過,如斯場景,也許多年前,也曾出現這個情景。

“姜博之事,就在側妃典禮上動手,他雖不足為懼,但是留着總是心煩。”

蕭元望着窗外,似乎沒有聽到姜永夜的話,她含着笑容,滿面的溫柔,難得而獨孤,姜永夜不由得收回了話頭,伸手将蕭元摟回自己的懷裏,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手。

這樣的親昵已經許多年不曾有過了,更多的時候,這對全南國最尊貴兄妹大多數時候都只是商談要事。

“今年長安的雪似乎來得比往年還早一些,”姜永夜唇上的笑容溫柔散漫,“等十二月,東溪河上結冰了,就辦一場冰嬉?”

“嗯。”

蕭元點頭,垂下眉眼,神态溫柔而端莊。

她望着蕭永夜,思索了一下,道:“哥哥如果更喜歡柳氏,就把柳氏和陸氏先封為良娣,宋氏和高氏為孺人,如此也不招人恨。”

姜永夜搖頭,笑道,“既然一起迎進太子府,自然應該是同樣的身份,都先留作良娣吧。”

蕭元雖然不是很贊同,卻也沒有再說什麽了,依言點了點頭,便靜靜的看着窗外的飛雪紅燈。轉眼間,長公主府便已經到了。

輕盈扶蕭元下車之時,輕聲禀報道:“兩位大人已經在書房等殿下許久了。”

這兩位大人,一個是吏部尚書高源,一個是長安進軍副統領陸占隴。眼看着太子側妃的典禮日漸臨近,蕭元便想計劃着如何在典禮上不着痕跡的去掉姜博,其實要留到以後,也不是難事,只是蕭元素來不喜歡溫水煮青蛙。

蕭元先一步下了馬車,對仍舊端坐在車中的姜永夜伸出一只手,道:“哥哥,也随我進府坐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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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永夜欣然同意,當即利落的下車。

南國素來以南為尊,唯有孟光長公主府與衆不同,獨獨将北苑辟做長公主的居所,而舍棄了南苑。

蕭元進書房之後,其間的兩人都紛紛起身,恭敬的行了大禮。

四人落座之後,便将如何在婚禮上行事說了一遍。

正說到該由誰将毒藥送到姜博口中的時候,書房的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景行止端着木盤,上面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在看到書房裏的若幹衆人之後,也是一怔。

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太子。

他走到門前,将半開的門掩上,然後英俊不凡的眉頭輕皺起,詢問的望着蕭元。

蕭元此時心中暗自計量了一下,她知道景行止與浛洸郡主的交情匪淺,所以一時也拿不準景行止聽到之後會如何去做,猶豫了一瞬,有些為難的回望着姜永夜。

“雖不知先生聽到了多少,但是某希望,在某大婚之前,先生都不要離開府中。”

難得的姜永夜會遇到連蕭元都拿不準主意的事情,當即明白了蕭元要和稀泥的意思,便自己唱起了紅臉。

景行止垂下眼簾,沉思了一瞬,複擡眼,含笑點頭,将手中的托盤放到蕭元的面前,便轉身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南國書》記載,南光武帝建武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會逢佳期,皇太子側四女為良娣。

“柳良娣,長公主殿下進來了。”

柳拂蟬頭上蓋着大紅色的蓋頭,只聽見周圍有來來往往的人聲走動,卻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

今夜她的夫君一共娶了四位良娣,論禮,她排在第三,應該還有好一會兒才能掀到她的蓋頭。

柳拂蟬在侍女的攙扶下行了大禮,過了一瞬,便聽見一個極為冷傲的聲音莫不在意的說:“坐吧。”

“諾。”

“不必拘謹,不過是前面太吵,本宮過來找個清靜罷了。”

“殿下是南國最尊貴的女子,自然是應該前呼後擁,賓從如雲的。”

柳拂蟬聽見蕭元的笑聲,心中的緊張漸漸消失了,卻又隔了很久,沒有聽到孟光長公主的聲音。

正踟蹰無措的時候,外間的喧嚣卻突然越來越大聲。

焦灼淩亂的腳步向着新房這邊快步傳來,咯吱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來人一下子撲倒在柳拂蟬的腳步,卻是大聲的禀報道:“殿下,王爺他去了!”

王爺,哪裏還有王爺?早就被撤了王位,如今不過是閑散皇族罷了,可是怎麽會在婚禮上死了呢?

