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齊郁楊躲到一邊。
餘老太一張老臉緊繃着, 發號施令, “先見見你大哥, 再去你小姑姑家。”
餘樂水一臉的不高興,“要去你去。”
餘樂水想起他堂哥餘樂山就有氣。都是餘家的孫子, 憑啥餘樂山能進城當工人享福, 他餘樂水只能在農村種地啊?他比餘樂山差哪了。
餘老太對着她的寶貝孫子是很有耐心的,餘樂水這個态度她也不生氣, “樂水啊, 奶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奶心裏也不舒服哩。你放心, 不出明年, 奶一定想辦法讓你也進城,也當工人。”
“真的?”餘樂水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激動和喜悅。
“是真的。”餘老太一臉溺愛,“奶聽人說了, 戶口能買, 工作也能買, 奶給你買個。”
“錢從哪來。”餘樂水激動過後, 想到這個現實問題。
餘老太沖前頭努努嘴, “你小姑姑有錢。”
餘樂水擔憂,“奶,小姑姑這兒還能要出錢嗎?小姑姑和以前不一樣了。小姑姑要是還那麽好說話,我爸和大伯也不會被抓到派出所。”
“她敢。”餘老太咬着牙, 臉色兇狠。
餘樂水吓得都不敢跟餘老太頂嘴了, 乖乖的陪着餘老太去了餘樂山家。
齊郁楊去了廠裏的保衛處, 到了之後也不進去,在外面張望。
“閨女你找誰?”有個四十多歲的人走出來問。
齊郁楊不好意思,“我找王伯伯,就是王福運伯伯,我,我其實也沒啥要緊事,不找也行。”
“老王在呢。”那人笑了笑,進去叫人了。
老王跑出來,“楊楊,有啥事?有事跟伯伯說,別見外。”
齊郁楊吞吞吐吐,“王伯伯,我也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跟您說……現在有人好像得了紅眼病了,見不得我爸媽好,昨天餘家村就有兩個人要搶我爸媽的東西,被紅星派出所的同志給抓了。今天我聽人說,那兩個人的家屬來咱廠了,好像要找我爸媽鬧事。”
老王生氣了,“到咱廠鬧事,當保衛科是吃幹飯的?楊楊你放心,咱幹保衛的不比派出所差,派出所能抓的人,咱也能抓。”
老王回去請示領導,說接到群衆舉報,家屬院來了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領導很重視,讓老王帶兩個年輕的保衛到家屬院巡邏,老王挑了兩個機靈的年輕人就出來了。
齊郁楊又去了趟尚家,交待了尚愛國、尚利民、尚興家幾句話。
餘老太和餘樂水的到來,讓徐娟子很是吃驚。
“樂山,娟子,奶來了。”餘老太才進院子就大聲喊。
徐娟子把吃了一半的蘋果塞到被子裏,慌慌張張的出來了,“奶,你老人家咋來了?你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
餘老太道:“接啥?樂水帶我來的,我又沒走路,不累。”
徐娟子嘴跟抹了蜜似的,親熱的扶着餘老太進門,“樂山在城裏當着工人,讓奶自己來,說出來讓外人笑話。”
餘樂山和徐娟子住的是機械廠分給齊鐵庚的房子,兩間平房,有卧室有客廳,還有個小廚房,條件算是很好的了。餘樂山工資不低,又只有一個兒子兵兵,餘家還貼補他,所以他手頭是寬裕的,家裏桌椅板凳都是好的,還有一套很時髦的沙發。
餘樂水嘴裏直冒酸水,就說不出好話來了,“你是發財了,有小轎車了,要開小轎車去接奶?”
徐娟子一臉假笑,“瞧你這話說的,你哥他就一個普通工人,哪來的小轎車……”
餘樂水就等着她這句話呢,忙冷笑一聲,“原來樂山哥他就一個普通工人啊,聽你這口氣,我還以為他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哩。”
徐娟子氣得眼冒金星。
就知道這個小叔子沒好話,一開口就陰陽怪氣的!
徐娟子可不是好惹的,不過有餘老太在,她也不敢罵出聲,只是在心裏把餘樂水咒罵了不知多少遍。
徐娟子招呼餘老太坐下,張羅要倒水,“奶口渴了吧?先喝口水。”
餘老太坐在軟和的沙發上,笑出了一臉褶子,“樂山上班了吧?咋不見兵兵?”
