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進宮
直覺告訴他, 皇後娘娘宣柳姑娘進宮,絕對沒好事。別的不說, 柳姑娘那張臉, 就足以吓到皇後了。
可是皇後娘娘懿旨,他阿武沒膽子拒絕, 殿下今日又不在府裏,他只能盡量拖延, 暗示小厮去請殿下回來。
高公公沒功夫陪他閑磨牙, 直接道:“那個姑娘呢?別讓皇後娘娘等急了。”
阿武眼看是拖不得了, 只能教人去請柳姑娘。
聽聞皇後娘娘傳喚,秦珩吓了一跳, 手裏的針一不留神,就戳破了手指。
血珠滲出,秦珩低頭吮去。她放下手頭的針線, 竭力保持鎮定:“我知道了, 容我更衣。”
她匆忙更衣, 并将妝容做了小小的修飾。
嗯, 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可是盡管她扮作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高公公看見她時, 還是不由得一怔:“河東來的姑娘?”
這姑娘有幾分像已逝的四殿下。乍一看, 還以為是四殿下換了女裝。
秦珩偏了偏腦袋, 微微一笑:“對,是我,我叫瑤瑤。”
高公公點頭笑了笑。不一樣。四殿下向來老實膽小。而這個姑娘, 看起來可不像是個膽子小的,還有點不懂世事的懵懂與天真。
高公公咳嗽一聲:“走吧,去見見皇後娘娘。”他說話間,眼角的餘光打量着這個小姑娘。
她走路時不大老實,跟京中貴女的優雅大方完全不同。
高公公暗笑,鄉野之人,到底是不大懂規矩。四殿下雖然老實不出挑,但規矩上可沒出過差錯。
于是,在進宮途中,他好意提醒她:“宮裏頭規矩大,姑娘進宮要注意一些。不要多走,不要多問。見到了皇後娘娘,記得要行禮,要自稱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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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眼睛亮晶晶的,連連點頭:“嗯嗯,我記下了。”想了一想,她又小心翼翼地問:“皇後娘娘好看嗎?”
高公公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說呢?”
秦珩似是認真想了想,大着膽子道:“我聽說皇後娘娘是天下人的母親,應該很美吧。”
她面上天真無害,可心裏頭卻不免惴惴不安。母後為什麽忽然想起來召她進宮?是太子妃的緣故?還是單純知道了她的存在好奇才想見她?
秦珩不知道,一時也想不出來。她在心裏自嘲一笑,秦瑤啊秦瑤,你自回京以來,太子見了,太子妃也見了。如今又要見母後,若是這一關過得,那也沒什麽能難得倒你了。
她在心中暗嘆一聲,如果她還在太平縣,就沒這麽多事了。可是,現在想這些沒用,她得打起精神,去應對皇後娘娘。
她自小在皇宮長大,對皇宮格外熟悉。但此刻,還是少不得要做出一副好奇懵懂的模樣來。臉上不做太多表情,一雙眼睛卻滴溜溜直轉。
皇後娘娘在鳳儀宮見她,秦珩剛走進去,就看到端坐着的皇後娘娘,她深吸一口氣,随着高公公上前。
“娘娘,柳姑娘帶到了。”高公公說着,暗暗給了瑤瑤一個眼神,暗示其跪下。
秦珩低呼一聲,像是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一般,撲通一聲跪下,大聲道:“民女,民女柳瑤瑤參見皇後娘娘。”
陶皇後微微一怔:“擡起頭來。”
她話音剛落,就看到那小姑娘擡起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已經多少年沒人這般大膽的直視她了!
但這不是最讓陶皇後驚訝的,真正教她驚異的,是面前這張臉。
眉目如畫,容顏端麗。她恍惚看到了十多年前的珍妃蘇雲蕊!
仔細一看,又不大一樣。珍妃氣質憂郁,且行事規矩,可不像柳瑤瑤這般天真懵懂帶點野性。
陶皇後顫聲問:“你,你是誰?!”
“我嗎?我叫柳瑤瑤。”
“大膽!皇後娘娘面前,也你呀我的!”一旁的宮人沒看清她的面容,直接低聲斥道。
陶皇後擺了擺手:“無事。”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慢慢恢複了鎮定。她輕聲道:“柳瑤瑤是嗎?起來回話。”
秦珩迅速站起身:“是,娘娘!”