“是麽?怎麽死的?”

那聲音輕飄飄的,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是,是景先生···”

一句過後,蕭元卻突然張大了眼睛,厲聲喝問:“他怎麽了?”

她明明記得,他一直沒有離開長公主府的!

“王爺喝過景先生敬的酒,就暴斃了!”

當即,蕭元便快步走出了新房,柳拂蟬坐在婚床上,聽着孟光長公主飛快的腳步聲,一時間,整個新房又寂靜無聲。這就是自己的婚禮嗎?出嫁時,母親就曾勸解過自己,因為是身份高貴的側妃,是太子良娣,所以要忍耐常人畢生都不會經歷的,這是長公主賜的機會,能看上他們柳家,是滔天的恩賜。

可是,她嫁給太子殿下,不是因為長公主啊。

是早就愛上了太子殿下,所以父親說起此事的時候除了滿心的歡喜,再也沒有別的心思。早在幾年前長安城中漫不經心的驚鴻一瞥,她就愛上了太子。當時是何等場景,長安城中盛會,他與年紀尚幼的長公主并騎而行,豐神俊朗,笑意灼灼,長安城繁華春水皆不及他眼中的光芒。

可是此刻這不像是一場婚禮,又或者說,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葬禮。

蕭元到外間的時候,便看着姜博仰躺在地上的屍體,睜大的雙眼,一只手還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模樣,她皺眉上前,招來侍衛,将姜博的屍體蓋上白布。

這是,才看到景行止,他依舊端着那杯酒,笑容缱绻而溫柔的看着蕭元,似乎對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事并不知曉。

別說是這一幹外人不敢相信,就連蕭元自己也不能相信,姜博是景行止毒死的?

再觀那已經哭得花容失色的浛洸郡主,蕭元笑得有些無力。

此時在外間敬酒的太子也走了過來,皺着眉,卻立刻做了決定。

“長安令何在?”

蕭元聞言,不由得蹙起了眉頭,看向姜永夜,卻被他避開了。姜永夜不看她,直接對長安令吩咐道:“孤的大婚上出了這種事,你還不快快緝拿真兇,讓皇叔泉下有知,也好安息。”

長安令聞言,摸了摸額上的汗,有些為難的讓人去将景行止捉拿歸案。

“不準!”

這一聲不準,說得很輕,但是幾乎婚禮上的所有人都聽清了,說這句話的,是向來不喜景行止的孟光長公主。

她上前,将景行止護在身後,對着佩劍的士兵,對着太子,冷冷道:“本宮不準你們抓他。”

蕭元的身後,景行止露出了一抹似懷念似滿足的笑容,他已經記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反正也有過那麽一回。

光武帝認為孟光長公主癡迷一個和尚,所以決心伏誅他,那時的蕭元,拿着一把長劍,擋在他的身前,厲聲喝道:“不準!”

就是這聲不準之後,浛洸郡主的哭聲愈烈。這畢竟是一個皇室中人,滿座的人也不是傻子,大多認為景行止不該毒殺姜博的,沒有動機也沒有好處,所以,唯有此時擋在景行止身邊的孟光長公主。

只是,這場毫不掩飾的謀殺案,本可以在太子的話中,輕描淡寫的用景行止來定罪,誰也不知為何,孟光長公主會在這時站出來。

少頃,滿座無聲,就在局面僵持不解的時候,蕭元身後的景行止忽然站了出來,摸了摸蕭元的發髻,笑道:“元兒,不必如此為難。”

景行止的聲音溫潤得好似暖玉,可是蕭元卻不覺得溫暖,狠狠的瞪了一眼景行止,态度強悍的對着所有說:“本宮的話,莫非不頂用了。本宮倒要看看,今天誰敢從本宮這裏帶走他。”

她不過是片刻的不安失了方寸,冷靜下來之後,臉上反倒出現了笑容,甚至上前一步,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等着周圍的人表态。

滿座諸人,半數以上都是依附于孟光長公主的大臣,剩下的幾個也是光武帝的親信近臣,在孟光長公主撂下這番話之後,一個個皆不在說話,總歸不是自己的事,是皇室中人死了,要處置也是陛下的事,誰也不想趟這攤渾水。

孟光長公主即使真的想要姜博死,那便也是陛下想要姜博死的意思,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的真僞。只是不得不感嘆,景先生的運氣實在不好,做了孟光長公主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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