兵兵是餘樂山和徐娟子的兒子,今年四歲了。餘老太提起這個曾孫子,就樂呵呵的了。
徐娟子倒了杯水雙手遞過來,“兵兵上幼兒園了。”
“上幼兒園?”餘老太皺起眉頭,“你又不上班,在家閑着沒事,兵兵上啥幼兒園?”
“人就是享福的命,不用種地,不用上班,還不用看孩子。”餘樂水攤在沙發上,懶洋洋的拉長了聲音。
徐娟子見他兩只腳放到了茶幾上,惡心得真想伸手打開,不過想到餘老太在,忍了又忍,忍得兩頰通紅。
“奶,廠裏孩子都上幼兒園,咱兵兵要是不上,不是比別人家的孩子差了?再說了,兵兵上幼兒園一個月就三塊五,便宜,還能在幼兒園吃兩頓飯呢,吃的可好了,家裏可吃不了那麽好。這讓兵兵上幼兒園啊,劃算!”徐娟子知道餘老太疼曾孫子,忙把上幼兒園的好處說了說。
餘老太臉色緩和了些。
劃算就行。
要是徐娟子在城裏又不上班,又圖清閑不管孩子,花錢把孩子送幼兒園,她這當奶的可不答應。
餘老太吩咐徐娟子,“做飯吧,做四個人的飯。”
餘老太在家當慣家了,沒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徐娟子卻心眼兒多,聽了這話就知道不對勁。
餘樂山中午是回家吃飯的,加上餘老太、餘樂水、徐娟子,正好是四個人。可餘老太的小兒子餘信在幸福小學教書,幸福小學離得又不遠,怎麽餘老太大老遠的來了,只讓做四個人的飯,不讓餘信過來呢?這不對啊。
“奶,我多做兩個人的飯,讓五叔五嬸也過來吧。”徐娟子殷勤的道。
餘老太臉一沉,“不用。”
餘老太臉色可怕,徐娟子有眼色,不再多說多話,低眉順眼的答應了,準備去做中午飯。
她才出屋要進廚房,餘樂山匆匆忙忙的回來了,“奶來了?”
徐娟子奇怪,“你咋知道的?”
餘樂山抹抹額頭的汗,“老尚兒子到車間有事,聽他說的。奶真的來了?”
“樂山。”餘老太驚喜的掀開門簾。
“奶。”餘樂山一臉激動的迎過去,“真是你來了。奶,我可想你了。”
餘老太拉着餘樂山,祖孫倆進屋去了。
竹簾放下,屋門也關上了。
徐娟子心裏不忿,“我都嫁進你們老餘家好幾年了,兵兵都這麽大了,還拿我當外人,有事就會瞞着我。”擔心餘老太要說什麽不利的話,貼在門上,支着耳朵偷聽。
餘老太聲音壓得很低,聽不清楚,不過餘樂水在說怪話,“餘樂山,你也不比我強多少。家裏出了事,奶來找你,可不會去找五叔。奶是一丁點兒也不想給五叔添麻煩。”
徐娟子心一緊,添的是啥麻煩?
餘老太大概是生氣了,聲音也高了,“被抓起來的是樂山的爸,是你爸,我不找你倆,我找誰?”
餘樂水吵吵,“那我爸是為啥被派出所抓的?還不是為了咱這個家嘛,還不是聽了奶的話嘛。”
“你這是埋怨上我了?你個臭小子。你給我過來,看我不打死你。”餘老太急了。
屋裏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求饒聲,随後是清脆的打碎玻璃的聲音。
徐娟子心疼得眉毛擰起來了。
一定是玻璃杯碎了!這玻璃杯很貴的,是她托了人,好不容易才從省城買回來的,打碎一個就不成套了啊。
徐娟子越想越氣。
憑啥家裏出了事,他餘信就能安安生生的照常過日子,餘樂山的家就得亂成一鍋粥?
