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意外
冪籬取下, 露出一張明媚端妍的臉。秦珩神情中帶了一些小得意:“吃了就不苦了。
“小孩兒玩意。”秦珣輕嗤一聲。他又不是三歲小兒了, 怎麽還能喝完藥後,再用些蜜餞?但是看她殷切地遞到面前, 他到底是沒拒絕。
秦珩眼見他将蜜餞吃下,輕舒了口氣:“甜吧?以前伺候姨母喝藥的時候,她也愛吃蜜餞……”她一面收拾碗碟等物,一面說道:“皇兄還記得我姨母嗎?”
秦珣眼眸半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麗妃娘娘他自然是記得的,當年很得父皇寵愛, 無兒無女卻也能位居妃位。不過說來也怪,父皇後來又寵愛的幾位娘娘,竟無一人誕下皇嗣,父皇膝下如今只有三個皇子。
秦珩想起一事,忽的放下手頭的東西, 湊到皇兄跟前:“皇兄,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秦珣冷眸微眯, “什麽?”她還有什麽秘密瞞着他?
“我叫瑤瑤。”秦珩小聲道。
“什麽?”秦珣微愕。
“我是說,我還有個小名,叫瑤瑤。”秦珩很少提起這個名字, 她上回聽到還是麗妃臨終前,她這番講起,最初是想跟皇兄拉近關系,但是真說出口時,卻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忸怩之态, 白玉般的臉頰也隐隐顯出珊瑚之色,“我誰都沒告訴過,只告訴了皇兄一人。”
秦珣心頭一跳,唇畔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低聲道:“瑤瑤?”這是原本六公主的名字吧。對于“早逝”的六皇妹,他沒什麽印象,但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小姑娘啊。
秦珩點頭,兩頰暈紅:“是,瑤瑤。”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雖在意料之中,可還是有些難為情。她胡亂說一句:“我先出去一下。”她轉了身,重戴上冪籬,将收拾好的碗碟送出去。等她再端了茶水回來時,看到秦尋正倚在床邊看書,他左手執書本,被包裹了的右手,正要去翻書頁。
若在平時,翻書頁是再容易不過的一樁事情了。可是他此刻手上有傷,又被包紮好,就不那麽容易了。
秦珩一驚,忙上前:“皇兄,放下,我來吧。”他因為她的緣故受傷,在他傷好之前,他需要用手之際,她自然要去幫忙。
她輕松幫他将書翻了一頁。然而秦珣看書速度極快,可以說一目十行,不過片刻,他就動了動下巴,示意她翻頁。
秦珩會意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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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配合倒也默契。只是秦珩翻頁太過頻繁,房中安靜,只時不時地聽到她輕輕翻書的聲音。她想了想,輕聲提議:“皇兄,要不,我念給你聽吧?”
秦珣擡眸,淡淡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見他沒拒絕,秦珩心知他是同意了。她拿過書,自己在燈下坐了,輕聲誦讀。
“他大吼一聲:‘爾等還不速速投降?’……”秦珩剛讀一句,就愣了愣,她以為皇兄那麽專注是看什麽書,這,這不是坊間的話本子麽?
皇兄有閑情逸致看話本子,看來他心情還是不錯的。
這麽一想,她心裏也輕快了許多。再讀這故事時,格外認真。她原本的聲音又輕又軟,讀豪氣雲幹的話本子,難免有些軟而無力。
不過秦珣只阖了雙目,靜靜聽着。
沙漏的沙子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瀉下。秦珩讀了十餘頁後,覺得口中有些幹了,停頓下來,淺飲杯茶,又看向皇兄。
原本倚在床邊的他,此刻雙目緊阖,一動不動,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停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柔和了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他的神色不複平時的冷峻端肅。她默默瞧了一會兒,微微有些恍惚。還在皇宮時,她有時邀請了他到章華宮去,他偶爾也會閉目養神。
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她心說,他是睡着了吧?兩人重逢到現在,發生了不少事情,也不知他有沒有合過眼。皇兄是該休息了。她輕輕放下書,重戴上冪籬,悄悄離去,并關上了房門。
她在門外見到了巡邏的白七,輕聲道:“時候不早了,你進去服侍王爺休息吧。”
“那你幹什麽?”白七脫口而出,“我伺候王爺,你幹什麽?”敢情王爺受了傷,這女人就不管了?
