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席之地

陸景之?

許久沒人提起的名字突然在耳邊響起, 沈緣福竟覺得有些虛幻,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時僵楞在那裏沒有動作。

早些時候才想着他, 他居然就上門了。

理智上知道繼續和陸景之有來往對陸家并不是什麽好事,可乍聽見陸景之上門, 沈緣福心裏卻依然控制不住地升騰起欣喜與期待。

一旁的琉璃聽見翡翠的話便站了起來,見沈緣福泛起紅暈的臉頰像熟透了的薄皮柿子, 滑潤飽滿輕輕一戳就能汁水四溢, 忍不住捂了嘴兒偷笑起來,打開了門往外頭探頭看去。

越過翡翠,琉璃一看後頭根本沒人,又跨出兩步往外頭瞧去,還是沒有人,倒是外頭吹進來一陣寒風,凍得琉璃打了個哆嗦。

“東西呢?”

琉璃回過頭來問翡翠,沈緣福也起身從屋子裏出來了, 在門口向外頭張望。

翡翠費力地舉了舉手裏象牙镂雕纏枝花鳥提食盒, 用帶着戲谑地眼神看着琉璃開起了玩笑來。

“白長這麽大的一雙眼睛, 這麽大個東西都看不到。”

食盒足足有四屜, 主體部分用的是镂空精雕的象牙片, 雕飾花鳥俱全, 巧奪天工。不說食盒樣式精致已足夠吸引目光,便就說這食盒的大小,照理也該一眼就能看到。

不但是琉璃, 其實沈緣福也這才看到翡翠手裏的食盒。

沈緣福實在想象不到,陸景之居然特意送了個食盒來?

雙手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實在酸麻不堪,翡翠悄悄将手裏拎着的重心換到了另一只手上。

“這東西重得很,我快拿不住了,姑娘快讓我進去放下再說。”

聞言沈緣福往後退了兩步,翡翠趕忙進了屋子把食盒往桌上放下,一解脫就甩了兩下早已酸疼僵麻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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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緊跟在兩人後頭關了門進來,用一臉看稀奇的眼神圍着桌子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一圈兒這個食盒,又用手提了一下,果然夠重,第一下沒做準備都沒提起來,第二下拼了勁才提了起來。

“果然夠重,什麽吃的能這麽重?姑娘快打開看看,我都等不及了。”

說着琉璃走到翡翠身邊,替她捏捏手臂敲敲肩膀,親身體會過那食盒的重量,自然知道翡翠方才已是強撐着才拿來的。

沈緣福心裏頭也對食盒裏裝的東西好奇得很,可憑着前幾次陸景之對自己的那些不正經的舉動,又怕陸景之送來些不正經的東西,萬一讓那琉璃翡翠兩個看了去自己還要不要做人了。

并不想當衆打開食盒的沈緣福試圖扯開話題。

“瞧你急的,都嫁了人了一點兒沒變。陸公子來沈府了?什麽時候來的”

前半句沈緣福是對着琉璃說的,雖然調笑着琉璃,可仔細看便能看出沈緣福臉上的笑有些不自然。後頭半句問的是翡翠。

“陸公子沒來,聽說陸公子有要事自己來不了,派了陸家的管家送來的,各個院子裏頭都有份呢。”

頓了頓翡翠又補充,“都是從夫人院裏分出來送出去的,想來這些東西夫人那兒都是過了目的。”

聽見娘親那兒已經看過了,沈緣福心頭一緊,呼吸一窒。

随即又想着陸景之心思缜密,不像是想不到這一點的人,許是自己想多了。

況且若是娘親看過了還能送過來,必是娘親那兒覺得沒什麽問題,那這些東西應該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不堪。

身邊兩個人四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緣福,那眼神分明恨不得她們自己動手幫沈緣福打開這個食盒。

這時候把兩個人趕出去也顯得忒特意了些,沈緣福給自己做了個心裏建設,反正娘親那兒都看過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慢悠悠伸出手打開食盒蓋子,沈緣福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手微不可見地有些顫抖。

随着食盒蓋子的一點點移開,沈緣福的心也一點點提起來。

透過那推開的一條縫隙,隐約能看出是一些棕褐色的,再推開一點,棕褐色中多了一些黃綠色。

褐綠相間的?那是什麽?

琉璃和翡翠兩個已經迫不及待地湊過來近看。

“姑娘你快些啊,這象牙镂雕的是珍貴,可能裝這麽多東西肯定結實着呢,不用這麽輕手輕腳的。”

琉璃是個急性子,看沈緣福那一點點推開的龜速動作實在心癢地等不及了,忍不住出聲催促。

聽見琉璃的話,沈緣福心一橫,加快動作一把推開蓋子,終于露出裏頭的廬山真面目來。

居然是……冬棗?