“……這事不能讓你五叔知道,更不能讓你五嬸知道。你五嬸娘家爹是有身份的人,讓人家知道了咱家攤上這丢人的事,你五叔在他老丈人面前可就擡不起頭了。”餘老太在交待。
徐娟子恨得咬牙,放下竹簾,到廚房拿了菜籃子,高聲的道:“奶,家裏沒菜了,我出去買菜。”
“快去快回。”餘樂山的聲音。
徐娟子哼了一聲,挎着籃子一陣風似的走了。
餘老太不讓餘信知道,她偏要把餘信拉進來淌這個混水,憑啥就讓餘樂山一個人抛頭露面。
徐娟子也不敢明着使壞,不過她到了菜場,總要想辦法把餘老太來了的消息傳到餘信耳朵裏的,說啥也要把餘信給薅過來。
屋裏,餘樂水讨好的問餘老太,“奶,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別和我一般見識。對了,奶,要不咱午響把小姑姑和小姑父叫來,一起吃個飯,把話說開不就行了?”
餘老太沒好氣的瞪他,“叫你小姑姑、小姑父來吃飯,吃的是誰家的糧食?你大哥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三口人,他容易嗎?你就不心疼他家的糧食、他家的菜?”
餘樂水馬屁拍到馬腿上,沮喪的低下頭。
餘樂山心裏熱呼呼的。
這世上誰最知道替他着想?他奶奶啊。連頓飯都要替他省着,不能讓外人白吃。
“奶,我陪你去齊家。”餘樂山挺着胸昂着頭,“小姑姑投機倒把,我本來是不和她說話的,不過為了奶,我去。”
餘樂山做出了這麽大的犧牲,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動了。
堂堂的國家工人,根本不稀罕搭理那些投機倒把分子。他當工人掙錢少,可他的錢來路正當,是廠裏給發的,是國家給發的!投機倒把,呸,掙是掙得多,不定哪天就被抓起來了。
餘樂山激動難以抑制,當即就要陪餘老太過去,“娟子買菜做飯,還得一會兒。咱就趁這功夫過去,快刀斬亂麻,把事情一辦,午響正好回家吃飯。”
“到小姑姑家吃飯也行。小姑姑有錢,讓她請咱下館子,吃頓好的。”餘樂水插嘴。
餘老太被兩個孫子撺掇着去了齊家。
“小姑姑,你看誰來了?”餘樂水一進院就嚷嚷,“你還不快出來接接?”
“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來了。”齊郁楊笑咪咪的出來了,“姥,大表哥,二表哥,原來是你們啊,有失遠迎。”
“你媽呢。”餘老太見了齊郁楊,恨得牙庠庠,一張臉板得像堵牆。
齊郁楊笑,“姥,你來得不巧,我爸我媽都不在家,給人送貨去了。”
餘老太臉上閃過戾氣,咪起眼睛,“是你讓他們躲出去的?”
齊郁楊笑得別提多開心了,“我哪能讓我爸我媽躲着姥,姥是長輩,又不是蝗蟲。”
餘老太氣得呼呼喘粗氣。
小妮怎麽會生出楊楊這樣的死丫頭,這是要活活氣死人嗎。
餘老太陰沉沉的盯着齊郁楊看了好一會兒,吩咐餘樂山、餘樂水,“你倆出去找人,把你小姑姑趕緊給我找回來。”
餘樂山和餘樂水很聽話,就要出去找人。
尚興家背着個大麻袋從屋裏出來,嘴裏嚷嚷着,“讓讓,麻煩讓讓。”橫沖直撞的就過來了,路過餘樂水身邊,麻袋往餘樂水身上一放,吓得餘樂水趕緊往外蹦,麻袋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哎,你誰呀,為啥撞我?你把我東西撞壞了,你賠!”尚興家一把抓住餘樂水的衣領,和餘樂水吵起來了。
“誰把東西撞壞了。”尚愛國和尚利民也從屋裏出來了。
“是他,是他!”尚興家大叫。
“你撞壞東西,得賠!”尚愛國和尚利民一起沖餘樂水吵吵。
餘樂山忙和尚興家套近乎,“你是尚師傅的兒子吧?我剛才在車間見過你……”
“少套近乎,不管我見沒見過你,東西也得照價賠償!”尚興家大喊大叫,“我替人背這貨才掙幾個工錢,東西摔壞了,我可賠不起!”
餘樂水慌了,拼盡全身力氣掙紮出來想逃,才走了沒兩步,就被一個胖大娘逮住了,“啪啪啪啪”在他背上打了好幾下,打得他亂叫喚,“撞壞東西想跑?你想得美。賠錢,不賠錢就別想走了!”
