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餘樂施和餘樂惠到礦大上班的事,雖然自己人不張揚,但村子就這麽大,很快村裏人也就都知道了。

這年頭能到城裏上班是很光榮的事,街坊鄰居都羨慕得不行,“咋恁有能耐呢,倆娃一起都有工作了。”

平時經常和餘慶一起下棋的幾個夥計吵吵着要他請客,餘慶樂呵呵的請他們喝了回酒。

幾個夥計喝大了,出門的時候腳步都輕飄飄的,見了人就大吹特吹,“餘慶家大娃二娃到城裏上班了,請俺們喝的寶豐大曲!好酒!”

張桂鳳正在家門口和幾個鄰居磕瓜子聊天,見這幾個人過來,氣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轉身回家了。

她找着餘老太告狀,“胳膊肘往外拐!有好工作不給鐵蛋,便宜給外人了!”

餘老太咬牙,“這沒良心的小丫頭片子,等小妮回來,我好好收拾她!”

張桂鳳不樂意了,“媽,你還收拾不了她啊,非得小妮回來?”

餘老太沉下臉,“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懂什麽?”

張桂鳳不敢頂撞餘老太,撅着嘴做飯去了。

“死丫頭,死沒良心,有好事不想着自家人,有工作敢不給鐵蛋!”張桂鳳一邊收拾廚房一邊罵,恨透了齊郁楊。

餘清蘅心事重重的洗着青菜,“媽,你別罵楊楊了,讓二嬸聽到了不好。”

“讓她聽到了有啥?”張桂鳳涮洗着大鐵鍋,氣哼哼的。

餘清芬聽到響動,踮着腳尖悄悄走過來偷聽。

餘清蘅聲音還和平時一樣溫柔,“媽,二嬸脾氣急,要是知道楊楊有工作不給樂水哥,給慶叔家的大娃二娃,二嬸肯定氣壞了,去慶叔家罵楊楊,這多不好。二嬸就算罵了楊楊,這工作也不見得能讓給樂水哥啊。”

張桂鳳被提醒了,“清蘅,這你可就不知道了,說不定跑餘慶家罵一頓,工作真能讓出來。餘慶和他媳婦兒都愛個臉面,咱要是罵到他臉上,罵他哄着個孩子給他家辦事,餘慶一羞燥,就不讓他家大娃二娃上班了。大娃二娃不上班,這工作不就成咱家的了?”

張桂鳳越想越是這麽回事,解下圍裙,就想往外跑。

餘清蘅忙拉住她,“媽,別這樣,爺奶知道了要不高興的。再說了,就算真要罵也應該二嬸去,大哥已經有工作,輪也輪着二哥了。”

“啥輪着你二哥?鐵蛋呢,鐵蛋咋辦?”張桂鳳直吵吵。

餘清蘅硬攔着張桂鳳。

餘清芬偷聽完,蹿的比兔子還快。

到餘慶家罵一頓就有工作了,這好事可不能讓鐵蛋搶走!

她回去和她媽王招弟說了,娘兒倆一商量,趕緊的就奔餘慶家去了。

“餘慶,周向蘭,你兩口倆搶樂水的工作,要臉不要臉!”王招弟到了餘慶家,就開始潑婦罵街。

餘慶喝醉躺下了,周向蘭在收拾桌子,聽到王招弟的罵聲漲紅了臉,齊郁楊按住她,“舅媽,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您照顧舅舅,我把她打發走。”

齊郁楊撩開簾子出來,“二舅媽,大娃哥二娃哥的工作是臨時工,你要嗎?你可想清楚了,樂山哥正式工,轉戶口,吃商品糧,一個月工資九十六塊;大娃哥二娃哥是臨時工,不轉戶口,一個月工資只有五十六塊,比正式工少四十塊呢。”

“少四十塊?”王招弟有點蒙。

她原來準備着好好戰鬥一場才弄到這工作的,但現在齊郁楊答應得太快了,她都轉不過這個彎了。

餘清芬嘴快,“少四十塊也行!”

