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驚疑

秦珣想, 或許他需要冷靜兩日,忘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若無要事, 他不再去找秦珩。雖然兩人住所相距極近,但他刻意回避, 兩人想見面還頗不容易。

兄妹兩人相安無事, 王府裏的一些下人難免會有其他看法。特別是一些跟紅頂白的, 只當是這位太平縣來的柳姑娘沒幾日便失了寵。

不過秦珣早叮囑過阿武, 好生照看柳姑娘, 還沒人敢真正虧待了她。

秦珩初時以為皇兄忙碌,四五日後,漸漸明白,他可能是在有意躲着自己。——畢竟這跟平時也太不一樣了。

可是皇兄為什麽要躲她?她記得她前些日子曾問過皇兄, 她是不是以後要一直住在王府。他當時的回答是過了端陽節會給她安排新的住處。如今端陽節已過,莫非是有什麽變故?還是說她的秘密那裏出了問題?

秦珩不大放心,這日傍晚她教人去打探,得知皇兄在府上,她便換了衣衫, 戴上冪籬, 帶了幾個精致小菜,親自去尋他。

兩人的住所不遠,秦珩行得數十步,剛拐過月洞門, 忽然一陣風起。她所戴的冪籬又輕又軟,竟被刮上了不遠處的一棵槐樹上。

這槐樹看着有些年頭了,枝葉繁茂,郁郁蔥蔥。

秦珩擡頭看了看挂在樹上的冪籬,心裏發愁。附近又無旁人在側,少不得要她自己去取下來。她放下食盒,上前晃了晃樹身,樹梢的冪籬仍挂在那裏,動也不動。

她只得又打量着樹梢,猶豫着要不要縱身躍上樹梢,取了冪籬下來。

然而她剛提起裙裾,就聽到一陣腳步聲。秦珩微微一怔,先閃身躲在了樹後。

但顯然樹後也不安全。

“誰?!”猛地一聲冷喝,“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後幹什麽?!”

秦珩心說:這是誰?好不曉事!

然則,她還沒想好應對之詞,她就被這聲音的主人給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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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業,不得無禮!”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隐隐帶着責備之意。

秦珩心神一震,下意識低了頭,試圖遮掩面容。這溫潤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竟是太子二哥。

她一顆心砰砰直跳,暗道不好。兄妹相識十餘載,焉知這個皇兄會不會像三皇兄那般,一眼就認出她?

一時之間,她心頭充滿了後悔懊惱,若是她今日不走這一趟,或是她早些取下冪籬,也不至于到現下這般境地。

太子秦璋今日也是得閑了,才想着往晉王府走這一遭。他此番出行帶着近身侍衛羅業。

羅業武功高強,寡言少語,只是性子稍有些急躁。剛跨過這月洞門,羅業就忽的一聲暴喝,飛身上前,将躲在樹後的人給拽了出來。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他掃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食盒,又瞥一眼那人紅色的衣裙,心想羅業這回可是小題大做了,方才躲在後面的,分明是府上的……

“四弟……”

秦璋怔怔地看着那姑娘。她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容顏絕麗,莫可逼視。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容貌像極了已逝的四皇弟。

不過也不一樣,面前這個姑娘畢竟是女子,雖然跟四弟有七八分相似,然而她五官更精致,容色更昳麗,且男女有別,一看便知。

秦璋很快從恍惚中走出,緩步上前,吩咐羅業:“羅業,不要無禮!”

羅業聽命松開了對秦珩的禁锢,慢慢走到秦璋身後。

秦珩面色蒼白,神情驚惶而不安。她眨了眨眼睛,怯怯地問:“你們是誰?”

緊緊盯着她的面容,秦璋不答反問:“姑娘又是誰?姑娘是這府裏的人?又怎麽躲在了樹後?”

不一樣,确實不一樣。比起四弟,眼前這姑娘更像去世多年的珍妃娘娘。

珍妃過世時,太子已經能記得不少事了。他時至今日,仍然記得珍妃娘娘,容顏明麗,神情憂郁。

或許是看他溫和可親,秦珩的神色看起來正常了不少,她指一指樹梢上的冪籬:“呶,我的冪籬挂樹上了,我打算把它給取下來,可我夠不着。你能幫我取下來嗎?”

她神情天真,聲音悅耳,又有一張與四弟頗為相似的臉,秦璋雖心中生疑,但還是忍不住對她展露笑顏。他搖了搖頭:“這不行,太高了。不過,他能取下來。”他說着指了指羅業。

秦珩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黑沉着臉的羅業,小嘴微扁,很不樂意的模樣:“我不要他幫我,他是壞人。”

太子不由失笑:“羅業,你成壞人了。”

“殿下……”羅業神情無奈。

“殿下?”秦珩詫異地看了太子一眼,偏着頭問,“你也是王爺殿下嗎?”