餘老太看見她的寶貝孫子挨打,心疼得要死,一聲怒吼,“別打了!這家的東西全是我的,撞壞了也是我的!”
“你的?”人人轉頭看她,人人一臉驚訝。
餘老太狠狠心咬咬牙,“這是我閨女家!餘小妮是我親閨女,她的就是我的,這些貨全是我的!撞壞咋了,我自己的東西,我想撞就撞,你們還敢打人了?快放開我孫子!”
齊郁楊為餘老太的言論驚呆了。
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姥,你可要想好了。”齊郁楊微笑,“大舅二舅昨天說過類似的話,他倆現在還在派出所呢。你也這麽說,是也想被抓起來嗎?”
餘老太被齊郁楊這蔑視的态度激怒了,“我是你姥姥!別說你媽了,就算你爸也不敢不聽我的話,我說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是你的嗎?你敢拿嗎?”齊郁楊有意挑釁。
餘老太惱羞成怒,“你看我敢不敢拿。”
蹬蹬蹬跑到屋裏,看到桌子上放了個編織袋,裏面全是亮晶晶的發夾、頭飾,知道這些東西大姑娘小媳婦沒人不喜歡,一定能賣出好價錢,眼神無比貪婪。
她拎起這個袋子就出來了,“你看我敢不敢拿。我就拿了,你爸你媽敢說一句話?借她倆膽,她也不敢……”
“不要啊,不要搶我家的東西啊。”齊郁楊叫的非常凄慘,非常可憐。
她叫得很可憐,可她臉上分明帶着笑,還在淘氣的沖餘老太眨眼睛。
胖大娘嗷的一聲蹿出去了,“不好了,有人入室搶劫啊。”嗓門宏亮得好像能震聾人的耳朵。
餘老太瞪眼睛大罵,“狗屁,這是我親閨女家,當娘的拿親閨女的東西,誰敢說個不字?”
“快,撿好的拿。”餘老太不光自己動手,還催着餘樂山、餘樂水也拿。
餘樂山嘟囔,“投機倒把的東西,不拿了吧?”
餘樂水也不樂意,“多沉啊,拿不動,讓小姑姑送過去不行嗎?”
雖然不大情願,但眼瞅着衣服首飾一個比一個精致,他們也眼熱,還是動手拿了些。
齊郁楊還在可憐巴巴的叫,“不要啊,不要搶我家的東西……”
左領右舍都圍過來了,議論紛紛。
老王帶着年輕的保衛趕過來,撥開圍觀群衆,進了院子,見到齊郁楊在無助的哭喊、哀求,餘老太氣勢洶洶拎着東西,老王一下子就怒了,“不把保衛處放眼裏啊,大白天的到家屬院來搶了。”沖上去用電棍沖餘老太猛抽,餘老太一聲凄厲慘叫,慘絕人寰。
“奶。”餘樂山忙上前扶着餘老太。
“別,別電我……”餘樂水吓蒙了,啰啰嗦嗦蹲下身子,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了地上,“我還,我都還了……”
“你咋能亂用電棍。”餘樂山高聲責備,“你弄清楚了情況了嗎,就亂用職權?”
老王“嘿”了一聲,“作賊的都這麽有理了?”電棍又甩過去,餘樂山瞪大眼睛,慢慢倒在地上。
餘樂水翻個白眼,昏了。
“膽小鬼。”老王看不起餘樂水這樣的,吐了口口水。
“王伯伯,今天全靠你了。”齊郁楊眼淚汪汪的道謝。
“這是咱保衛處應該做的。”老王非常嚴肅。
“帶走,全部帶走。”老王氣派的揮着手。
圍觀的鄰居們給兩個保衛幫忙,把餘老太、餘樂山、餘樂水帶到了保衛處。
齊郁楊目送他們走遠,心中不無得意。
餘老太坑了餘小妮半輩子,心安理得的剝削餘小妮,這回一腳踢到鐵板上,活該。
餘信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了。
他跑的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的,劈頭就問:“你姥呢?”
齊郁楊笑容親切,“她現在保衛處。不過,或許很快就要和你大哥二哥見面了。”
餘老太的事情落實了,保衛處會把她移交派出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