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醉酒
“太子二哥?”秦珩心頭一跳, 唇畔的笑意微微僵住。
他怎麽來了?
秦珣那句“這樣也行, 将來我教人每天給你梳頭……”戛然而止。他肅了面容,站起身來:“你在此稍待, 我去見見咱們皇兄。”
對太子,他還是比較尊崇信服的。當日或許因為四弟之死, 他曾對太子隐約生出過不滿, 但如今瑤瑤好端端活着, 那一些失望也不複存在。
他甚至曾想過,也許他幫瑤瑤恢複身份,還需要借助太子之力。他們的二哥是謙謙君子, 光風霁月, 胸懷博大, 或許将來能幫上他們。
秦珣随着阿武直到正廳, 剛一進廳,原本坐着的太子秦璋就站了起來, 面帶微笑:“三弟!”
“皇兄怎麽來了?可是有事?”
太子笑笑:“三皇弟, 孤沒打擾到你吧?”
“什麽打擾?”秦珣微微一怔,有些不解。
太子掃了阿武一眼,笑得有些古怪,口中卻道:“沒什麽,就是怕擾了你與佳人相會。”
他極少與兄弟開這種玩笑,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有些許不自在,他斂了笑意:“孤方才見了父皇, 聽說你回來,就直奔你這兒來了,希望你不要見怪。”
太子秦璋一直為四皇弟之死而自責,當日三弟離京前往河東剿匪時,整個人冷峻端肅,猶如出鞘的利劍,又如千年的寒冰。他為其擔憂了很久,然而此次見到三弟,見其與離京時大為不同,寒氣不再,人也看着舒服了許多。
他一見之下,心中頓時了然,三弟多半是已經從四弟的死中走了出來。果然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放下最好。
太子暗松一口氣,略略放下心,也有了興致與其說笑。
但他畢竟少說這等話,更何況是與兄弟,難免有些尴尬,匆忙轉換了話題。
然而秦珣卻對他之前的那句玩笑頗為上心,他認真解釋:“皇兄誤會了,不是什麽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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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說:那是咱們皇妹。
秦珣與兄長一起入座:“原來是從父皇處來,那就難怪了。我這回在路上耽擱了,不過還好,能趕上端陽節。”
“是趕得挺巧。”太子笑得溫潤,“孤瞧你這王府,布置得還不錯,就只差個女主人了。”
秦珣臉上的笑容微滞:“我不在京中,是阿武他們教人布置的。女主人的事,還不急。”他頓了一頓,又道:“皇兄,這幾個月,京城可還都好?”
“唉……”太子嘆了口氣,“別的都還好,只是大皇兄……”
秦珣明白他話裏的未盡之意,他勾了勾唇角:“大皇兄如何,我不大清楚。不過父皇教導咱們兄弟和睦,有用得到弟弟的地方,皇兄只管吩咐。”
太子苦笑,微微搖了搖頭。虎脊山的那些匪盜,被關在天牢。嚴加拷問後,匪首廖文傑自稱是為大皇子做事的,打劫往來商客,都孝敬給了大皇子。他當時大驚,但是再詢問時,廖文傑卻反口,又稱是為東宮辦事。
父皇雖然相信太子,但太子自己卻不免憤慨。他是東宮太子,又哪裏用得着這些陰損手段?這分明就是陷他于不義!
不想提這些糟心事,太子笑道:“孤聽聞三弟此次歸來,帶了一個姑娘,不知是真是假。”
“确實有這麽一樁事。”秦珣也不隐瞞。——對方已然知曉,他再隐瞞,反倒惹人生疑。他沉吟片刻,續道:“不過,這個姑娘有點特殊。”
再多的,他卻不肯再詳細講了。
太子只笑了一笑,雖好奇,也并未細問。特殊?能特殊在哪裏?多半是在三弟心裏特殊。兩人略坐一坐,太子就提出了告辭。
五月初五,端陽節,陶皇後如同皇帝所說,親自設宴,招待幾個皇子公主,一家人小聚,算是為秦珣接風洗塵。
宴席上,幾人推杯換盞,都有了些微醺醉意。大皇子瞧了秦珣一眼,竟提起了已逝的四皇子:“唉,可惜四弟不在,咱們一家人也不算團聚。”
氣氛忽然就變了。太子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就去看秦珣。
秦珣手裏的酒杯微微一顫,酒差點灑出來。
他雙目微斂,沒有做聲。心裏想的卻是:嗯,這的确不算一家人團聚。等會兒回府,跟瑤瑤再飲兩杯。嗯,只能兩杯。她酒量差,兩杯就能醉好久了。
上方的陶皇後笑着打圓場:“珣兒,你這番立了大功,母後想送你一份大禮,想不想知道是什麽?”