一時三人愣在那裏都沒有動作。

大雪天的特意讓管家踏着那麽厚的積雪登門拜訪,就為了送個冬棗?

陸景之的腦回路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猜想了半天,也擔心了半天是那些不正經的,結果居然是冬棗?

沈緣福松了口氣,也為自己的想法有些赧然。

冬棗雖說名字帶了個“冬”字,卻是中秋前後成熟的,現在這雪天兒早已尋不着了。

冬日裏應季瓜果少,物以稀為貴,以冬棗為禮也算合适,可陸家和沈家又沒什麽交情,這不年不節的送冬棗來算什麽?

“這季節是從哪裏尋來的冬棗?”

琉璃驚訝地望着這些冬棗,簡直有些無法想象從秋季一直儲存到現在還能保存地這麽好,完全和新鮮摘下來的沒兩樣。

翡翠伸手捏起一顆冬棗,觸手一片冰涼。

這些冬棗個頭圓潤勻稱,棕褐色居多,若是各個院子裏的都是這成色,便是當季裏要挑出這麽些來也得費些功夫,這冰天雪地裏更是難上加難。

“翡翠,正院裏送過來時可有說些什麽?”

沈緣福忍不住往深裏想,這冬棗裏是不是有什麽暗示?可偏偏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來什麽,這也太不像陸景之了吧。

“是正院的兩個粗使婆子送來的,只說了是陸府管家親自來的,聽說陸府的管家也出色得很,不知是怎麽個出色法來。”

回憶起那兩個婆子誇張地說法,卻又說不出個具體來,翡翠懷疑那兩人根本沒有親眼見過,根本是聽了別人的話來學舌的。

“我看那兩個婆子也不知道些什麽,就是來跑腿的,怕是大雪天兒的大家都縮在屋子裏頭不願出來,這才讓了這兩個婆子來。若是姑娘想知道仔細些,我私底下去找紅桃問問。”

沈緣福點點頭。

“等雪化了再去也不遲,不急在一時。”

“姑娘要不要拿去洗些來嘗嘗?這四屜的冬棗再不抓緊吃可就吃不完了。”

琉璃自個兒看着嘴饞,忍不住提醒兩人把注意力回到冬棗上。

“你怎麽知道四屜都是冬棗?我拎過來也就那麽幾步路,四屜冬棗怎麽也沒有這個重量,姑娘我們看看下面吧。”

也是,若都是冬棗拿個提籃裝着不是更好,作甚還要費心裝進食盒裏。

得了沈緣福點頭,琉璃和翡翠兩個一起拿下裝冬棗的第一屜,露出火紅的櫻桃來。

“咦?還真不一樣。”

琉璃嘴上說着,兩人手上動作沒停,把剩下的兩屜也都拿了出來,是卧在冰裏的楊梅和荔枝。

四屜四種,俱都不是應季的,也不知陸景之是從哪兒找來的這麽些東西。

“陸公子真是……有心了。”

這天寒地凍的日子裏能找出一種就已是難得,這裏頭一溜煙兒四種還都是上品,分量還足,可不就是有心了?

沈緣福心裏閃過莫名的悸動,他既然願意為了自己費心,那是不是,是不是自己在他心裏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這得費多少銀子啊?”

看着桌子上擺得滿滿當當的四屜,琉璃舔唇咂嘴,這哪是滿桌子的吃的,分明是滿桌子的銀子啊!

“你以為有銀子就能弄到?這麽多年你可見過咱們沈家一次弄來這麽多不應季的瓜果?”

翡翠用手指點了點琉璃的額頭,笑她那小財迷樣兒。

冬日裏頭熟的瓜果少,沈家也會想法子弄來些解饞,可再沒有一次弄來這麽多過。

“別的不說,單說這荔枝,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日五日色香味盡去矣,這些荔枝又紅又豔,就跟剛摘下來的一樣鮮嫩,可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弄來的。”

“好了好了,你們倆趕緊拿下去讓小廚房裏看看怎麽放置着才好,若是實在沒辦法就用這些做點別的吃食,別生生放壞了。”

“那先讓廚子裏做個糖酪澆櫻桃給姑娘送過來。”

