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求娶

夢裏的場景在腦海浮現,秦珣眼神一深, 悄悄移開了去。他默念兩遍清心咒, 端起了一旁的茶杯。

兩口茶入腹, 他身上那種燥熱勉強褪去了一些。他點了點頭:“嗯,挺好的。”

秦珩一笑, 心說這比绾起來方便多了。她笑了一笑, 在秦珣附近坐下, 輕聲道:“哥哥來的正好,正有些事情想同哥哥說呢。”

“你說。”她離得近了些, 秦珣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微微變換了一下坐姿,又端起了剛放下的茶杯。

“哥哥喜歡這茶?”秦珩留意到他的舉動。

“嗯,還不錯。”秦珣壓下心頭的慌亂,神情嚴肅,“你要與我說什麽,只管說來。”

秦珩見他嚴肅,也斂容凝眉:“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我就是想着回京以來, 很少出門, 想着什麽時候出去走走。”

晉王府吃穿不愁,她暫時也無性命之憂。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她不能依附皇兄一輩子。還是要辦一個戶籍,另買了宅院安家落戶。

她當日假死時,身上還揣着銀票。後來與周成隐居于太平縣時, 因着周成有幾個銀錢,她那銀票也沒大用上。

是以她如今也有銀錢,只是在京城辦戶籍不大容易,她也沒有為其上下打點的人。身邊諸人皆不敢信,少不得要求助于皇兄。

秦珣只隐約聽她說想出去走走,他心想她這幾個月一直待在府裏,只怕也憋悶壞了。他點了點頭:“改日我帶你出去。”

秦珩“哦”了一聲,對這樣的答案不甚滿意。她看看皇兄的神色,見其并無怒容,她深吸一口氣,忖度着道:“還有一件事,需要皇兄幫忙。”

見皇兄面前茶水已經飲盡,她暗暗納罕,又忙續滿。

“你說。”

“我來京城也有兩個多月了……”秦珩低下頭,不去看皇兄,只輕聲道,“皇兄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也很高興。就是有一點,我現下沒有戶籍。”她說到這裏,才擡了頭看向他,一字一字道:“沒有戶籍,到底是個隐患……”

“瑤瑤……”皇兄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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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不等他說完,自顧自說道:“若是被人發現,我倒是沒關系,就是怕連累了皇兄。”她笑一笑,偏了頭讓他去看她耳後,笑盈盈道:“你瞧,痣也消了,再有了戶籍。即便是父皇,也是認不出我的。你說好不好?”

她說這話時,神情如常,雙眸中也沒有強烈的期待情緒,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秦珣盯着她瞧了一會兒,沉吟片刻,方緩緩說道:“這事我知道。”

再多的,卻是不肯再說了。他沒有告訴她,他已經寫信給賈四張,要其為柳姑娘補辦戶籍。既說她是太平縣人,那麽做戲也要做全套。

但是這些,他并不想早早教她知曉。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她近來一直乖巧聽話,體貼懂事。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看她臉上有些微失望,他心中驀地一軟,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道:“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會處理。”他想了想:“你把衣裳給我遞來。”

“哦。”秦珩應着照辦。

秦珣并未試衣,只摸了摸衣衫的布料,忽然說了一句:“什麽時候,你能親手給我做一件,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看着她,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心裏一熱,不免多瞧了她兩眼。

秦珩面上微紅,聲音漸低:“皇兄又取笑我。”

她的針線哪裏拿得出手啊!