秦珩輕紗掩映下的臉略有紅意,她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去就是了,不要多話。”她幫皇兄喝藥看書也就罷了,皇兄更衣安寝,也要她幫忙不成?
她畢竟做了多年皇子,說話時雖未刻意,但也帶了些許命令之意。
白七微微一怔,竟立時沒了反駁的心思。
秦珩暗暗嘆一口氣,心說這賈四張也是奇怪,連派一個下人來幫忙都不曾。
她哪裏知道,賈四張原本也想過派兩個機靈又美貌的婢女來伺候晉王殿下,照顧其飲食起居。但一開始就被晉王拒絕了,而且後來王爺身邊又莫名出現一個綠衣女子,賈四張更不敢再送女人了。——看王爺對這綠衣女子頗不一般,他再送人過去,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于是,在離開此地之前,皆是由秦珩與白七等人照顧晉王殿下,且分工異常明确,端茶遞水、喂藥念書的事情由秦珩來做,而白七則要負責晉王殿下更衣洗漱等事。
秦珩對此毫無異議,也覺得十分合理,畢竟皇兄受傷了,不同以往。而白七卻是大為不解,王爺單手換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且沐浴洗漱,根本不讓他插手。怎麽也不像是行動不便,嚴重到需要人倒茶的地步啊。
——當初在北疆時,王爺右臂受過傷,那段時日,王爺依舊跟尋常士兵一樣,也拒絕了伺候的親兵,事事親力親為。
是半年不打仗懈怠了?還是軍營裏兄弟們說的情趣?
白七年紀小,且事關王爺,不好問別人,只能将疑問深埋心底。
他們一行按照秦珣的計劃在第三日上,離開河東。
賈四張暗松一口氣,雖說晉王殿下幫本地除掉了匪患,但是考慮到王爺之尊,在此地久留,恐再生禍事,他心裏是巴不得這一行人早日回京。
當初從京城前來剿匪時,晉王與黑風騎一道騎馬前來,一路星夜兼程。回去時,黑風騎仍是騎馬,晉王殿下卻因為手受傷的緣故,改坐馬車。——作為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秦珩自然也在馬車中。
這兩日,秦珩在皇兄跟前幫忙端茶遞水,喂藥讀書,偶爾提一句自己不想回京,或是回憶一下早逝的二皇姐,以期皇兄改變主意。
秦珩心知皇兄不會告發她,他如今封王,恐怕也早在外面建了府邸,要藏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可是她自己私心裏,并不想回京城。
她過去十多年認識的人,大多都在京中,而且那十幾年她膽戰心驚,過得并不快活。即便是京城中無人會察覺她的身份,她也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然而她很清楚,皇兄不願意聽到這種話。她眼下不好違逆他。她想,他一向待她好,近來也有軟化、原諒她之意。那麽假以時日,想來他不難明白,教她自行離去,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晉王殿下嫌一行人員太多,恐多有不便,就只留了幾十個黑風騎在身邊,其餘人等要先行回去。
秦珣口中雖說要早日回京面見父皇,可他的行動卻不大像這麽一回事兒。當初來河東,披星戴月,快馬加鞭來到河東。現在則慢悠悠的,不慌不忙,能宿在客棧,絕不宿在野外。
是以,一路同行的秦珩也沒受多少苦,她此行中對兄長格外關切。先前從未認真照顧過人的她,頭一次發現自己竟也能細致體貼。
皇兄看她時,眼中的浮冰似是在一點點融化。
她心中頗為歡喜。
這日午後,他們剛行不遠,就天降大雨。好在附近有一家頗大的客棧,他們一行連忙進了客棧。
“白七,你先服侍王爺換上幹淨衣衫,我到後面廚房看看。”安頓下來後,秦珩吩咐白七。
這才數日,白七已然習慣了接受她的吩咐,當即應道:“好。”
秦珩撐了把油紙傘,到後院廚房,想看着煮一些姜湯。她知道,淋了雨,喝姜湯能驅寒。——但是煮姜湯這種事,她親自做和別人做就又不一樣了。
如今離開河東,周圍黑風騎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有時嫌麻煩,幹脆不戴冪籬。
秦珣手上的傷,已經差不多痊愈了,但是裹傷的細麻布還未拆掉。他自行換了衣衫,走出房門。
恰好,隔壁天字一號房的客人也打開了門。
兩人一打照面,俱是一怔。
秦珣黑眸沉了沉,心中暗驚:皇叔?