翡翠看着紅豔豔的櫻桃最是奪人目光。

沈緣福素愛吃甜的,糖酪澆櫻桃便是往日裏常吃的。櫻桃是暮春初夏時節熟的,到現在冬月已有半年多沒有嘗到那滋味了,聽翡翠一提起沈緣福自然也是嘴饞得很。

“多做些,讓人給娘親和三哥也送些去。”

雖說這些每個院子裏頭都有,可沈緣福這裏的廚子做糕點甜品卻是沈府裏頭手藝最好的。

琉璃翡翠兩個應聲退下,沈緣福一個人在屋子裏用手捂着跳動的節奏有些過快的心髒,忍不住多想起來。

一聲不吭三個月杳無音信,怎麽又突然想起登門送禮來了?若是再過一個月送年禮來也就罷了,偏偏是這當口無緣無故送來的,讓人怎麽不多想。

不年不節便常有禮品往來,多半是極為親近的人家了。沈緣福兩腮紅紅的,一直蔓延到帶着歡欣的眼角眉梢。

那三個月前紅螺廟一別後他為何一點消息都沒有?

想起紅螺廟,沈緣福想起了那時親眼見過陸景之和顧凝煙兩個有說有笑的場景。

對啊,陸景之在紅螺廟裏遇到了顧凝煙,然後是三個月沒有音訊。

沈緣福的心一點點沉下來,喜悅的心情一點點消失無蹤,有些不願意繼續往深裏想。

若說這兩人已經在一起了,那還來找自己做什麽?

光是想想那兩人在一起的樣子沈緣福心裏就一陣酸澀。

突然回想起劇情裏,不正是顧凝煙想方設法說服陸景之,讓陸景之按原計劃與沈緣福逢場作戲,然後顧凝煙借着陸景之的手為她自己報仇的?

瞬間沈緣福被吓得後背冒出了冷汗。

所以一直以來劇情都沒有變過?

想起這個可能性,沈緣福心髒瘋狂跳動,呼吸急促起來幾乎要喘不上氣。

要冷靜,要冷靜!沈緣福哆嗦着手為自己倒了杯茶,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茶水已經涼透了還沒來得及換,顏色變渾濁了,抿了一口,滿嘴的冰涼苦澀,一直蔓延到心裏。

“姑娘,小廚房裏送來了糖酪澆櫻桃。”

門外是雁兒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沈緣福的思緒。

“進來吧。”

沈緣福閉了眼睛調整着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忘記那兩個人。

雁兒向來懼寒,每到冬日便把自己纖細瘦弱的身體包裹得圓圓鼓鼓的,連僅僅一個推門而入的動作都顯得有些不利索。

“翡翠姐姐和琉璃姐姐兩個去了小廚房還沒回來呢,先讓人送來了這個,說過會兒多弄幾個花樣來給姑娘。”

悶了好幾日,突然見着這些鮮豔的東西,雁兒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向來話不多的她難得多說了幾句。

“那麽多我也吃不完,這些東西就得新鮮着才好吃。讓她們倆把多出來的都分給院子裏頭的,大家夥兒一起吃吧,大雪天兒的讓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這話沈緣福是笑着說的,可心思敏銳的雁兒卻感覺到了沈緣福的情緒低落,手上動作頓了頓,也不再多說什麽,把糖酪澆櫻桃放到沈緣福面前後便退下傳話去了。