她斜了他一眼:“我若真做了,想來皇兄也是不肯穿的。既然不穿,那我還是不要白忙活了。”她言笑晏晏,卻沒得到皇兄的回答。看他目光沉沉,面無表情,她心頭一跳,緊接着跟了一句:“不過小蝶教過我繡荷包和帕子,皇兄要是不嫌棄,我可以試試。”

她心說自己方才多半是說錯話了。他要不要是一回事,她的态度是另外一回事。

瑤瑤想送他荷包?秦珣挑了挑眉,颔首微笑:“是麽?我很期待。”

瑤瑤知道荷包的意思吧?他心中一蕩,心想自己不該再待下去。忙站起身,将長衫搭在臂上,咳嗽一聲:“我先回去了,記得你說的話。”

待他起身離去後,秦珩才回身去收拾床上的衣衫。她心裏略微有些詫異,這幾次皇兄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疑心是朝廷的事教他煩憂。聽他說父皇的身體近來好轉,而且已恢複了早朝。卻不知道另有何事。

說起來,她雖未關注朝政,卻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勢,跟她那個格外真實的夢大不相同。父皇愛重太子二哥,三皇兄目前看來似乎也沒有奪嫡的念頭。

為什麽十歲的她,會莫名其妙夢到三皇兄登基呢?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因為十歲的那個真實到吓人的夢,她開始與三皇兄交好。如今一晃眼,都六年過去了。

有時她不禁想,如果沒有那個夢,她如今會是什麽樣的?

可能仍小心翼翼做着她的四皇子,也有可能已經被人發現……

但是現在想那些,似乎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她已經抛棄了四皇子的身份,依附于兄長。

未來如何,尚不可知。

秦珩收拾好衣衫,默默地坐在窗下。

窗外的陽光略微有一些刺眼。

或許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這一夜,秦珩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中依然是三皇兄高登皇位。

次日醒來,她不禁想,三皇兄得了皇位,那太子二哥呢?莫非真不在人世了?可是,又怎麽可能?而且即使沒了太子二哥,也有大皇兄啊。

秦珩尚不知道,她的大皇兄自從應了父皇準備寇太後壽宴一事後,就有些意氣風發,躊躇滿志。

在秦琚看來,給寇太後辦壽宴倒在其次,重點是這次給他提供了一個機會。他手中無兵權,宮裏也沒幾個人。此次可以趁機安插人手,為他所用。

父皇的病不輕,指不定哪天就沒了。太子仁善懦弱不足為懼,屆時只要把老三支走。他坐穩龍椅也不難,只要他正式登基為帝,那他就是名正言順。

老三再有其他舉動,那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蜀王殿下的舉動雖然都在暗處,但也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

太子秦璋試圖阻止,沒能成功後,委婉與父皇提起了此事。他輕聲道:“宮中守衛是否有變?”

皇帝只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事兒你不用管。”

璋兒既然想做個仁君,那他這做父親的,就索性再好心一點,把這些不仁不義的事情都先給擔下來。

父皇的回答教太子暗驚,他認真道:“宮中守衛關系到父皇安危,父皇不要大意。”

皇帝放下手裏的筆,看着自己的兒子。

——秦璋與他容貌相似,氣質迥異。皇帝有時也遺憾這個兒子性情不像自己。或許是自小就是儲君,後來又學習儒術,一直被教導寬厚仁善,使得這個孩子仁德有餘,果敢不足。

皇帝揚眉:“那你倒是說說,該如何處置?”不等兒子回答,他就繼續問道:“你會對他出手嗎?這種事情先下手為強。”

太子沉默了一瞬,施了一禮,答道:“他若安分,我自然不會為難于他。可他若真做了什麽……”他眼神黯了黯,續道:“古人雲,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這話用在這裏也是一樣,雖不得已,終要一用。”

他心善,但也有自己的原則底線,并不會一味的縱容。他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不争是因為他知道那遲早是屬于他的,他沒必要去做出種種醜态來。

皇帝見他聲音不大,但是态度堅決,勉強還算滿意。伸手按了按太子的肩頭,皇帝提氣道:“你要記得,你将來會是一國之君,不可太過仁善了。”

太子低頭稱是。

從父皇這裏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太子秦璋按了按眉心,試圖緩解疲憊。近來他正事繁忙。——父皇将不少奏折都交予他批閱。

母後也不知怎麽了,最近一段時間心神不寧,常要他前去議事。

他剛行兩步,鳳儀宮的高公公就出現在他面前:“殿下,皇後娘娘要您去鳳儀宮一趟。”

“孤知道了。”太子點頭,微微一笑,“麻煩高公公帶路。”

到得鳳儀宮後,陶皇後屏退衆人,直接問兒子:“璋兒,你父皇有沒有說什麽?”

