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真像

“那姑娘的一些情況, 也好讓下官……”杜子清的話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晉王,一臉錯愕, 疑心自己聽錯了, “王爺說什麽?”

秦珣方才那句“本王不同意”說出口後,心頭的酸澀、疼痛減輕了不少。看着驚訝的杜子清, 他心裏莫名有了一絲快意。把玩着手裏的茶杯,他勾了勾唇, 一字一字續道:“本王說, 這樁婚事, 本王不同意。”

杜子清眨了眨眼眼睛,慌亂一閃而過, 很快被篤定和堅持所取代。他認真道:“王爺是嫌下官誠意不夠麽?那也沒什麽……”

他這人最是有耐心。上次被拒後,他回府請教了府裏的幾個老仆人,清點家産, 自忖準備充足, 才再次上門。

“什麽誠意?”秦珣冷眸微眯。分明是賊心!

杜子清拱了拱手, 并不氣餒:“可否請王爺告知原因, 下官是哪裏做的不好麽?”難道不是因為誠意不夠?

他态度異常誠懇, 秦珣原本對他有滿肚子意見, 此刻一時半會兒竟也說不出來。秦珣哂笑:“那你倒是說說, 為什麽要來上門……提親?”

杜子清心想, 這個問題上次晉王問過他,莫不是他上次回答的不合晉王心意?他想了想,認真答道:“因為, 她是個好姑娘,下官相信,她将來也會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秦珣微眯起眼,好妻子?好母親?那也不是你杜子清的!他面無表情:“你只知道她是個好姑娘?那你知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她喜歡什麽胭脂水粉?她喜歡什麽顏色?喜歡看什麽書?”

“這……下官不知。”杜子清老實搖頭,忽的雙目一亮,“還請王爺賜教。”

秦珣眼中剛浮起的笑意瞬間消散。

杜子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他試探着道:“王爺,下官父母早亡,也沒長輩指點。上門提親也是頭一次,不懂規矩,可能有哪裏做得不好。還請王爺指出來。”他頓了一頓,又問:“王爺可否告知下官拒絕的緣由,也好讓下官明白。”

他是真的莫名其妙,上回确實是他沖動冒失了,這一次他帶着滿腔誠意而來。即使是不同意,也總得讓他死個清楚明白,給他一個努力的方向,他好下次改正,不是嗎?

秦珣心頭莫名煩躁,又隐有怒火。他素來欣賞執著堅韌之人,可現在看着傻愣愣的一個勁兒問緣由的杜子清,就像是看到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一般。他扯了扯嘴角:“緣由?好,本王這就告訴你緣由。”

杜子清忙做洗耳恭聽狀:“請王爺賜教。”他心說哪裏不足,須得好好記下,下次堅決不犯。

年輕英俊的晉王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揚着,似笑非笑,黑眸中隐隐有光華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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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麽,杜子清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來。

他聽到晉王輕笑一聲,壓低了聲音:“本王不同意,是因為她是本王未來的王妃。這個緣由,夠不夠?”

杜子清猛然睜大了眼睛:“王……王妃?”

秦珣雙目微斂,說瑤瑤是未來的王妃,主要還是為了打消杜子清的念頭,但是真說出口後,他心裏反而多了一絲澄明,接下來也順了許多:“如果不是未來王妃,她又豈會在王府久住?”

杜子清沒想到竟是這個緣由,他呆愣了半晌,繼而面紅耳赤:“竟是這樣麽?她,她不是王爺的親戚?”

秦珣只笑了一笑,意味深長。

親戚麽?大約是吧。反正他已經想好了,若将來證據充足,瑤瑤果真跟他沒關系,那他就娶了她,如同夢中的她所說的那樣,他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若瑤瑤真是他妹妹,他們依然會在一起,只是不做夫妻罷了。

但不管怎樣,眼前這個杜子清都不該試圖插進他們中間。

她,她竟是晉王殿下未來的王妃麽?杜子清心頭一陣失落,尴尬而狼狽。他勉強施了一禮:“是下官冒昧了,還望王爺恕罪。”

他匆匆告辭離去,那一沓薄紙也忘了帶走。

站在晉王府外,杜子清心中酸澀難忍,怎麽會是未來的王妃呢?他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想娶一個姑娘,竟然是晉王未來的王妃麽?