秦珣忙站起身:“母後。”
“快坐下,快坐下,原是家宴,不必多禮。”陶皇後一臉慈愛。
“是。”秦珣重新坐下。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陶皇後單獨流下了秦珣,教他看所謂的大禮。——四個水靈靈的宮女。這四人打扮一樣,但容顏各異,不可否認的是,皆是溫婉沉靜、秀若芙蓉的佳人。
秦珣一怔,新起的酒意瞬間消散,他擺了擺手,婉言謝絕:“母後美意,原不敢辭。只是現如今府裏亂糟糟的,恐怕沒法安置她們。此事日後再說吧。”
他态度誠懇,陶皇後面上含笑,心裏卻有些不悅。這是第二次了,是秦珣第二次明言拒絕她賜的人。
“珣兒莫不是嫌棄她們姿容鄙陋?”陶皇後故意說道。——今上偏好清秀佳人,這幾個宮女可都是清麗秀美的。
秦珣連忙否認:“母後說笑了,兒臣是個粗人,哪有嫌棄別人鄙陋的道理?實在是……還用不着。”
他拒意甚堅,陶皇後勉強不得。原本長輩給晚輩賜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這也是一片慈愛之心。老三在宮外建府,身邊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何況她聽聞老三與太子關系不錯,也想替太子拉攏一番。
誰知老三竟是個不領情的,當初想派宮人教導其人事,被其拒絕。如今過了數年,他竟還是不解風情。
不想使場面尴尬,陶皇後只得道:“既是如此,那就罷了。只是你在宮外,切莫委屈了自己。家奴用着不順手的,只管到母後這兒讨人。本宮待你,和待你皇兄,是一樣的心腸。”
秦珣再三道謝,謝過陶皇後大恩,才出宮回府。——他府裏剛添了不少人手,還真用不上陶皇後賜的人。不過說回來,這回進宮,陶皇後對他格外慈愛的模樣。
他決定偏太子,自然也不好得罪陶皇後。但是身邊添些陶皇後的人,他卻是不願的。瑤瑤還在他府裏,莫名多些陶皇後的人,她會不安,他也不放心。
希望陶皇後不要多想才是。
秦珣坐在回府的馬車裏,酒意上頭,他不免有些心神恍惚。待他回到府中,已經是戌正時分了。他先回房沐浴換了衣衫,人清醒了許多。
他教人去看柳姑娘的院子,燈是否還亮着。
得知燈還亮着,她還未安寝,秦珣這才提了燈籠,緩緩行去。他也不教人跟随,只行了數十步,就到了她院外。
在皇宮裏時,章華宮和景昌宮有一段距離,而在王府,兩人的住所離得可真近。
秦珩還未休息。這幾日,三皇兄日日總要見她一回,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今日他還未來過,況且今日又是端陽節。她想,他從宮裏回來,肯定要往這邊走一遭。
于是她沐浴後,又換上了鮮豔的衣裳,松松绾了發髻,教丫鬟去小廚房準備醒酒湯,自己在燈下閑閑翻書,等着三皇兄的到來。
她在宮中多年,知道這樣的宴會,皇兄少不得要飲酒。她不知他酒量深淺,但是備些醒酒湯總沒錯。
或許是怕她不便,皇兄給她身邊安排了兩個丫鬟,俱都寡言少語聽話勤快。她雖然自幼長在宮裏,但排場不大,有的事自己能做,就自己做了。
對這倆丫鬟,她挺滿意。
一本《律書注解》看了約三分之一,三皇兄就來了。
她忙迎了上去:“哥——”又吩咐丫鬟去把醒酒湯端上來。
秦珣卻不急:“你別忙乎了,我又沒醉,跟你說會兒話就走。”他看了看她的頭發,額前的一绺還有點濕:“怎麽是濕的?”
聽他這話莫名其妙,秦珩看他兩頰微有紅意,知道他喝的不少,就柔聲說道:“剛沐浴,頭發還沒幹呢。”
“那怎麽就绾起來了?頭發濕着入睡,會着涼的。”秦珣微微皺眉。
秦珩愣了愣,有點哭笑不得。她認識三皇兄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有些微的醉意。她點頭:“是是是,我等擦幹了頭發再睡。”她頓了一頓,又道:“皇兄也是。”
一眼瞥見桌上的書,秦珣翻了翻:“《律書注解》?你怎麽還看這個?你看了有,有……五六年了吧?”
“呃。也沒那麽多年,我就剛才翻着書,這不等你回來麽?”秦珩心說,五六年,那是連她在上書房時一起算上了麽?
秦珣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他盯着秦珩看了一會兒,忽然勾了勾唇角:“看到這本書,我想起來了,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第一回 出宮?”
