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受傷

她心說皇兄何必如此呢?吓她對他有什麽好處?然而既然他樂意這樣, 那她少不得要配合一二了。

昨夜她曾擔心他真的會如他所說, 帶她到父皇面前,揭穿她的秘密, 告她欺君之罪。但今天他的種種表現教她疑慮漸消。她甚至想,別說他不會這麽做, 即使他真拆穿了她的秘密,那又如何?父皇會相信她一個女子是已然去世的四皇子嗎?恐怕會懷疑三皇兄在胡思亂想吧?

這頓飯秦珩看起來落落寡歡, 似乎是被皇兄那句話給傷着了。

秦珣瞧了她幾次,見她始終低眉順目,神情憂郁, 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賈四張找來的向導是個四十來歲的書生, 姓馬, 博聞強識,能說會道。他陪同晉王殿下等人直到長生祠, 熱情介紹。

這長生祠是河東百姓集資所建, 建得極為輝煌大氣。大約是出于對齊王殿下的尊重。齊王殿下的塑像也被塑的高大威猛。

齊王殿下的長生祠頗熱鬧, 除卻他們一行, 還有幾個閑人。

“這就是河東百姓給齊王殿下建的長生祠了。今年莊稼長勢極好,多虧了齊王殿下, 可惜齊王殿下英年早逝,真是讓人惋惜。”馬先生道。

秦珩站在自己的雕塑面前, 一時竟然不敢相信,那是照着自己塑的。想到自己假死,河東百姓給自己建長生祠, 她覺得尴尬難堪,甚至慚愧,

“這齊王殿下啊……”秦珣嘆道,“高大威猛,頗有男兒氣概。”

秦珩紅了臉,尴尬而無措。她聲音輕而軟,又拉了兄長的衣角:“哥——”

秦珣似笑非笑看着她,輕紗遮映,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也能猜出來她肯定臉頰鮮紅,說不定連耳根子都透着紅意。她手足無措的時候,倒還有些姑娘的樣子。

“河東百姓念及四皇弟的恩惠,建祠立碑,可四弟大概是不領情的吧。”秦珣幽幽地道。

“沒有。”秦珩忙道,“不是這樣的,他也想活着,他也不想別人難過。只是他沒辦法。”

秦珣垂眸,半晌方道:“是麽?”

方先生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在說什麽,只聽到後面兩句,以為是三殿下思念弟弟,當即插話:“确實如此。齊王之事純屬意外,實乃天意。若能活着,誰又願意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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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珣眼神暗了暗,不再說話。他也很清楚,她當日尋死,也是無奈之法。只是一想到她從頭到尾或生或死,都沒想過他,他不免耿耿于懷。

秦珩跟着人流去給自己上了一炷香,心情頗為複雜。

看着她老老實實給“齊王殿下”的雕像的磕頭,秦珣有種莫名的怪異感。更遑論看到她跪在那裏時還口中喃喃自語,似是在祈禱什麽了。

她聲音壓得低,他幾乎聽不到,還是凝神細聽,才勉強聽清一兩個詞“三皇兄……原諒……”

秦珣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受。有些酸楚,又有些澀然。他不得不承認,他內心深處希望這些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長生祠附近就是文帝廟,今日恰巧是廟會,極為熱鬧。

一行人在長生祠略停留了一會兒,開始往外走。方先生見用不着他,提出了告辭。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秦珩想了一想,終于忍不住小聲問:“哥哥,從昨夜到現在,我都沒見着周成,你可知他到哪裏去了?”

秦珣聞言,定定地看着她,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驀然開口:“你問他做什麽?想讓他協助你再死一回?”

“我不是……”秦珩小聲道,“哥哥誤會了,我不是,我沒想着再……假死。我就是白問一問,畢竟那半年多虧了他。”

秦珣的臉色并不好看,良久才道:“你與其擔心他,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

秦珩心說,得,又來了。“擔心我麽?”她聲音稍微顫了顫:“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的,是吧?”

秦珣哼了一聲,但不可否認,她後面那句信賴的話語,很好的取悅了他。

然而很快,他唇角的笑意就收斂了,她當初若也這麽想,也就不會一切都瞞着他了。他暗暗嘆息,罷了,不急,慢慢來,至少現在還是有進步的。

文廟正舉行廟會,人多熱鬧。秦珣想起兩人年少時也曾在宮外皇城閑逛,心念微動,指了指前面:“到那邊走走。”

秦珩自然無有不從,人流衆多,她牽着哥哥的衣角,倒比小時候更依賴一些。

幾人剛行數十步就見到了喬裝而至的周成。周成刻意裝扮過,他塗黑了臉頰,又粘上了胡子,看起來平白老了十幾歲。好在他看着并不像受傷的樣子,秦珩略略放心。

周成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對秦珣說的:“殿下,姑娘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随時可以回京。”