他一路耿耿于懷,直到快到家時,他才忽然想起一事。不對啊,若真是未來王妃,又怎會住在晉王府?名分未定,皇家行事也會這般沒規矩麽?

杜子清心裏難得清明起來。他想,多半是晉王殿下在哄他。可是,晉王為什麽偏偏用這個理由來哄他呢?

他細細想了想,隐約有點不好受。可能晉王殿下的話半真半假吧。

杜子清走後,秦珣便将他留下的幾張薄紙撕了個粉碎,這就想娶瑤瑤?他坐了一會兒,一杯冷茶入肚,怒氣并未全消。

想了一想,他起身去找瑤瑤。

他方才問杜子清,瑤瑤喜歡什麽胭脂水粉?喜歡什麽顏色?喜歡什麽書?問倒了杜子清,可對于這些問題,他自己心裏也沒有确切的答案。

瑤瑤的模樣,永遠是他心裏最美好的模樣。

秦珣看見她時,她正坐在院子裏頭,一手持針,一手拿線,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咳嗽了一聲。

秦珩立馬清醒過來,放下針線,站起身,笑容明媚:“哥哥,你來了。”

點點陽光灑在她臉上,格外耀眼,秦珣心中一熱,輕輕“嗯”了一聲。她見到他,永遠都這麽歡喜。

“做什麽呢?”

“學針線。”秦珩随口答道。

“挺好。做一會兒歇一歇,莫累壞了。”秦珣一本正經,只是唇角勾起了輕微的弧度。嗯,她在想着給他做荷包的事情。盡管進度慢了一些。

秦珩愣了愣,笑道:“我知道的。”她又不傻,還能做針線累着自己?

秦珣看見她,心情頗佳:“走,裏面說話。”

秦珩住的房間,寬敞明亮,布局又好。倒上茶,兩人相對而坐。——對秦珩而言,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皇兄幾乎每日都要往她這兒坐坐,從一刻鐘到一個時辰不等,她也已經習慣了。

“瑤瑤今年就要十六了。”秦珣慢悠悠道,“去年你及笄時,不在京城,今年十六歲,要不要補回來?”

秦珩臉上一熱,去年不在京城,是因為她假死躲在了太平縣。這是她惹怒皇兄的頭等大事,能不提盡量不提。她笑一笑,仿若無事:“不必不必,太麻煩了。”

“不麻煩。”秦珣搖頭,“怎麽會麻煩?”他微微眯了眯眼:“及笄以後,就能許親了。不知道瑤瑤想嫁什麽樣的郎君。”

“嗯?”秦珩一怔。她很少想到這個問題,也就是還在太平縣時,她隐約萌生過嫁人的想法。那時她看了幾本話本子,想着她若一世隐姓埋名的話,興許就是嫁個書生……

現在麽?她連戶籍都沒有,嫁人的事情,自然也無從談起。若是皇兄給她辦了戶籍,那她的親事多半也是掌握在他手裏……萬一她說的類型,不是他中意的,那可就很不妙了。而且前幾次,皇兄還提過,姑娘家不應該把“嫁人”挂在嘴上。

她想,嫁人也就是那麽回事兒。若真能一生安穩,那不嫁人也無所謂。

她定了定神,有些害羞,有些認真:“沒有想嫁的。我沒想嫁人。”

“不嫁人怎麽成?”秦珣皺眉,心裏卻不由自主地生出喜意來,“不嫁人讓我養你一輩子?”

秦珩心說,你可以不養的,只要我有了戶籍就成。當初在太平縣,我百般懇求你不要帶我回京,你就是不肯同意。如果我留在太平縣,又哪裏需要你養了?我可是攢了不少私房錢的。

她心裏些許不平之氣,然而她很清楚,這話是萬萬說不得的。于是,她有點委屈,又有點憤懑的樣子,粉面含嗔,水眸晶燦:“哥哥不肯養,那便教我自生自滅就是了。”

“胡鬧!”秦珣皺眉輕斥,“什麽自生自滅?”他輕輕搖了搖頭,“我怎麽會不管你?”

