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 齊郁楊早早的就起來了。
齊鐵庚和餘小妮還沒醒。
坐長途火車回來, 又帶了那麽多的貨, 這倆人可是累得不輕。
齊郁楊起床洗漱過,帶着錢包出門, 到家屬院前面一條街上的糧油店買了十個椒鹽燒餅。
椒鹽燒餅是一道由面粉、香油、椒鹽等做成的美食, 這家門面一點也不起眼的糧油店椒鹽燒餅做得極好,齊郁楊最愛吃。
齊鐵庚和餘小妮幹活多, 飯量大, 一人能吃四個。齊郁楊吃兩個就足夠了。
才一轉身,就看見餘樂山和他媳婦徐娟子也進來了。
“表哥, 表嫂。”齊郁楊高聲打招呼。
餘樂山板着臉往旁邊躲了躲, 好像齊郁楊身上有瘟疫一樣。
徐娟子嫉妒的眼神掃過齊郁楊拿着的燒餅,大聲對店員說:“要兩個白面饅頭。”
國營糧油店的店員架子大,慢悠悠取了兩個饅頭遞給她, 諷刺的道:“饅頭全是白面的, 沒有玉米面的, 以後你說買饅頭就行, 不用加白面兩個字。”
旁邊響起低低的哧笑聲。
徐娟子紅着臉接過饅頭, 給了一張二兩的糧票和一毛錢,氣呼呼的走了。
“就你話多,被人笑話了吧?”餘樂山低聲埋怨。
徐娟子生氣,“我堂堂正正的工人家屬, 堂堂正正的來買饅頭, 誰敢笑話我?”
“趕緊走吧。”餘樂山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他、笑話他, 臉上發燒,想逃。
徐娟子心裏生氣,臨走前回過頭狠狠瞪了齊郁楊一眼,故意撥高聲音,“咱是正經八百的工人,就買得起饅頭咋了?有人投機倒把倒是賺錢了,燒餅一買就是一大摞,咱也不稀罕!”
“投機倒把,丢人。”餘樂山厭惡的看看齊郁楊,拉着徐娟子走了。
齊郁楊無語。
看看餘小妮照顧的這是什麽娘家人,餘樂山工作是齊鐵庚讓的,房子是齊鐵庚讓的,結果餘樂山非但不感激,還覺得齊鐵庚和餘小妮是投機倒把,丢他這堂堂正正國家工人的人,不和齊家來往。
這還算個人嗎。
齊郁楊出了糧油店,機械廠保衛處的老王蹬着輛自行車路過,後座帶着個小學生,老王邊騎邊罵,“你媽早叫你起床了,你不起,這會兒趕不上了,還得我送你。就你這樣還補啥課?明天再不起床別補了!”
後座那小學生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齊郁楊熱情的招呼,“王伯伯,玲玲還小,別再罵她了。玲玲還沒吃早飯吧?來,帶上這燒餅,小孩子餓肚子上課可不行。”
跟着自行車跑了幾步,把燒餅塞到王玲玲手裏,“快吃吧,不吃早飯對胃不好。”
老王一只腳蹬在地上停了車,嘿嘿直笑,“你看你這是客氣啥?”
椒鹽燒餅還熱乎着呢,香味撲鼻,王玲玲一個小孩子哪抵禦得了這個,沖齊郁楊笑了笑,就拿着燒餅大口大口吃起來。
老王見他女兒吃的香甜,也就不舍得再接着罵了。
他跟齊郁楊客氣了兩句,眼神有些疑惑。
齊郁楊大大方方的,“王伯伯,您不認得我了?我是老齊家的楊楊啊。”
“齊家的楊楊。”老王一拍腦袋,“我說咋這麽眼熟呢,敢情是老齊的閨女。楊楊啊,這也不怪伯伯剛才沒認出你,你以前不愛說話,見面也不打招呼。”
齊郁楊一笑,“我這不是長大了嗎,和以前不一樣了。王伯伯您趕緊送玲玲去補課吧,別讓老師等。對了王伯伯,咱廠裏治安咋樣?”
