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閉嘴。”
光武帝忽然重重的摔了杯盞,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暴怒,即便是對着唯一的女兒,陡然站起身,一雙眼睛睜圓了瞪着蕭元的背影。
他高山一般巍峨的身軀瑟瑟發顫,在蕭元的笑聲中顯得萎頓不堪一擊,女子絲毫恐懼也沒有,輕輕的說:“你自然有讓我閉嘴的本事,可惜···”
她沒有說下去,看着鮮血順着光武帝的嘴角滲出,滴在鋪着華貴地毯的地上,将雪白的地毯染成紅色。
蕭元別開眼,撫了撫袖子上的褶皺,邁步離去。
在蕭元的身影消失之後,景行止從一個隐蔽的角落裏走出來,看了一眼頹敗蒼老的光武帝,閉着眼嘆了口氣,道:“陛下太操之過急了。”
原本就置辦得簡單的大婚,因為光武帝的突然吐血而更加倉促收場,太子與太子妃方氏拜完天地就急匆匆的趕進宮侍疾。
這是方韻第二次踏進皇宮,第一次是以一個外來人的身份,命運漂浮不當,第二次卻是以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未來女主人的身份,一前一後,可謂是天上地下。
只是這些容不得她開心,光武帝突然病倒,引得朝堂不安,而本該連夜侍疾的孟光長公主卻始終不曾露面。
容煥明顯覺得自從參加了太子的婚禮之後,長公主情緒有些郁郁寡歡,即便事後他提着方礙的人頭回來,長公主也沒有展露笑顏,反而呆在北院足不出戶。
直到第三日,蕭元的懿旨下來,将容煥封為骠姚校尉,随王肅駐守長秋山。容煥借着謝恩的緣由,被放進了北院。
初秋的天氣,院子裏滿是落葉,一派蕭索秋意,蕭元就坐在那滿院蕭索裏,卻并不是頹廢寂寥得,反而是煮酒悠然自得。
女子光着腳跪坐在枯黃的落葉之中,正小杯小杯的輕啄着美酒,姿态娴靜,卻稍顯孤寂。在他準備走過去的時候,有人從他身後上前去,手中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擱着明黃色的聖旨,步伐急促的走到孟光長公主的身邊,恭敬的跪下,将托盤舉到孟光長公主的眼前,沉聲道:“陛下有旨意,請長公主接旨。”
“本宮這就已經跪下了,陛下有何旨意,直接宣旨便是?”
前來宣旨的太監本就不是第一次給長公主宣旨,此時聞言,吓得小臉一白,将托盤交給身後的小太監,自己重重的在蕭元跟前磕了三個響頭,哭求道:“陛下的旨意何時讓殿下跪着接過,殿下莫要為難奴才了,天下父女哪有隔夜仇的。”
蕭元一笑,斜着眼看了一眼宣旨的太監,漫不經心的說:“本宮今日還就是喜歡跪着了,你要宣旨就快宣,宣不得就給本宮滾出去。”
她的聲音沒有厲色,平靜得似乎是一潭死水。
宣旨的太監盤算了幾下,當即取過托盤,恭敬的放在矮桌之上,低聲回禀道:“殿下,這是陛下賜給您五萬征天軍的旨意,本也不是什麽大事,殿下知道了就是,奴才就不宣旨了。”
蕭元看了一眼那明黃色的聖旨,眼中漸漸有了冷意,道:“那就退下吧。”
宣旨太監如蒙大赦一般,腳下生風的退出北院,蕭元擡頭,對容煥招了招手:“煥兒,你過來。”
容煥一笑,滿園春色,如忠犬一般的快步上前,貼着蕭元跪坐在她的身邊,“殿下。”
“這是五萬征天軍,你想不想要?”
容煥眼中露出向往之色,緊抿着唇線,堅毅的眉眼日益成熟。
“我要。”
“那好,”蕭元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她眼中有些悲傷的光芒飄過,看着容煥的臉,愈發的難過:“只要你別像他一樣,丢下我。”
他?是誰?容煥懷着疑問,卻又不敢問,直覺得這個他,在孟光長公主心中的地位比任何人都要重要,這讓他覺得心裏不快,盯着蕭元的眼睛,有些情緒便毫無保留的宣洩出來。
少年緊緊的摟着蕭元的腰,緊到讓蕭元發疼,從悲傷中抽離而出,有些詫異的看着容煥。
少年的唇卻以雷霆之勢壓了過來,緊緊的,炙熱的吻住她,不同于上一次在金陵的生澀不安,這一次熟稔得有些異常。
然而,驚呆了的蕭元尚未回過神來,容煥的舌便與她的舌相纏,好似發現了有趣的好玩的游戲,容煥一直追逐着她的舌頭,不依不饒的,不死不休的。
在蕭元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容煥從她口中退了出來,尤自依依不舍的攬着蕭元的肩,有一下沒一下的吸着她的櫻唇。
“甜的……”
少年略啞的聲音貼着蕭元的耳朵,帶着低沉笑意。
青梅酒味澀,苦中帶甜。
蕭元終于回過味來,張口要說什麽,卻被容煥打斷了。
“我要征天軍,也要殿下。”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的意識到,眼前這個孩子已經長大了,不是她的有汜,卻是相似于有汜的人。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便知道他不會背叛她,這種莫名其妙的信任來得奇怪,卻又安定異常。
蕭元笑了笑,指尖在容煥臉上的傷痕輕輕劃過,有些玩笑,有些誘哄的說:“煥兒,能娶我的人,可不能只是一個小将軍。”
容煥抓住她的手,聲音沉穩,問:“那要如何?”