他是要管她一輩子的。

今日試探,瑤瑤的反應讓他極為滿意。她沒有想嫁的人,也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倘若将來證據确鑿,他想,她肯定不會反對嫁給他。——或許初時會別扭、不願意,但她想明白後,就會欣然接受了。

沒有人比他們更親近。

秦珩笑了:“我就知道,哥哥對我最好了。哥哥,上次我說的戶籍的事情?”

秦珣笑容微斂:“這你不用操心,我自有主張。”他轉了話題:“給我看一下你耳後。”

“哦。”秦珩也不忸怩,将一頭長發撩到一側,露出耳朵以及一段脖頸,行至皇兄面前,“你瞧,我照鏡子,都看不到了。那藥水很靈的。”

秦珣輕聲應着,見她耳後果真一片白皙光潔。原本有痣的地方,現在肌膚透着些淡淡的粉。他像是受了蠱惑一般,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一點。

“癢。”秦珩耳朵附近本就敏感,被他這麽一戳,立時瑟縮了一下,勻潤白嫩的耳朵,也輕輕動了動。

秦珣手指微移,摸了摸她耳朵,心下暗道不妥,改摸為捏,如同開玩笑那樣,又輕輕扯了扯,方松開手:“不錯,是挺管用。”

“是吧?”秦珩自己揉了揉耳朵,抱拳笑道,“多謝哥哥尋得名醫。”

秦珣含笑看着她,胸中滿是柔情。他點了點頭:“嗯,是該好好謝謝他。”

他這段時日,尋訪舊日真相,可惜一直沒有确鑿的證據來證明瑤瑤的身份。看着笑靥如花的瑤瑤,他心中驀地一動,想起父皇曾滴血認親一事。不知道他和瑤瑤的血是否相溶,也不知道滴血認親是否管用。

“瑤瑤……”

“啊?”秦珩看向皇兄,有點不解,“怎麽了?”

秦珣話到嘴邊,卻又咽下:“沒什麽,我還有點事……”

“那,哥哥慢走。”秦珩笑笑,甚是乖巧可愛。

秦珣扯了扯嘴角,行到門口,忽的又想起一事,停下腳步,轉身道:“你,穿紅色好看。”

“什麽?”秦珩一愣,卻發現兄長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她低頭看看自己今日的衣衫,雪青色。

他怎麽莫名其妙誇了一句紅色好看?

傍晚時分,小蝶與柳姑娘說起今日府中的新鮮事:“姑娘,您還記得那位杜侍郎杜大人麽?”

秦珩心念微動,杜子清?她自然是記得的。

“杜大人今天又來了,不知道王爺同他說了什麽,他又走了,走的時候,臉色特別難看。”小蝶小聲道。

“嗯。”秦珩點頭,不甚在意。忽然,她心間像是有什麽劃過,她努力抓住,問:“他今天大概是什麽時候來的?”

“什麽時候?”小蝶想了想,“巳時前後吧,反正他走了沒多久,王爺就到這兒來了。”

秦珩眼皮一跳:“是麽?”她想,怪不得皇兄今日莫名其妙又提起她嫁人成親一事,是不是因為見到杜子清有感而發?

她沒有深想下去,只說了一句:“這事兒跟咱們沒關系。以後他來,你也不必特意告訴我。”她想了想,又問小蝶:“小蝶,你在外頭,有沒有相熟的人?”

她話音未落,小蝶的臉色就變了:“沒有。姑娘說笑了,小蝶進了王府,怎麽會跟外邊的人來往?”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姑娘是在外邊另有親人麽?姑娘如果想念他們了,跟王爺求個情,或把他們接進府,或者出門見他們都成。王爺肯定會同意的。”

“不……”秦珩笑着搖頭,“我沒有親人。”

其實,她是有親人的,且她的親人都尊貴無比,只是她已經抛棄了四皇子的身份,舊日的親人自然無從提及。而且,即便是親人,她還在皇宮時,與他們無甚來往,也談不上什麽深厚情意。

她很清楚,她自己冷情得很。

又兩日,秦珩告訴兄長,想要去弘啓寺上香。——她自己是不大信佛的,不過要出門,總得尋個由頭。

弘啓寺離晉王府不遠,香火鼎盛,瑤瑤想去那裏上香,秦珣也不阻攔。他放下手頭的事情,笑道:“罷了,反正我今天不忙,索性陪你一起好了。”

“這……”秦珩一張白嫩的小臉憋得洇紅,卻只能點了點頭,“好的,那麻煩哥哥了。”

她是想自己去啊,沒想他作陪的!