齊郁楊微笑,“二舅媽,你可想好了。樂山哥九十六塊,樂水哥五十六塊,往後樂水哥一輩子都被樂山哥壓着一頭。”

“憑啥?”王招弟一蹦三丈高。

齊郁楊很幹脆,“你不想讓你兒子一輩子被餘樂山壓着,就別在這兒鬧了,回你家鬧。姥爺姥姥蓋新房的錢都有,給樂水哥買戶口、買工作的錢沒有?憑啥樂山哥在城裏吃香的喝辣的,樂水哥就不能有個好工作了?他倆不都是餘家的孫子?”

“我家樂水比誰差了?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我樂水的。”王招弟拍着大腿,氣沖沖的殺回去了。

餘清芬着急,“媽,你別上了齊郁楊的當啊。”

王招弟人瘦,力氣不小,用力一拽,硬把餘清芬拽走了,“咱不要這臨時工,咱要正式的!讓你爺奶掏錢買,不掏這個錢我跟他們沒完!”

這母女倆來的快,去的也快,來去如風。

周向蘭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擔心,“楊楊,你姥爺家有啥錢,到時候還不是跟你爸你媽要?”

齊郁楊哼了一聲,“哼,我要是再讓他們從我爸媽兜裏掏出一分錢,我就不姓齊!”

周向蘭都驚着了。

三奶奶從上房出來,“楊楊啊,你媽啥都好,就是太聽你姥的話。你姥要從你媽兜裏掏錢,跟從她自個兒兜裏掏錢沒啥兩樣。”

齊郁楊親熱的過去扶着三奶奶,“姥,這好辦,那我就把我媽的錢包要過來,往後我替她管錢。”

“你媽能給你?”三奶奶懷疑。

“楊楊你才多大。”周向蘭也不信。

齊郁楊一樂,信口胡扯,“我媽要是不把錢包給我,我就撒潑耍賴,賭氣絕食,離家出走……”

“本事了你,還離家出走。”周向蘭不由的笑了。

三奶奶很樂呵,“楊楊離家出走沒事,她從小就會離家出走,小時候啊,她和我生了氣,就一個人跑到外頭坐着,到飯點出去叫她幾回,她就耷拉着小腦袋回家了。她舅笑話她,‘楊楊離家出走回來了?’她不理她舅……”

三奶奶和周向蘭以為齊郁楊是開玩笑,卻不知道齊郁楊是真的要改造齊鐵庚、餘小妮這對包子爹媽了。

餘老頭餘老太那家人是極品,可要是沒有這對香噴噴的大肉包子慣着,也到不了這一步。

王招弟回家以後果然鬧騰開了,連餘老太都壓制不住,這天餘家一直吵到了半夜,左鄰右舍支着耳朵聽,聽夠了笑話。

過了兩天,嫁到十裏堡的餘清芳拉着她的女兒小線來了,“楊楊,那天你給了六十多塊,我用了十多塊,這五十塊你還拿着。”

餘清芳有點不好意思,“楊楊,我手頭一個活錢也沒有,那十幾塊我攢攢,攢夠了就還你。”

齊郁楊摸摸小線瘦瘦的臉頰,“那十幾塊我不要了,就算是我給小線的零花錢吧。”

“那咋能行?”餘清芳過意不去。

齊郁楊拿奶糖給小線吃,“你就別和我客氣了。”

“那我不客氣了,謝謝你啊楊楊。”餘清芳很感激。

十幾塊錢,這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紀,是不值一提的小錢。可八十年代的物價低,一瓶茅臺酒才八塊錢,這十幾塊錢能買兩瓶茅臺了。

小線是個害羞內向的孩子,齊郁楊抱着她哄她吃糖,“大姐,小線輕的像羽毛一樣。”

餘清芳眼圈一紅,“小線這孩子……唉,家裏條件不好,孩子吃的不行……”

齊郁楊不由的搖頭。

八十年代了,農村只是不富裕,不是吃不上飯好嗎。

“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哪行。”齊郁楊委婉的道。

餘清芳揉揉眼睛,看樣子是要哭了。

周向蘭端了碗水過來放下,嘆氣道:“小線這孩子也太瘦了。清芳,這是你三奶奶出去串門了,不在家,要是看見小線這樣,不定得多難受呢。”

周向蘭從齊郁楊懷裏抱過小線,輕輕拍了幾下,“小線奶奶家也不是吃不上飯的人家,就是重男輕女。唉,自己的親生骨肉,咋舍得呢?”