老王一臉自豪,“咱廠的治安還用說?”看了齊郁楊一眼,明白了,“你爸你媽從南方回來了,進了不少貨吧?楊楊你就放心吧,在咱廠家屬院,晚上睡覺都不用關門,連個小偷都沒有。”
齊郁楊無奈,“不怕偷,就怕搶。”
老王生氣了,“誰敢?在咱廠誰敢?來一個抓一個。楊楊你放心吧,有伯伯呢。”
齊郁楊信賴的笑,“全靠您了啊。”
老王拍胸脯,“伯伯就是幹這個的。”
他騎車送玲玲補課去了。
玲玲笑咪咪的沖齊郁楊揮手。
齊郁楊一臉笑,拿着燒餅回家。
一路走回去,遇着熟人就打個招呼。
機械廠在本市屬于效益不錯的廠子,工人的工資是很有保證的。不過工人的家庭情況各不相同,有的是雙職工,孩子少,那日子就寬裕;有的是單職工,家屬沒工作,孩子又多,負擔重,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了。
從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來各人家庭條件好不好了。
一個五十多歲的矮胖大娘抱着孩子和齊郁楊走了個照面,伸長脖子瞅着齊郁楊手裏的燒餅,“哎呀,這燒餅是國營糧油店的吧?二兩-糧票七分錢一個,貴着哩。俺家也就十天半個月的舍得給大孫子買一個。你這當飯吃了?你家幾口人,吃這麽多?”
胖大娘抱着的那孩子兩歲多,穿個髒兮兮的小汗衫,臉沒洗,還有眼屎,跟他奶奶一起盯着燒餅看,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齊郁楊不認識這對祖孫,客氣的笑了笑,就要走了,誰知那孩子脖子伸得長長的,一滴口水滴到了燒餅上。
這個燒餅齊郁楊肯定不吃了,也不會讓齊鐵庚和餘小妮吃。
“給你吃。”齊郁楊把滴了口水的燒餅遞給了那小孩兒。
小孩兒兩眼發光,抓着燒餅就往嘴裏放。
“你這孩兒,餓死鬼脫生,八百輩子沒吃過東西?”胖大娘大聲斥罵着孩子,喜氣洋洋,“這燒餅貴着哩,二兩-糧票七分錢哩,咋好意思哩。”
知道自家大孫子占了便宜,笑得合不攏嘴。
“沒什麽。”齊郁楊微笑。
正要走,鄰居大劉媳婦經過,熱情的和齊郁楊、和那胖大娘打招呼,齊郁楊才知道胖大娘是技工尚師傅的妻子,之前一直住在老家,現在是因為兒媳婦懷了二胎,才過來幫着帶孩子的。
尚師傅三個兒子都沒工作,老大尚愛國已經娶妻生子,老二尚利民、老三尚興家不上學了,也沒找着工作,尚師傅一個人的工資養着一大家子。
胖大娘提起家裏的事就犯愁,“三個臭小子都能吃,又脾氣不好找不着工作,唉。”
齊郁楊心裏一動,低聲向大劉媳婦打聽了,知道尚家三個兒子身體都很強壯,心裏有了主意。
她跟着胖大娘到了尚家一趟,尚家三個兒子和挺着大肚子的兒媳婦孟紅霞都在家,齊郁楊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把椒鹽燒餅放下,請他們吃。
“這哪行?”孟紅霞往外推。
尚利民和尚興家偷偷咽口水。
尚家就尚師傅一個人掙工資,雖然尚師傅工資高,要養一家人還是費勁。尚家常年是吃粗糧、花卷的,連白面饅頭都少見,更別提這香噴噴的椒鹽燒餅了。
“這可不行。”尚愛國也推辭不要,“無功不受祿。”
他倒不是真不想要,他是怕媳婦兒,孟紅霞說不,他就不敢點頭。
“哥哥嫂子也知道,我家就我一個人,孤單了些,難免有人上門欺負。”齊郁楊知道這幾個人都是直腸子,說話也很直接,“我家今天大概會有人上門找事,我想讓三個哥哥……”
“大寶他爸不打架。”孟紅霞臉色變了。
“不是打架。”齊郁楊耐心的道:“就是讓三個哥哥裝裝樣子,吓唬吓唬人。”
“這樣還行。”孟紅霞松動了。
胖大娘一直盯着這邊的情況,見孟紅霞答應了,她也心松了,“吓唬吓唬人,有啥。”
齊郁楊答應事情辦成了請尚家全家人下館子,然後就走了。
她一走,尚利民興奮地搓着手,“下館子,今天能下館子!”