秦珩眨眨眼,第一回 出宮?是那次出宮遇上歹人,然後回宮以後遲了,被父皇給罰跪那次麽?她點頭:“我當然記得,怎麽會忘?”
“那次在書肆買書,你買的就是這本《律書注解》。我記得當時店裏的店伴,還叫你秦四小姐,是不是?他倒是看出了你是個姑娘,就是不知道你行六。你說你姓柳,是因為你行六是不是?”秦珣挑眉,饒有興致的模樣。
秦珩點頭:“是。”她笑笑:“那回咱們還給父皇罰了呢。”
“不是那回。被罰是另一次,遇見了三個人要打劫那回。那時候你膽子特別小。可是,當那人拿了匕首要殺我時,你竟然替我擋了……”秦珣搖搖頭,輕輕按了按太陽穴,“真是,蠢……”
這些事,怎麽能記不清呢?明明歷歷在目啊。
秦珩心神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老實說,這些她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當年她曾多次同皇兄一道出宮。印象最深的是她被人認成秦四小姐,被打劫時皇兄護着她,回宮後被父皇罰跪。至于替皇兄擋匕首,她還真沒什麽印象。
她心念微動,皇兄後來一直幫她,一直護着她,是不是就是因為那次?她怔怔地看着皇兄,心緒複雜。
她輕聲說:“我去看看,醒酒湯怎麽還不來。”
秦珣擺手:“不必麻煩了,我又沒喝多少酒。你坐着,咱們說會兒話。”
“哦。”秦珩只得坐下,她越發篤定皇兄是喝醉了。
“今天在宮裏,皇後要給我賜四個宮女。”秦珣不緊不慢地說着,看妹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惶,他有點心疼,又有點想笑,“不過我給拒絕了。”
秦珩輕舒口氣,又覺得不大妥當:“有道是‘長者賜,不敢辭’,怎麽能……”
“怕什麽?又不是第一次了。”秦珣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的模樣,“她不會跟我交惡,她還想我站在太子這邊呢。”
秦珩知道他說的有理,點頭:“也是。”
陶皇後一向大方慈愛,是個賢後模樣,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應該都不會對三皇兄怎樣。只是三皇兄拒絕佳人,教她覺得怪怪的。
陶皇後之前賞賜大皇兄宮女,大皇兄跟太子不對付,可也沒有拒絕過啊。
“皇後娘娘記性不大好,我上回婉拒時,說的很清楚了。”秦珣看着她,眸中光華流轉,似乎比平時還要專注些。
秦珩在記憶裏翻翻揀揀,想起确有這麽一樁事。她點一點頭:“嗯。”
上次是兩三年前?秦珣還記得自己上次拒絕的時機和理由。當初陶皇後派了一個瓊姑娘,說是要教他人事。他因為四弟之前說的一句話,婉拒了陶皇後的好意。、
四皇弟當時說什麽來着?好像是“這種事情還是和心儀之人一起……比較好……”
秦珣猛然憶起她說這話時的場景,之前的那點子記憶也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耳畔仿佛猶回響着“咯吱咯吱”的聲音,他瞬間血液上湧,臉頰發燙,尴尬異常。
怕瑤瑤想起往事,會比他尴尬更甚,他忙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啊?這就回去了麽?我教人備了醒酒湯……”秦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為自己的準備不周而感到慚愧。
這麽久了,也沒見着醒酒湯。
她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去催一催,卻見皇兄匆匆離去,步履慌亂,竟還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她疑心是喝醉了的緣故,忙道:“哥,要不我送你?”
“不必了。”秦珣說話時,背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又過了好一會兒,醒酒湯才端來,那丫鬟一臉慚愧的樣子:“先時的湯一直在爐子上煨着,有些走味了,就又重做了一份兒。”
秦珩擺了擺手:“沒事,下次注意就成。”反正這回是用不着了。
估計皇兄不會再回來了,她也可以放心睡一覺了。解開發髻,将半幹的頭發擦幹,她換上煙灰色寝衣,安心入睡。
她這邊睡得很熟,而那廂原本有些醉意的秦珣卻睡不着了。
他用冷水淨面,連續數次,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近來已經習慣了弟弟變成妹妹,也沒什麽不适感。但是今夜,記憶回籠,他不免想起少年時期的一些經歷。
那些事情、那些話,對弟弟做得、說得,對妹妹卻是做不得,說不得的。
他不敢回想,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尴尬難堪,無顏以對。
但願瑤瑤一輩子也不要想起那些往事。
作者有話要說:
皇兄:太尴尬了,我為什麽不能删除記憶?
還記得太子麽?記得《律書注解》嗎?記得第一回 出宮嗎?對皇兄來說,後兩項可是滿滿的回憶啊。
話說冰雪冷元子我一直覺得是紅豆冰沙,就是把紅豆換成黃豆,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畢竟我自己沒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