餘清芳邊哭邊說,“小線還算好的,總算生下來了,也活下來了。嬸子你不知道,現在計劃生育抓得緊,好多人打胎,還有人生下女娃就……就淹死了……”

大夏天的,齊郁楊背上發涼。

她心裏沉甸甸的,随便找了個借口,出屋透口氣。

餘清芳追着她出來,見旁邊沒人,小聲的、膽怯的道:“我才回家了一趟,奶和媽把這些天的事都告訴我了。楊楊啊,你,你咋不知道向着自己人哩,有工作不給鐵蛋,大娃二娃又不是你親表弟……”

齊郁楊心情更加不好,皺眉打斷她,“你是做母親的人了,關心下自己的孩子比較好。小線這麽瘦,身體這麽弱,你得想想辦法。”

餘清芳茫然,“我能有啥辦法?我婆婆厲害,家裏的吃食她全鎖着,就飯時能吃飯,還是我婆婆給分的。我能省給小線一口,就省給她一口,我還能有啥辦法?楊楊,這工作的事……”

齊郁楊問她,“大姐,小線有病,你要是回家借錢,姥會給你多少?大舅媽會給你多少?會給你幾十塊錢,不用你還嗎?”

餘清芳愣了愣,“不,不會吧?”

她是餘仁和張桂鳳最大的孩子。張桂鳳頭胎生了個閨女,滿心不高興,對餘清芳不是對就是罵,從她會走路起就拿她當勞動力使,從她記事起,她就像個牲口似的從早幹到晚。長大了,餘老太收了筆彩禮把她嫁了,婆婆厲害,她在婆婆手裏讨生活,日子比娘家更艱難。她自己過的苦,也就沒覺得小線比她更慘,小線至少還有她這個當媽的護着不是?今天被齊郁楊當面問了,餘清芳仔細一想,還真沒覺得餘老太、張桂鳳和她有幾十塊錢的交情,能借給她幾十塊錢不用還。

齊郁楊沒好氣,“那你幹嘛還替她們說話?你要是有閑功夫,多替你女兒想想好嗎。”

餘清芳嚅喃,“我,我……我也是為你着想,小姑姑小姑父回來了,肯定得說你。”

“我爸我媽只有我一個女兒,很疼我的,你想多了。”齊郁楊語氣淡淡的。

餘清芳沒話可說了。

她拉着小線走的時候,一臉歉意。

齊郁楊把五十塊錢交給周向蘭,“大姐,這個錢我存到舅媽這裏了,以後你如果有急事,又借不到錢,就來找舅媽。”

餘清芳點點頭,抹着眼淚走了。

“清芳這孩子,從小被她媽打怕了,可憐啊。”周向蘭嘆息。

齊郁楊道:“是很可憐。”

在原書裏,餘清芳就是個可憐人,整天除了幹活就是幹活,愚昧無知,軟弱無能,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保護不了。

其實也不只餘清芳了,除了幸運女主餘清蘅,女配各有各的可憐。

女配是為襯托女主而存在的。餘家這幾個姐妹,餘清芳愚昧,襯托了餘清蘅的聰穎和機靈;餘清芬惡毒,襯托了餘清蘅的天真善良;餘清蓮懦弱,襯托了餘清蘅的堅強勇敢。而齊郁楊這個倒黴鬼,則襯托了餘清蘅是多麽的幸運。

齊郁楊擡手摸摸下巴。

現在倒黴鬼換了個芯子,一切都要不一樣啦。

“對了,你給小線的糖清芳沒拿,說拿回家也輪不着小線吃。”周向蘭舉着一包大白兔奶糖。

齊郁楊想起那瘦弱的小女孩兒就心疼,“我追她們去。”知道餘清芳帶着個孩子走不快,忙拿了奶糖追出去。

到了村口,遠遠的看到有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齊郁楊停下腳步。

這輛轎車她見過。

是蘇尚岩的。

蘇尚岩在原書裏也是個倒黴鬼,一個連面都沒露過的倒黴鬼。

齊郁楊咧咧嘴。

倒黴鬼遇着倒黴鬼,負負得正,或許會有好事發生,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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