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薛遜列傳
金陵離京都并不遠,一個月的時間,就算是走內河水路,怎麽耽擱也能往返一次了,可是王家人依舊沒有來,一直心心念念的等着娘家來人的薛王氏漸漸失望,待胎滿三月之後,更是悶悶不樂。
世事紛繁複雜,并不是薛遜想和薛王氏打好關系,其他事情就不找上門來的。
剛剛接到通政司的消息,皇帝有密令,讓他進京一趟。
薛遜深吸一口氣,猜測這道密令背後的用意是什麽。皇帝信了他資金周轉不靈的謊話,還是惡了他能力不足,認為他不足以掌管通政司?此時皇權大如天,即使不停在心裏安慰自己,不就是一個土著嘛,心裏還是止不住的忐忑不安。
薛遜把密令往懷裏一揣,往西廂房走去。
“阿素,今天孩兒可乖?”薛遜朗聲打斷薛王氏的誦讀聲。
“浩哥來了,坐。”薛王氏坐在椅子上招呼薛遜,她現在已經習慣了這樣懶散随意的樣子,不像以前一樣,丈夫出現的第一時間馬上站起來行禮迎接。浩哥說的對,規矩是給外人看的,一家人随意些好。
“昨天不是還在讀論語嗎?今天怎麽又回到詩經來了。”薛遜問道。
薛王氏不好意思,她這幾天神思不屬的,随便拿了本書就開始讀,條件反射似的,都沒注意自己讀的是什麽。醒過神來,頗覺對不起聖賢書。
“浩哥今日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可有事嗎?”薛王氏轉移話題道。
“天氣漸涼,家廟沒有地龍,柴火也備的不夠,正好老宅已經修整完畢,我想着是時候搬回去了。”
“聽浩哥的。”薛王氏輕聲颔首,她的胎都滿三個月了,娘家還是沒有來人,她既傷心娘家不重視她,又覺得前些日子在丈夫面前誇海口被戳破太過難堪,更怕丈夫因娘家的不重視而冷落自己。自古姻親結兩姓之好,女兒家只是一個紐帶罷了。
薛遜輕撫薛王氏的肩膀,把她摟在懷中,安慰道:“別擔心,說不定是奴才貪圖安逸,在路上耽擱了。”
薛王氏不說話,不一會兒薛遜就感覺自己胸前的衣服開始濕潤,“阿素,別哭啊,是哪兒不舒服嗎?你別哭,哭得我心疼。”
薛王氏一邊抽泣,一邊哭訴:“浩哥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娘家定是不準備給我送東西來了,我本就不該奢望,我不過庶出……”
“庶出怎麽了,當初求親,我娶的是王家女,你是岳父的女兒,何必為嫡庶計較;而今我的妻子是阿素,就算別人看輕你,我一樣尊重你、愛護你。嗯~”最後一個嗯字,帶出寵溺期許的波浪線。
“浩哥……”薛王氏再也忍不住,撲在薛遜懷裏嚎啕大哭,“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自家浩哥這麽好,自己卻不能為他帶來助力,連女人的本分都沒做到,進門七八年,而今才有孕息……
“好了,好了,沒有對不起,你我夫妻一體,說什麽對不起。”薛遜輕輕拍打她的背部,柔聲安慰。
薛王氏嚎啕大哭一陣,待情緒冷靜下來,又有些羞窘,這麽大的人了,還哭的跟個孩子似的。
薛遜好似沒看到她的窘迫一般,神色如常的開口道:“我即将啓程去京城一趟,親自去給岳父岳母報喜,你拟張禮單,我一并送去。”
“你要去京城?”薛王氏驚訝道:“什麽時候?不等搬回老宅之後嗎?”