秦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是我疏忽了,原該多帶你出去走走的。”

先時他們在皇宮同為皇子,他閑着無事還常常帶了她出宮。如今住在宮外,出入方便了,他倒鮮少帶她出門了。反正瑤瑤有了新身份,将來也要适應新身份,她總是要面對旁人的,不能一直待在府中。

此番去弘啓寺,秦珣沒有提前告知智遠大師,更未叫智遠大師陪同。秦珣一人帶着瑤瑤在寺中上香、閑逛。

“這弘啓寺,是弘啓元年所建,有十六年了。”秦珣一面緩緩行着,一面介紹。

秦珩點頭:“嗯,跟我一樣大。”老實說,她雖然沒來過弘啓寺,但是對這裏,她并不陌生。麗妃還在世的時候,可是提過當初在弘啓寺,年輕的帝王如何如何……

換言之,這是父皇與姨母緣分開始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母妃怎麽會被牽扯進去。

在正殿上過香後,鬼使神差地,秦珣将瑤瑤帶到了殿前的大槐樹下。槐樹的樹枝上,挂着許許多多的紅繩,間或有香囊,荷包,小箋等物,形形色色,種類繁多。

“這是什麽?”秦珩看着好奇。

“這棵槐樹,歷史悠久,弘啓寺還沒建成的時候,就有這棵樹了。據說當時想除掉它的,可是在前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做了個夢。夢到這槐樹有來歷,就留下了它。弘啓寺建成後,來往香客都愛到這樹下許願,有求姻緣的,有問前途的。好好的一棵樹,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秦珣說着,觀察着瑤瑤的神色,他沒有說的是,站在這棵樹下,他也有自己的心願。他希望瑤瑤真的不是他妹妹,而那個夢可以成為現實。

秦珩仰着頭,看向樹間密密麻麻的紅,心念微動,輕聲問:“哥哥想求什麽?”

他是皇子,求皇位?求權勢?

然而秦珣只定定地看着她,不答反問:“瑤瑤呢?瑤瑤想求什麽?”

秦珩低頭,淺淺一笑。

她所求的,從頭到尾,不過是平安罷了。

秦珩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願一生平安順遂。她又瞧了一眼皇兄,在心頭加了一句:“希望皇兄也能事事如意。”

微風吹動冪籬的輕紗,輕紗晃動,亂了她的視線。她沒留意腳下一絆,險些栽倒。

一旁的秦珣見狀,長臂一身,攬了她入懷:“怎麽這麽不小心?”說着拿掉了她頭上的冪籬,問:“怎麽樣?有事沒?”

“沒有,沒有。”秦珩連連搖頭,她深吸一口氣,站穩了身子。

然而皇兄的手竟還在她腰間,她心頭一跳,輕聲道:“哥哥我沒事了。”

“嗯。”秦珣應着,慢慢收回手臂,心裏還有些不舍。

他以前沒注意,她的腰肢真是又細又軟。他抱着她時,馨香滿懷,他都不舍得放手了。

“三……殿下?”

耳畔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帶着驚疑。

秦珣回頭看去,神色微微一變,他拱了拱手:“皇嫂。”

不遠處的那個女子,衣飾華貴,氣質出衆,除卻智遠大師,還有多人陪同,不是太子妃丁如玉,又是誰?

丁如玉這一胎懷得不容易,每日各種安胎藥吃着,她猶不放心。她母親丁夫人告訴她弘啓寺很靈,她才想着到弘啓寺走一遭拜拜佛試試。

她也想為太子誕下子嗣。

沒想到,在這大名鼎鼎的槐樹下,她竟然一眼看到了晉王秦珣,以及他身邊的姑娘。

待看清那姑娘的容顏時,丁如玉的視線就黏在了對方身上。

像,真像。

作者有話要說:

瑤瑤今天許願:願皇兄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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