櫻桃已經洗淨去蒂去核盛在琉璃小碗中,上頭澆了濃厚香甜的乳酪,因着沈緣福嗜甜,上面又多淋了一層蔗糖汁。

瑩紅的櫻桃、凝白的乳酪,賣相甚是讨喜,相拌在一起奶香濃郁,酸甜得當而不膩。

雪窖冰天裏涼的不宜多吃,怕凍壞了脾胃,因此這回用的是琉璃小碗裝的,比初夏時吃的足足少了一半的量。

若是往日裏沈緣福肯定喊着不夠,可現在心裏頭裝了事哪有心情吃這些,拿了小勺一下又一下攪着,就是沒有胃口。

櫻桃汁水與雪白的乳酪融合在一起,漸漸變成紫紅色。

攪弄了許久,沈緣福舀了一顆櫻桃放進嘴裏,嚼了兩三下便忍不住拿帕子包着吐了出來。

這東西甜膩膩的齁人,味道嗆入喉嚨裏頭讓人犯惡心。

将手裏的琉璃小碗放在桌子上推得遠遠的,用冰涼苦澀的茶水漱了漱口,沈緣福這才感覺好受了些。

随即又覺得不值當,惡心人的是陸景之和顧凝煙兩個,關櫻桃什麽事,白白害得櫻桃受了牽連。

心裏頭明白,卻再不願陸景之送來的這些東西。四屜全部分給了院子裏頭的人,整個院子裏頭喜氣洋洋的倒像是過年了似的。

翡翠琉璃幾個不知道沈緣福為何突然厭惡起這些東西來,明明臨走時心情還是好好的,卻也都識相地沒有再提起,變着法兒哄着沈緣福開心。

一直到傍晚前琉璃才被張傾親自來給接了回去,翡翠看着天色未暗去了一趟正院找紅桃,冬日裏晝短夜長,回來時不過酉時天色已經全黑。

用過晚膳後沈緣福早早地便躺下了,心裏頭亂糟糟的,連帶着整個人也有氣無力的。

沈緣福這是在氣自己,若是不知情便罷了,可明明都知道劇情了,居然還能被那些花言巧語給騙了。

你可不是一個人,背後關乎着整個沈家的存亡,還得對付一個可能會對沈家出手的顧凝煙!

說起顧凝煙,沈緣福心頭的疑慮越來越大。這些日子裏沈緣福一直再等顧凝煙那邊的動靜,好确定顧凝煙真的有報複沈家的意圖。

可這麽長的時間,顧凝煙除了常去醫館幫忙,去了一次菊花宴,一次詩會以外,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對沈家有過什麽關注,幾乎要讓沈緣福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一陣冷風吹動着帷帳,沈緣福下意識緊了緊自己身上蓋着的錦被。

累絲鑲紅石牡丹翠葉熏爐裏的梅香随風吹來味道更加濃郁。

沈緣福不是很愛熏香,更喜歡從外頭折了花枝插在屋子裏散發出的香氣。

往常偶爾熏香也多是用的味道極淡的香,今日裏的香味道雖重了些,可助入眠效果極好,因此才特意從箱子底尋出來了這香。

香味透過帷帳嗅入鼻間,沈緣福用手揉了揉受了刺激的鼻子,翻了個身,面朝着牆。

哪裏來的風?

臉上的涼意還沒有過去,剛剛翻完身的沈緣福突然被這個想法給驚着了。

明明沒有聽見開門聲,怎麽會有冷風吹進來!

窗柩那裏俱都放了花,只要從外頭打開便會推落花盆。尤其是後窗,窗下還擺了還幾個鼠夾藏在花叢裏。

房門那裏有門房上的婆子看着,若不是院子裏的人照理也進不來。

這麽一想沈緣福心裏頭稍微安心了些,許是壓根就沒有人進來,不過是自己吓自己,亦或是梅英回來了自己沒有聽見開門聲。

手悄悄往枕頭下面最靠牆的那邊摸去,摸着了一塊厚厚的布包裹起來的小東西,爾後慢慢拿到被窩裏。

在被窩裏頭沈緣福快速抽開繩子打的結,将厚布裏頭包裹好的簪子拿出來握在手裏。簪子一頭早已經被沈緣福磨得尖尖的,無意間滑過錦被,抽絲聲在夜間格外清晰。

将錦被往下拉倒肩膀下面,把手臂從錦被裏頭拿出來,只留了握着簪子的那只手用錦被虛虛蓋着,确保不會因着被子而妨礙自己的行動。

做好了準備,沈緣福身體沒動依然朝着裏頭,轉動了腦袋睜大了眼睛看向外頭的帷帳,爾後給自己壯膽打氣。

“梅英,是你回來了嗎?”

寂靜裏沈緣福的聲音格外清晰,不知是不是沈緣福太緊張的緣故,居然還聽到了自己說話聲音的回聲。

除此之外沒有一點動靜。

沈緣福屏住呼吸等待着,并不敢放下心來。

突然響起了腳步聲,一步一步往沈緣福這裏走來,格外清晰。

絕對不是梅英!梅英不會不應自己的,而且聽這腳步聲的力度,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腳步聲!

沈緣福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早知道就應該要裝睡的。

突然想起三個多月前半夜闖入自己房裏被自己拽下玉佩的男子,是那個人又來了?

随着腳步聲的接近,沈緣福頭皮發麻地厲害,手緊緊攥住發簪,精神高度集中。

就在離沈緣福床榻還有兩三步時,那人停下了腳步。

沈緣福屏住了許久的呼吸終于熬不住,快速換了口氣,繼續嚴陣以待。

“把東西放下,小心傷了手。”

那人突然開口,果然是一個男的!而且是……陸景之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了好幾天,最終還是用了最初的設定,其實改後是陸景之直接挖了家裏的素心臘梅簡單粗暴地給沈緣福打包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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