他的模樣緊張,緊緊的盯着蕭元,引得蕭元咯咯一笑,趴在容煥的肩上,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容煥聞言,眼睛半眯,看着蕭元,“不出四年。”
“四年?”
蕭元含笑,颔首點頭,枕在容煥的胸前:“那我把驸馬之位給你留四年?”
“殿下”
輕盈的聲音将院子裏的氣氛打亂,她也顧不得看長公主的神色,直接走進來,跪在兩人面前,道:“陛下又吐血了,迷糊中,要見殿下。”
“既然迷糊了,見本宮又有何用?”
“可……殿下若不去,陛下他……”
蕭元皺起眉頭,冷聲道:“你去回話,他的恩賜本宮已經收下了,他大可以心安理得了,不必耿耿于懷,寝食難安。”
蕭元先起身,撇下兩人,向屋內走,一邊走一邊說:“本宮餓了,傳膳吧,別讓人進來擾了本宮的清淨。”
她走了幾步,想起容煥,又道:“煥兒,去打點一下行裝,早日啓程吧。”
容煥雖有不舍,但是卻很是冷靜,“諾。”
長安是一塊是非之地,蕭元心裏是不希望容煥在這裏長留的,她的有汜就死在長安城,她便有這種恐懼。
好似她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都會消失在這座國都裏。
進來送吃食的人,卻是已經有幾日不曾見過的景行止,蕭元今日有些心事,便也沒有注意到景行止的消瘦,漫不經心的用着膳食。
過份的寂靜以後,蕭元才想起屋內還有一個人,景行止自從進來之後,便一直站在那裏,沒有離開。
“老師還有事?”蕭元下了逐客令。
景行止溫柔一笑,望着蕭元,道:“只是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元兒。”
“何事?”
“不知元兒想要什麽樣子的驸馬?”
蕭元皺眉看着景行止,過了一會兒說:“老師何出此問,不過本宮倒是覺得可以比着老師來挑驸馬。”
“真的?”
“當然,學識只能比老師差一點,容貌得比老師差上一大截才行,免得招蜂引蝶,武功倒是可以與老師比肩,不過行軍打仗,一定得比老師強。對了,他家中最好沒有人信佛的,我這輩子,一聽見有人念經,就頭疼。”
“這,有點難,我盡量。”蕭元挑眉,放下筷子,詢問的眼神看着景行止,突兀的一笑,道:“這恐怕無需老師操心了,我這裏早走人選。”景行止原本就蒼白的臉上出現一種古怪的顏色,有些急切的脫口而出:“他不适合你。”
“适合不适合,不是由我說了算嗎?”蕭元帶着笑,眼睛裏的光卻是冷的,她仰着頭,道:“還是老師以為,你就最适合本宮了?”
景行止張了張口,似乎有無數的話想說,他面色難看,最終也不過只說出一句:“我本是這樣想的。”
我是這樣想的,元兒,我以為這世間有千千萬萬人,能夠配得上你的,卻只有我一個。
那些凡胎肉眼,如何能與我的佛相配。
在蕭元重新拿起筷子的時候,景行止向門外走了幾步,他說:“元兒,你若棄我取他,那他真的能得到你嗎?不能吧,他們不讓,我也不讓。”
蕭元莫名其妙的看過去,只聽見景行止模糊不清的言語,他究竟說了什麽,她卻不曾聽清。她來不及問,景行止便帶着一身孤寂離去。蕭元收回了視線,對輕盈吩咐道:“将方礙的人頭送給方韻,務必要她親手打開。”
蕭元的眼中有着冰冷的寒光,叫人覺得意味不明,輕盈得了命令,不敢耽擱,立刻出去吩咐下去。
再回來的時候,長公主卻已經在書房看折子了。
宮裏的诏令隔一個時辰就會下來,輕盈以為長公主始終不會進宮,熟料,第二日的清晨,她去回禀已經将方礙的人頭送給了太子妃之後,長公主提出了,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