“你就是晉王從河東帶回來的那個女子?”陶皇後問道。
秦珩點了點頭:“……應該,是我吧。”她轉了轉眼珠:“有什麽不對嗎?”
陶皇後在她沒來之前,自己也想象過,迷倒了晉王秦珣,讓其拒絕婚事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美人兒。
也許他會像他父親那樣,偏愛清秀佳人,也許會是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
但是,陶皇後沒想到會是這麽一種情況。
柳瑤瑤也美,有魅惑男子的資本。可是陶皇後很清楚,她最大的資本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臉,像極了珍妃,也像極了死去的老四。
晉王秦珣同他四弟感情深厚,大家都知道。不過她沒想到,哪怕是對着一個贗品,秦珣也能放在心上。
陶皇後聽見自己一字一字說:“沒什麽不對。你今年多大了?父母是誰?為何無媒無聘就跟着一個男子進了京?”
秦珩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模樣:“我沒爹沒娘,王爺哥哥要帶我進京,我就跟着來了啊。他對我很好的。”
她印象中的陶皇後是個賢良大方的人。按理說,皇後娘娘應該不會為難她才是。
“對你很好?”陶皇後神色有些古怪,“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對你好?”
“我知道啊,他說我是個好姑娘,值得他對我好。”她眉眼彎彎,隐約有些小得意。
陶皇後輕笑:“他對你好,好到連婚事都不要了。”
“什麽?”
陶皇後這會兒已經從柳瑤瑤的面容所帶來的震撼中走出。她想起了今日召柳瑤瑤進宮的目的。她面色沉沉:“柳瑤瑤,你可知錯?”
秦珩有點懵:“知什麽錯?”
陶皇後動了動唇,“狐媚子”、“狐貍精”這一類罵人的話,她自持身份,原是說不出口的。她深吸一口氣:“什麽錯?你慫恿晉王,離間他與皇上的父子之情,讓他無視君父,甚至抗旨。你還不知錯!”
她語速由緩至急,到後來頗有幾分疾言厲色。
秦珩有些着慌,她還是第一回 見到陶皇後這般模樣,她竟不知道她何時做下這許多錯事。
高公公輕輕咳嗽了一聲。大約是因為柳姑娘的相貌,他有心想提醒她一下。
秦珩看他一眼,跪在了地上:“我沒有。”
她想,她大概知道陶皇後宣她入宮的原因了。只是不知道皇兄做了什麽事,惹惱了父皇,竟讓母後把她給宣進宮。
“還說沒有?如果不是你,晉王殿下會忤逆君父?”陶皇後冷聲道。
忤逆君父?皇兄做了什麽?剛才母後提到婚事,總不會是以她為借口,推了婚事吧?
秦珩思緒轉的極快,口中問道:“什麽忤逆君父?”
陶皇後正欲回答,忽然聽到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秦珩一怔,下意識低眉斂目。
在場衆人忙施禮,陶皇後一眼瞧見了皇帝,神色微微一變,迎了上去,含笑道:“皇上怎麽來了?”
皇帝的臉色不大好看,他直接坐下,環顧四周:“朕有樁舊事,想問問皇後……”他眼神一閃,在跪伏于地的一衆宮人中,看到一個特別的身影。
他話鋒一轉,緩緩問道:“這是誰?”
陶皇後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又消失不見。她笑道:“不相幹的人,高公公,你帶她下去吧。”
“是。”高公公應着,輕輕扯了扯秦珩。
秦珩暗暗松了口氣,看皇後娘娘方才的架勢,還以為會為難她,沒想到父皇進來,竟然無意間解救了她。
她學着高公公的樣子,彎腰低頭,面容幾乎隐藏不見,倒退着出去。
陶皇後心裏驀然一松,這個柳瑤瑤,關鍵時刻倒也乖覺。她含笑看向皇帝:“皇上想問臣妾什麽舊事?”