他說這話時,不敢看秦珩,眼睛只瞅着自己的腳面。他自覺很對不住六姑娘,原本答應了要保護她,不把她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卻還是出賣了她。

秦珩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愣,神色也變了一變。果真周成早就向皇兄示好了,她被皇兄發現,也有周成的功勞在其中吧。她想,短時間內她是不想理周成了。

秦珣點了點頭,目光卻看向秦珩,他輕聲道:“好。”

周成禀明事情,沒有即刻離去,他偷偷看了一眼頭戴冪籬的六姑娘,心裏極為酸澀。太平縣城東的房子,他們租賃了兩年,銀錢都已經付了。他跑上跑下辦的戶籍,也都辦好了,可惜都派不上用場了。

大約是今日廟會,文廟旁邊有許多小孩玩意,有風車,有些零嘴,秦珩的視線被紅豔豔的冰糖葫蘆所吸引。

她不免想起周成數次給她帶冰糖葫蘆,盡管它的味道她不喜歡,但她還忍不住想,在太平縣時的這段日子可真好。雖然無聊些,可她難得的安心。

可惜了,她不由得喟嘆一聲。

秦珣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看她盯着冰糖葫蘆,自然以為她喜歡。畢竟在他看過的幾本話本裏,小姑娘都喜歡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于是他當即從懷中摸出一錠碎銀,施施然道:“來一串冰糖葫蘆。”

說這話時,他還特意看了一眼周成,他可還記得初見周成時,周成正為她買冰雪冷元子。他這做兄長的對她,比周成對她要好多了。

“好嘞。”攤主收了錢,很快取出一串。

秦珣神色淡淡,遞給秦珩:“拿去。”

秦珩目瞪口呆,她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但是皇兄給她,她又不能說自己不想要。她只得接過:“謝哥哥了。”

一旁的周成忍不住道:“姑娘不喜歡這些。”

他還清楚的記得,她說她喜歡的是冰雪冷元子,為此,他特意跑了很久,才買了一份給她。可惜,不能親手交到她手上。

秦珣神色微微一變,冷眸微眯:“你說什麽?”他看向秦珩:“他說你不喜歡?”

不等秦珩回答,周成便搶道:“她喜歡冰雪冷元子。”

秦珩心裏暗暗叫苦,這個周成,早不多話,晚不多話,偏偏這個時候多話。三皇兄好不容易露出點歡喜神色,還能惦念着給她冰糖葫蘆。這下好了,全叫周成給毀了。

她輕聲道:“冰雪冷元子我喜歡,這個我也不讨厭。”她壓低了聲音,續道:“就算是原本不喜歡,哥哥給的,也就喜歡了。”

秦珣聽她這語氣,心下明了,她是真的不大喜歡。——她的喜好,周成竟然都知道!也是,朝夕相對半載,又有什麽不知道的?

他心中有幾分憋悶,皺眉道:“不喜歡就扔掉,哪那麽多廢話?”

秦珩卻是握得更緊了一些,似是真怕他抽走扔掉一般。她有些倔強地道:“我喜歡,我不扔。”

秦珣沒再說話,但是心頭的那絲不悅稍微消散了一些,還算懂事。

不過喜歡也好,不喜也罷,秦珩自小接受的教育使得她做不出在街上舉着冰糖葫蘆邊走邊吃的事情來,更何況她還戴着冪籬。

街上人流太多,秦珣也無意閑逛,只說了一句:“回去吧。”就往馬車的方向而去。

秦珩嗯了一聲,緊緊跟上,

秦珣回首,想等她牽上自己的衣袖,然而他一回頭,卻驚見一道寒芒閃過,一柄剔骨刀距離她的後心只有寸許的距離,且那距離還有縮短之勢!

他大驚,一手攬了她入懷,另一只手,去阻止那剔骨刀的兇猛攻勢。

這變故太過突然,等秦珩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在皇兄懷中了,而皇兄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剔骨刀鋒利的刀刃,鮮血直流。

秦珩忍不住驚呼一聲:“哥,你怎麽樣?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

秦珣緩緩松開刀刃,面無表情:“我沒事。”

周成與幾個黑風騎飛速上前,制伏了那個滿臉橫肉的男子,連忙請罪:“屬下失職。”

見此情形,附近的人們紛紛驚叫,四散而去。

“怎麽會沒事?你手上都是血……”秦珩一面說着,一面急急去摸秦珩的腰帶。

她記得他的腰帶是特制的,裏面會有金瘡藥等物。——這是他少年時期就有的習慣。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受傷了,他需要趕緊止血。

秦珣眸色漸深,他用未受傷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你做什麽?”