太子不解,但還是笑了笑:“嗯?父皇只說了一些朝事。”看見母親眉目間的焦灼,他心裏一軟,安慰道:“母後不用多想。父皇這次讓大皇兄與大皇嫂操辦皇祖母壽宴,也是不想母後太勞累了……”他頓了一頓:“父皇并沒有其他深意。”

他想,即便父皇真有深意,也不是針對母後的。但不知怎麽回事,母後總疑心父皇是針對她,是他們母子失寵的表現。

在他記憶中,母後一向端莊自持,極少失态。然而自從父皇病後,母後眉眼間就常見焦灼了。

他想,大概母後是太擔心父皇了吧。

陶皇後擺了擺手:“母後不是要說這件事。”她遲疑了一下,方道:“這件事本宮想通了,也就不想了。現在想的是另一樁事。”

“敢問母後所思何事?”

“你與晉王秦珣關系不錯吧?”陶皇後看着兒子,“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同意那樁婚事?”

“哪樁婚事?”太子一怔,繼而明白過來,“是,他與表妹?”

他隐約聽說過,父皇母後商議,想要三皇弟秦珣娶了陶家表妹為妻。一則陶表妹想嫁少年将軍,二則這樁婚事可以将晉王與陶家、與東宮綁在一起……

但這婚事到底沒了下文。

見母後點頭,太子笑了,微微搖頭:“母後,陶表妹雖好,卻不是三皇弟中意的類型。”他思考了一下措辭,委婉說道:“三弟大約是想娶溫柔賢惠的姑娘,表妹,表妹過于活潑了一些……”

他隐約記得這是數年前,秦珣說過的話。那時是在大皇兄的婚禮上,三弟隐隐有了醉意,旁人問及想娶什麽樣的妻子時,尚是少年的秦珣略一思忖,答了一句:“溫柔賢惠吧。”

這麽多年,也不知變了沒有。

心念一轉,太子神色微變,想到住在晉王府的那個瑤瑤姑娘,活潑單純。他想,也許不是這個原因。

他搖頭,不是。三弟将瑤瑤姑娘留在府裏,是因為她的容貌酷似四弟,未必是男女之情。

“珣兒明年就十九了,他再不娶妻,旁人都要說本宮這個母後不慈了。你父皇原本還想着此事,近來也不再提及。”陶皇後嘆了口氣,“他那邊沒個準話,築兒也不好再議親啊。”

太子飲了口茶:“孩兒明白母後的意思了,改日見了三弟,會問一句。”

其實他覺得完全沒必要。既然沒了下文,那就是不成了。陶表妹該議親就議親,還能因為這事兒終身不嫁了?

但是他并沒有把這話講給母後聽。他前不久問過太醫院的太醫,母後近來的種種“反常”都算正常。據說是婦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有這麽一個階段。順着來就行了,莫讓其太過勞累。

想要晉王娶陶築?太子輕輕搖頭,恐怕有點難度。

他比陶築年長不少,跟這個小表妹接觸不多,但小表妹的一些傳聞,他還是聽說過的。性子急,脾氣大,喜好舞槍弄棒,想嫁個少年将軍……

莫說三弟,他自己也不願意娶。

他覺得太子妃他的阿玉就挺好的,當然,像瑤瑤姑娘那樣的也不錯。

八月初八,晉王府來了客人。

工部侍郎杜子清衣衫整齊,鄭重拜訪。

彼時秦珣不在家中,他剛一回府,阿武便迎了上來:“殿下!有客人!那個杜侍郎又來了!”