“明日或後日啓程,生意上的事情,你現在懷孕不宜多思,等日後再和你詳說。”
“不用,不用,男人們外面的事情和我一內宅女子說什麽,我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就是随口一句,随口一句……”
“你又來,不是說好夫擔千金,妻挑五百的嗎?當家主母怎麽能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等咱們女兒出世了,你如何教導她管家理事。”
“我懷的是兒子!”薛王氏打斷道。
“噗嗤……”看她怎麽緊張,薛遜笑出聲來,道:“你怎麽知道是兒子。”
“我……”薛王氏不能說她盼這個兒子盼了七八年,只想這是個兒子。
薛遜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薛蟠了,自然是個兒子,不過還是寬慰薛王氏道:“阿素放寬心,生男生女都一樣,父親早把名字取好了,是兒子就叫薛蟠,蟠龍之勢;是女兒就叫薛蜜,咱們女兒一輩子甜甜蜜蜜。”
薛王氏感動得颔首,“嗯,女兒家還是取個小名叫着容易養大,寶釵就是個好名字。”
薛遜笑答,心中感嘆,薛蟠和薛寶釵都齊全了。
薛遜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和薛王氏開誠布公的談一談,這一個月來薛遜試探過她的知識水平,相當于開蒙的學童,略複雜一些的字都不認識,更遑論經史典籍。可喜的是詩詞了解的多些,算學也很好,做當家主母足夠了。若不點醒她,一輩子眼光都在內宅,也就是尋常婦人,可她如今身懷有孕,點醒她的時機未到啊。
薛遜暗自摸了摸胸口這封信,只覺得燙人得很。
薛遜陪着薛王氏用飯、散步,回到東廂房歇息。自從薛王氏有孕,他們夫妻就分開起居,請來的嬷嬷都是這個意思,怕他們年輕夫妻不知輕重傷了孩子。薛王氏也在嬷嬷的建議下,想給薛遜納兩給通房妾室,都讓薛遜給推了,現在這種緊要關頭,別拿女色來分心了。
剛回了東廂房,忠叔就過來了,手上拿着通政司密封安好的信,紅色蠟封。
怕什麽來什麽,薛遜拆開一看,這次上京果然不是什麽好差事,太子在皇帝面前訴苦,暗示薛遜不作為。薛遜當時暈着,下面人給銀子的時候就是按着太子來信上的銀子給的,沒有多出絲毫。以前薛老爺在的時候,除了信上的數額走通政司公賬之外,還要補上薛家私下孝敬的一份。銀子經了好幾手,中途沾好處的人不少,本來總量就減了,私下伸手的人又多,到了太子手上,可不少了一大截。
而今皇帝對太子的态度依舊溫和,就算不溫和,也沒有為了臣下,委屈兒子的道理。
薛遜看着如今情勢,京都之行,難啊!
第二天一早薛遜向薛王氏辭行,薛王氏拿出昨天連夜拟好的禮單,薛遜接過一看,和往常相比,少了将近三層,這是薛王氏生氣娘家對她的不重視嗎?
薛王氏緊張的看着薛遜的臉色,見他颔首同意,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出嫁的女兒和娘家撒嬌鬧脾氣,影響的可是兩家的關系,薛王氏不敢可肯定自己的做法能過關。
薛遜扶着薛王氏坐好,欲言又止。
“浩哥,可是我做的不好,你有什麽話直說就是,我定然改。”薛王氏看他這幅表情,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
“唉,我本不願拿這些俗事打擾你,可如今不說不行了啊。”
薛王氏緊張的看着丈夫,“浩哥,可是家裏的生意出什麽問題了?我嫁妝還有些銀子,不若……”
薛遜搖頭失笑,“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是生意,薛家的生意垮不了,是另外的事。”
“嗯,你說。”薛王氏穩穩坐好,自覺能承受一切噩耗。
“你知我們如何成為夫妻的嗎?”
“啊?”薛王氏一臉懵逼,不是說噩耗嗎,怎麽拐到這兒來了。
“薛家只是一介商賈,祖上也只有一個紫薇舍人的虛號,怎麽能娶到縣伯孫女兒。自古婚姻門當戶對,你不覺得可以嗎?”
“咱們是老親,高娶低嫁……”薛王氏吶吶道,這也是往日奶娘不停和她念叨的,不就是王家強勢,他們成婚七八年,丈夫才沒納妾的嗎?以前薛王氏對這樣的說法深信不疑,但是現在她寧願相信浩哥是喜愛自己,才不願意讓人打攪他們。
“若論老親,金陵出身的都是同鄉,朝中勳貴一大半都是老親,可沒見他們聯姻。王家這一代就大姨姐和你兩個女兒,何等金貴,怎麽就到了薛家呢?再是低嫁,一個軍中将官還是找得出來的吧,何必嫁給一個一輩子不能給你鳳冠霞帔的商人?”
“我……我……”薛王氏不敢承認自己有時候也有這樣的疑問,可這貶低夫家的話,她有如何說得出口。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薛遜從懷中摸出易面黑色令牌,上書一個隸書的通字。
“通?”什麽意思?
“你可聽說過通政司?”薛遜問道,通政司也是鼎鼎有名的,只是知道是誰掌管的人不多罷了。
“通政司!那個通政司?”薛王氏驚叫到,通政司可是用來吓唬人的利器,“別做虧心事,老天爺通政司看着呢!”通政司有時候直接和了“老天爺”對等。
薛王氏戰戰兢兢放下牌子,顫抖問道:“和我說這個……難道我娘家……”
薛遜哭笑不得,薛王氏不僅天真,腦洞還很大。
“我說這個,是因為陛下密令我進京一趟,禍福難料。我怕我不在家中,你被人利用。”
“浩哥放心,我一定緊守門戶,絕不踏出二門半步。”薛王氏緊張道,娘家沒事兒,夫家就是她的根基啊。
“不僅如此,我還有另外的事情囑咐你,本來你在孕中,不該拿來攪擾你的。”薛遜嘆息。
“浩哥,沒關系,孩子體貼得很,我一點兒都不累。”薛王氏趕緊道,這個月她按照大夫的醫囑鍛煉,沒懷孕前的失眠都好了,自覺身體比以前還好。
“我娶你的時候,就在心裏發誓一輩子護着你,讓你不必為外事煩憂,如今親口打破承諾,情何以堪。”
“浩哥……”薛王氏感動的兩眼淚花,浩哥從來沒和她說過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