尚興家一手抓起一個燒餅,“不就是吓唬人嗎?手到擒來!”
孟紅霞眼疾手快搶了兩個燒餅,“給咱爸留着。”
“留啥留,今天下館子……”
齊郁楊步子輕快的離開尚家,又去了趟糧油店。
等她拿着十個燒餅回家的時候,齊鐵庚和餘小妮已經起了,燒了一鍋白面疙瘩湯。
家裏還有鹹菜,燒餅、鹹菜、疙瘩湯,這就是早飯了。
餘小妮不大有胃口,心事重重的樣子。
齊郁楊知道她在想啥,“放心,姥爺、姥姥要是來興師問罪,有我頂着。”
齊鐵庚放下碗,“有爸在,哪能讓你頂着?你姥爺、姥姥有氣,讓他們沖我撒。”
餘小妮嘆氣,“唉,還是沖我撒吧。”
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抱怨齊郁楊,“楊楊啊,家和萬事興,有啥事咱好好說,不能把你舅舅往派出所推。”
“家和萬事興,這個家指的哪個家?”齊郁楊口齒伶俐,“媽,我可是上過學的人,你哄不了我。父母和未成年女子組成的才叫家庭,也就是說爸、媽、我,咱們才是一家人。媽媽你說家和萬事興,是把舅舅也算到咱家了吧。這就是你不對了,你也不問問我那幾個舅舅,人家願意不願意做咱家的人。”
餘小妮被齊郁楊問住了。
“鐵庚,管管你閨女。”她說服不了齊郁楊,推齊鐵庚。
齊鐵庚笑呵呵的,“咱閨女又沒說錯。你,我,咱閨女,咱們一家三口是一家人。”
餘小妮氣得夠嗆。
她飯也不吃了,仔仔細細想了好一會兒,告訴齊郁楊,“楊楊,你舅舅不是咱家的人,可我是你姥家的人……”
“您可拉倒吧。”齊郁楊不禁搖頭,“您回餘家村問問,從我姥爺、姥姥開始,到我舅舅、舅媽、表哥、表嫂,誰把您當餘家人了?您就是那潑出去的水,快別自作多情了。”
餘小妮被噎得沒話可說。
齊郁楊接着數落,“別人先不說,就說說您的大侄子餘樂山吧。餘樂山的工作是我爸讓的,房子是我爸讓的,按理說餘樂山應該很承我爸的情,和咱家常來常往。可我爸和您昨天就回來了,您見着餘樂山的人影了嗎?他為啥不來,您想想。”
餘小妮苦惱皺眉,“唉……”
她說不過齊郁楊,齊鐵庚又不向着她,賭氣端起碗,把一碗疙瘩湯全喝完了。
喝完她就開始幹活兒,把幾家鄰居定好的貨親自給人家送去了。
齊家也開始不斷的來人,都是來拿貨的。齊郁楊和齊鐵庚忙着取貨、收錢,忙得腳不沾地。
大劉媳婦的兒子劉小喜氣喘籲籲跑進屋,悄悄的、一臉神秘的告訴齊郁楊,“楊楊姐,你讓我盯的人來了。”
齊郁楊誇他,“小喜乖。”抓了一把糖給他,小喜笑嘻嘻的跑了。
齊郁楊找個借口溜出來,還沒到家屬院門口,就見餘樂水推着輛自行車往裏走,餘老太跟在一邊,祖孫倆臉色都很不好。
看樣子餘禮和餘義是吓破膽子了,不敢騎自行車帶餘老太進城,讓餘樂水來了。
一般來說,餘老太對孫子比對兒子好。騎自行車帶人這屬于體力活兒,不輕省,如果兒子們能幹,餘老太是不會推到孫子身上的。
齊郁楊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餘老太這些年可沒少欺負餘小妮一家人,也該有報應了。
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這惡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