阿武記得杜侍郎是工部侍郎,而已逝的四殿下也曾在工部任職。算起來,這人是四殿下的舊同僚了。

這人來訪,殿下肯定是要見的。

果真,他看見自家殿下冷眸微眯,變了臉色:“知道了。”

秦珣今日收到賈四張的回信。賈四張在回信裏,大篇幅講述了自己的艱難與不易,但到底是如秦珣所期待的那般,送上了柳瑤瑤的戶籍。

柳瑤瑤,河東人氏,父母雙亡,先後曾住河東、太平縣等地。

當初收到晉王殿下的來信,賈四張深思熟慮了許久。晉王殿下為何要他幫忙給那位柳姑娘辦戶籍呢?難道柳姑娘原本沒有戶籍嗎?

他念頭轉了幾轉,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賈四張啊賈四張,你可真傻。怎麽可能原本沒戶籍,只有可能是原本的戶籍拿不出手嘛!”

那柳姑娘是誰,是陳聰獻給晉王殿下的。能被獻給達官貴人的姑娘,又能是什麽好出身?樂戶?家奴?歌姬……

反正不管怎樣,總歸不是什麽好身份就是了。這種出身,再得寵,日後在晉王府,也只能是個稍微得寵些的侍妾,連個名分都撈不着。

而據他那幾天的觀察,晉王殿下很看重這位柳姑娘。多半是柳姑娘現下得寵,一撒嬌賣乖,想要個良家身份,以後在晉王府的後院裏,也好有個不錯的前程。晉王殿下美色當前,自然也就應了,轉而來找他賈四張辦成此事。

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容易。賈四張很快辦好,教人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不管怎麽說,當日晉王剿滅虎脊山匪盜,庇護一方百姓。

如今晉王想任性一次,他能幫忙,那便幫忙吧。

——秦珣今日在兵部,看到賈四張送來的瑤瑤的戶籍時,心情甚好。他竟沒想到賈四張此人辦事這麽快!

嗯,此事先不要告訴瑤瑤。這戶籍他先收着,将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秦珣急匆匆回府,沒想到剛一進門,就聽說杜子清來了。他對杜子清沒什麽好印象,更衣後才去相見。

他剛踏足廳堂,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的杜子清便站了起來:“王爺。”

“你坐。”秦珣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坐下,“杜大人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杜子清咳嗽一聲,從懷中取出薄薄一沓紙。他行至秦珣面前,恭敬呈上:“請王爺過目。”

“這是——什麽?”秦珣挑眉,粗略看過。

然而他越看越驚,也越看越快。翻到後面,他冷笑一聲,微微眯起了眼,冷聲問:“不知道杜大人此舉何意?”

杜子清給他看的什麽?自家的家産嗎?什麽店鋪、房産、良田、金銀、珍珠寶貝……莫不是杜子清覺得自己富甲天下,想來他這個王爺面前炫耀一番?

還有杜子清自己的年齡性情喜好。什麽意思?

杜子清臉上浮起一抹笑意,他輕聲說道:“上回是子清冒昧,不怪王爺拒絕。子清回去後,細細思忖了一番,又請教家中長者,自知誠意不夠。所以,這回,我,是帶着誠意來的。”他無視晉王殿下的神色,繼續說道:“上次王爺說的幾個問題,下官也考慮過了。我的答案是,那些都不算問題。”

“哦?”秦珣勾了勾唇角,唇畔揚起極淡的笑意,但那笑意卻未曾到達眼底,“不算問題?”

這人是來提親的?上回被拒,竟然還要再來一回?真是好膽色!

杜子清正色道:“是的,那些都不算問題。這世間有不少夫妻,成親之前,連面都不曾見過。更別說相互了解了。那些成親以後慢慢認識的,照樣能相敬如賓,夫妻恩愛。”

他口口聲聲的“夫妻”、“成親”,刺得秦珣心口發痛。

卻見杜子清笑了一笑:“當然,王爺說的也有道理。所以,下官這次把自己的一些情況都寫了下來,方便姑娘了解。王爺如果不介意的話,可否告知……”

“本王不同意。”秦珣冷眸微眯,打斷了杜子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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