哪有做妹妹的,去摸兄長的腰的?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都明白,這個都不懂?

“……拿金瘡藥。”秦珩才意識到不妥。

秦珣微微眯了眼:“那你哭什麽?有什麽好哭的?”

“我……哭了嗎?”秦珩有些詫異,她看到他滿手的血,慌亂不安,只想着好緊止血。原來她自己竟然哭了麽?她擡手摸了摸臉頰,确實濕漉漉的。

真的哭了啊?她眨了眨眼,眼淚直落,心也鈍鈍的疼。

她從小就知道,她有些天賦異禀。當她需要落淚的時候,只要在心裏默數三聲,稍微醞釀一下情緒,眼淚就能如願掉下來。

可是這一回,她沒有刻意去哭啊。所以說她方才是真的在擔心害怕嗎?

她怔怔地看着皇兄,想到他因為她徒手奪利刃,她眼淚更是撲簌簌直掉。

他明明對她那麽兇的!

見皇兄自己取了金瘡藥,她不再多想,連忙拭淚,接過來金瘡藥,替他擦掉血跡,撒上藥,又小心包紮好。

回去的途中,她心情複雜,思緒良多。

皇兄惱她,怨她,可是在她有危險的時候,還是毫不猶豫地護着她。她自小冷情,外熱內冷,與人相交,并不曾全心相待。然而那一刻,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

皇兄的手,能舞刀弄槍,能寫字畫畫,若是真因為今日之事,留下什麽殘症,那她欠他的可就多了。

而她,不想再欠他。

回去後,得知晉王殿下受傷,賈四張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剛折損了一個皇子,要是再折進去一個,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連忙去請大夫。河東最有名的大夫匆匆趕來,好生診斷一番,才說是未傷着筋骨,又留了些內服外敷的藥物。

賈四張這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又小心問道:“不知何人如此大膽,竟然行刺晉王殿下?”

他一面說着,一面偷瞄那綠衣女子。他聽人說,當時那剔骨刀可是向她而去的,晉王殿下憐惜佳人,空手奪白刃,生生捉住了刀刃,才導致受傷。

禍水啊禍水。

秦珣神色淡淡的:“行刺之人已經抓住了,還要勞煩賈大人幫忙審問一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賈四張答應不疊。

秦珣又道:“本王打算後日離開河東。”

賈四張忙道:“殿下何不多留幾日?”然而他心裏卻暗暗叫好,早走早好,真再出事,他擔待不起啊。

這次事件的原委,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那個手拿剔骨刀、滿臉橫肉的男子是一名屠夫,認錯了人,才會去刺秦珩。

這樣的理由,太過牽強,秦珩自是不信。她這打扮的統共也沒幾個,怎麽會被認錯?

然而那個叫白七的黑風騎卻道:“他就是這麽說的啊。那屠夫的婆娘,也是這樣打扮的,穿綠衣戴冪籬,主要是整個河東就沒幾個人這樣,所以他才認錯了,以為自己婆娘……偷漢子。”

白七說這話時,小心看着王爺的神色,見其眉頭緊鎖,面色尤為難看,說到最後,不覺降低了聲音。

秦珣面無表情:“再查!”

“是。”白七領命而去,房中只餘下他們兄妹二人。

秦珩摘了冪籬,看一眼剛煎好的、熱氣騰騰的藥,又看看皇兄被白色的細麻布所包裹的手,她小聲道:“皇兄,喝藥吧,再不喝就冷了。”

這是她親自煎的藥,他受了傷,她也沒什麽能做的,只能煎藥。

秦珣左手端起藥碗,右手去拿湯匙。剛碰到湯匙,他就抽了一口冷氣 。湯匙重又掉回碗裏。

見狀,秦珩只得道:“皇兄放着吧,我來……喂你。”

“唔。”秦珣挑眉,漫不經心道,“既然你想,那就喂吧。”

秦珩一噎,什麽叫她想?她長這麽大,也只在麗妃跟前侍疾過。但他因她而受傷,她心中感念,就只點了點頭。

她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藥,心說,看着黑黢黢的,肯定很苦吧?這麽苦的藥不閉着眼一口氣喝了,還要一勺一勺的喝,皇兄還真是有耐心啊。

她并未将情緒流露出來,小心翼翼喂他喝藥。有當年在麗妃跟前侍疾的經驗,她這喂藥倒也順利。

一碗藥用盡後,秦珩輕聲道:“苦不苦?我去給皇兄拿些東西來。”

不等秦珣發話,她就又戴了冪籬,轉身出了房間。

再回來時,她手上的油紙裏包着幾個蜜餞:“皇兄,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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