眼前這個人三十左右年紀,一身青衫,容貌俊彥。正是數年前他曾在宮中見過的睿王秦渭。
當年見面時,睿王二十來歲,還有幾分青澀,今日一見,他雖氣質比當年成熟了不少,但容貌仍同先前一般無二。也正因為此,秦珣才一眼就認出了他。
對方看見他,愣了愣,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等等,你是我三侄兒?”不等秦珣回答,他唇角就揚起了一抹笑意:“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相隔多年,秦珣早不複當初的少年模樣,也難為他能認出了。
秦珣雙目微斂,拱手施禮:“侄兒不想,竟在此地得遇皇叔。一別數年,不知皇叔近來可安好?”
他跟這個皇叔交情泛泛,也只多年前見過那一回。他對其最深的印象,是當年在寇太後的千秋節那幅吳大家所畫的觀音祝壽圖。
睿王笑了笑:“好,當然好。無家室之累,閑時游山玩水,十分的惬意。倒是你,如何會在這裏?”
秦珣正要回答,又聽皇叔道:“哪有在門口說話的道理?不請你叔叔喝杯茶?”他微微一怔,沉聲道:“皇叔,請。”他重又打開了門,請睿王進內。
睿王雖是他親叔叔,但兩人沒什麽交情,而且秦珣也知道,父皇早年很提防此人。秦珣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去與其相交。
只是他一思忖,此地屬睿王封地,他經由此處,未去拜訪已屬失禮。如今偶遇,若再一味遠離,那就更說不過去了。
他親自給睿王倒了茶,歉然道:“出門在外,一切多有不便,還望皇叔海涵。只是不知皇叔,緣何會在此地?”
睿王挑眉:“本王方才不是說了麽?游山玩水,譜寫新曲。你不會以為,本王每日待在家裏,這曲子就嘩啦啦地寫出來了吧?”他嘆道:“一人、一埙、一童,足矣。”
皇叔愛音樂,秦珣早有耳聞,也不以為意。他只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侄兒莽撞了。”
他心裏有些後悔,他若晚出門一會兒,與其錯過也就好了。他并不是很喜歡這一突發事件。他雙目微斂,甚至對這次意外相逢也産生了一絲懷疑:真是偶然麽?
“你怎麽會在此地?”睿王把玩着手裏的埙。
秦珣沉吟片刻,方緩緩說道:“侄兒前些日子在河東附近剿匪,如今正要回京複命。”
“是這樣啊,本王還當你是要到封地去呢!”睿王揚了揚眉,“說起來,我那老四侄兒,确實是沒了麽?”
秦珣瞳孔微縮,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嗯。”
“真是可惜了,一個老實孩子。”睿王嘆道,“本王記得,他還欠了本王一樣東西。”
老實孩子?秦珣低頭盯着茶中浮沫,瞧,誰都以為那是個老實孩子。然而他口中卻道:“他欠了皇叔什麽?”
睿王正欲回答,掩着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哥哥,快來喝姜湯!”女子的聲音清甜悅耳。
秦珣臉色一變,暗道不好,他猛擡頭,果見秦珩正端了姜湯站在門外。
姜湯煮好,她盛了一碗,匆忙端了過來。她手裏端着姜湯,不好開門,還是用手肘推開的門。然而一進門,她就愣住了。
房中除卻皇兄,還另有一人。
那人的長相頗為眼熟,記性不錯的她,絕不會認錯。——這不是皇叔麽?
秦珣皺眉冷斥:“沒看到有客人,還不快退下!”
“哦?哦哦。”秦珩忙低了頭,“是,王爺。”她也來不及放下姜湯,轉身就走。
睿王盯着門瞧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笑笑:“本王自以為日子惬意,無人能比。但今日一見,方知比起你來,還差得遠。”
“不知皇叔此話何意?”秦珣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