太子心念微動,這姑娘究竟是何許人也?又怎會出現在這王府?三弟知不知道她的存在?他轉念一想,苦笑,三弟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這姑娘多半是三弟找來的吧?

秦珩似是自言自語:“京城裏的王爺可真多。”

“姑娘不是京城人氏?”太子念頭微轉,莫非這就是那個三弟此次帶回來的姑娘?他猛然憶起那天問起,三弟曾說他帶回的姑娘很特殊。

他當時還不解哪裏特殊,今日一見,又有什麽不明白的?

秦珩點頭,語笑嫣然:“對啊,我是太平縣人。”

“你……這是要去哪裏?”太子輕聲問。

“哦,我讓廚房做了幾個小菜,想送給晉王殿下嘗嘗。”秦珩眉眼彎彎,“我不跟你說話啦,我再不去菜就涼啦。”

她輕輕嘆了口氣,又擡頭看看樹梢的冪籬,面露苦惱之色:“可惜我夠不着,算了,不要了,等會兒教王爺給我取下來好了。”

太子見她嬌憨可愛,跟四弟相似卻又全然不同,自然明白老三為何要将她留在府裏。

秦珩彎腰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沖太子擺一擺手,嫣然一笑:“再見,王爺殿下。”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太子才收回了目光,轉而盯向在樹梢晃動的冪籬。冪籬飄來蕩去,他的一顆心浮浮沉沉。

他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知道人有相似,卻不想世上竟有人這般相像。

太子輕嘆一口氣,怪不得三弟這回回京,整個人看着都不一樣了。原來不是因為時間這劑良藥,而是因為三弟找了一個相似的人來替代。

“殿下,不去找晉王麽?”羅業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

“嗯?”太子微微一笑,回過神來,“羅業,你先把那個冪籬給取下來。”

“是。”羅業應聲,縱身躍上樹梢,輕巧取下冪籬,“殿下?”

“什麽時候還給她吧。”太子輕聲道。

——秦珩初時慢悠悠走着,行了數十步後,直接加快了腳步,越行越快,似乎這樣才能讓她跳得過快的心髒恢複正常。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現如何,不知道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會不會引起太子二哥的懷疑。不過他沒直接拆穿她,大概是沒往那方面想吧?或者即便是往那方面想了,也不敢篤定?

至少他沒像當初三皇兄那般一語道破她的身份。

秦珩深吸一口氣,快步向書房而去。

她輕叩書房門。

“誰?”

“哥哥,是我。”秦珩的氣息不大安穩。

秦珣躲了妹妹好幾日,不想她竟然找上門來。他忽略心裏的不安和尴尬,忙打開了門:“怎麽……”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她站在他門外,一身紅衣,臉色蒼白,面上猶有驚慌之色。

他皺眉:“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一伸手,接過妹妹手裏的食盒,将其帶了進去,并給她倒了杯茶:“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秦珩喝了口茶,長話短說:“我方才見到太子二哥了。”

“那也……你見誰了?”正在打開食盒的秦珣手上動作一頓,“太子?”

“是。”秦珩輕聲說道,“我本來是想找你的,可是我的冪籬被風刮在樹上了。再然後,我就碰見他了。”

秦珣雙目微斂,目露寒光:“然後呢?他認出你了?”

他想,若是太子識破了她的身份,那就……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吧。”秦珩有點不确定,“反正我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只說我是太平縣來的。可能他會問你,咱們口徑一致最好……”

她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包括自己與太子的對話。

秦珣面無表情聽着,眼神越發幽暗難明。

她低了頭,睫羽輕顫:“哥哥,我覺得我還是,我還是不要待在王府了。今日是太子,明日……”

秦珣面色微沉,他上前,輕輕拍拍妹妹的肩頭:“又說傻話,你不在王府,想去哪裏?你連戶籍身份都沒有……”

他心頭莫名煩躁:“他認不出你……”

即使認出了,也未必就是壞事。

秦珩眨了眨眼,眼淚掉了下來:“我就不該穿紅衣裳,真不吉利……”

那回被三皇兄認出是紅衣裳,這次遇見太子二哥竟也是紅衣。她絕對是跟紅衣裳有仇。

正在思索的秦珣冷不丁聽到她這麽一句孩子氣的話,竟有點想笑。他認真看了她一眼,心說:真是孩子氣,哪有說穿紅衣裳不吉利的?明明紅色很稱她的膚色。

“可以讓我去哪個莊子上啊,京城熟人太多了。身份戶籍的事,可以慢慢辦嘛。”秦珩軟語道。

記得當初在太平縣時,周成曾說,戶籍快要辦成了。也許如果不是遇上了三皇兄,她的戶籍早辦下來了吧。

秦珣沒有接她的話,半晌只道:“你不要多想了。”

正說着,書房外阿武高聲道:“殿下,太子殿下來訪。”

秦珣心頭一跳,應道:“知道了,先好生招待,我這就來。”

阿武領命而去。

秦珣又轉向秦珩,溫聲道:“不要多想,我去見見咱們二哥。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言畢,他大步離去。

老實說太子近來頻繁造訪,他也知道其中緣故。太子二哥自幼學習儒學仁術,胸懷寬廣,心地善良。早年時父皇以此為傲,對太子贊不絕口。近兩年,随着太子參政越多,父皇隐隐對太子流露出失望之态,覺得太子太過仁善,難做君王。

聽說這些日子,父皇還有意鍛煉太子,想讓其多些狠辣,多學些帝王之術,然而太子不大熱衷此道,偶爾會有逃避之舉。

當他心生倦意時,他除了看書寫字,也會見一兩個好友,或對弈一局,或淺酌兩杯來放松心情。

秦珣跟太子不算多熟悉,但是自從秦珣表示願意幫助輔佐太子以後,太子跟他也親近了很多。近來閑了,也會到晉王府走上一遭。

太子如同往日一般,在正廳等秦珣。

秦珣進廳後,笑了一笑,神色如常:“方才聽瑤瑤說,府裏來了一個王爺殿下,我還想着是大皇兄呢,原來是二皇兄。”

太子見他神情無一絲異樣,暗暗納罕,略一沉吟:“你說的瑤瑤,可是那位穿紅衣的美貌姑娘?”

勾了勾唇角,秦珣坐下:“嗯,是她。”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模樣。

太子卻是心裏一沉:“三皇弟,你可否先屏退衆人?孤有話想對你說。”

他神情鄭重,秦珣心下暗驚,面上卻是不顯露半分。他從善如流點了點頭:“嗯。”

屏退衆人後,他才問:“二皇兄想說什麽?”

莫非太子在懷疑瑤瑤的身份?還是說太子已經确定了?

太子略整了整措辭,沉聲道:“三弟,你我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皇兄你說。”

“那位瑤瑤姑娘是什麽人?”

秦珣黑眸沉了沉,卻緩緩勾起了唇角:“皇兄以為她是什麽人?”

“孤看她的容貌跟四弟有七八成相似。”太子皺眉,眉心間的褶皺顯示着主人的焦灼。

“七八成相似?”秦珣勾唇一笑,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裏,“皇兄想說什麽?我聽不大明白。”

太子一向溫和的面容多了些擔心、不解:“孤今日見了她一面,原本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從河東千裏迢迢帶個人回京。今日見了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三弟,四弟已經不在了……”太子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瑤瑤姑娘跟他再相似,也不是他。你明白嗎?”

秦珣唇角的笑容僵住,神色複雜莫名。他像是要争辯什麽:“皇兄,我……”

“三弟,人死不能複生,你這樣,四弟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太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孤也常想起四弟,想着若是當日護着他,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慘事。你的心情,孤完全能夠體會。但是你……你找個相似的人養在府裏,又是什麽意思呢?再相似,那人也不是四弟啊。”

太子原以為三皇弟已經走出來了,沒想到非但沒出走,還陷得更深,到了要給自己編織幻境的地步麽?

幻境雖好,可若是有一日三弟自己看穿了,恐怕只會比現在難過更甚。

“孤瞧那瑤瑤姑娘也是個好姑娘,性子單純。她知道,她和四弟很像麽?”太子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過了,也緩和了神色,放柔了聲音。

秦珣搖頭:“她……不知道。”

她自己的相貌,她自己怎麽可能不知道?

“她可還有父母家人?”太子略一沉吟,繼續問道。

他也是才想到的,人家姑娘也是父母生養的,三弟帶了她進京,她父母家人難道就願意?

秦珣想了想:“我見她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頓了一頓,他又道:“皇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具體是什麽樣,現在還不是告訴太子的時候。

于是,他只含糊說:“四弟和瑤瑤,我分得清。還不至于把誰當成誰的替身。”

怎麽能分不清呢?弟弟和妹妹,是不一樣的。

太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方道:“你心裏有數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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