然而皇帝卻不看她,他的目光穿過皇後,落在那個淺黃色的身形上。他鳳目微眯:“皇後有事瞞着朕呢。”
陶皇後分辯:“皇上說笑了,臣妾……”
“高成海!”皇帝提高聲音,打斷了陶皇後的話,“站住!”
高公公才倒退數步,聞言連忙停下腳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上……”
皇帝又看一眼陶皇後:“皇後,朕再問一次,那是誰?”聲音已然帶了些森然之意。
他最忌別人隐瞞。以前倒也罷了,有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可是自他病了以來,他疑心更重。連結發妻子,都覺得不能全然相信了。
皇後宮裏有個明顯的宮外人,可皇後竟用一句“不相幹的人”給打發了。
就這麽糊弄他?
陶皇後只得道:“回皇上,這是珣兒自河東帶回來的姑娘。臣妾想着不是什麽大事,就不想驚擾了皇上。”
皇帝點頭:“原來如此。”然而下一刻,他就揚聲道:“老三府上的人?來,讓朕看看。”
陶皇後好奇,他也好奇。沒遇着人也就算了,人都在跟前了,他能不見見?
陶皇後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慌亂籠罩了她,她輕聲道:“柳氏,愣着幹什麽?還不來拜見皇上?!”
秦珩知道這個“柳氏”指的是自己,此刻此情此景下,她要面見父皇,心下惶恐不安。她深吸了口氣,上前兩步,下跪行禮:“民女柳瑤瑤參見皇上。”
“擡起頭來。”
她慢慢擡起頭。
待看清她的面容後,皇帝唇角的笑意凝固了。他霍地站起:“大膽!”
秦珩身體微微抖了一抖。父皇是說她大膽?是因為這張臉麽?她轉了轉眼珠,有些怯怯的樣子:“我,我做錯什麽了麽?”
做錯什麽了?皇帝冷笑,你做的最錯的,就是長了這麽一張臉。
若是早幾個月看見她,皇帝不會想到珍妃。可是自那日知曉珍妃給他戴了綠帽子以後,已經被他漸漸淡忘了的珍妃的相貌,在他腦海裏竟越發清晰起來。
珍妃蘇雲蕊膽敢背叛他,還生下了不知哪個野男人的一雙兒女,不可饒恕。
面前這個柳氏,倒有七八分像蘇氏。
秦珩不明白父皇為何在一瞬間變了臉色。看着父皇臉上密布的陰雲,她隐約猜到是自己惹怒了他。
可是,父皇認出了她?所以在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不,不,不,男女不同,父皇只瞧了一眼,不可能這般篤定。而且,分別一年有餘,她自覺變化不小,父皇不可能一眼就認出她的!
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轉了轉眼珠,有點懵懂。
皇帝冷聲道:“哪裏錯了?你錯就錯在生的一副淫賤相。”
秦珩大驚,她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這般形容過她!她容貌酷似生母,端麗大方,卻并不俗豔。她自忖也不是舉止輕浮之人,不料今日竟被父皇這般形容。
縱使她與父皇無甚感情,平素不大在乎旁人眼光,此時也不由得尴尬難受不堪其辱。
她的父皇,對她相貌的評價,竟然是淫賤麽?
皇帝話一出口,也暗暗後悔。——他倒不是後悔自己将對珍妃的怒火撒到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而是唯恐旁人察覺到不妥。
畢竟被人下藥無法生育,又被自己的妃子戴綠帽子,對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且是不能說與外人聽的恥辱。連結發妻子,他也不想她知道。
陶皇後面色微變,顫聲道:“皇上!”
她腦海裏仿似有一道光亮閃過,身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皇帝心念急轉,斥道:“所以,你就是憑着這張臉,迷倒晉王的?”
他想起來了,這個柳氏就是老三自河東帶回來的女人。皇後叫她進宮,是不是就是特意為此來警告她的?
陶皇後想讓侄女陶築嫁給老三,老三不同意?是為了她?
若在往日,皇帝并不樂意看到皇後做這樣的事情,有失身份,可現在,他竟然覺得皇後此舉頗得他心。
秦珩一愣,聽父皇言下之意,竟是為了這麽一個緣由罵她麽?他,沒看出她跟“四皇子秦珩”的相似之處?
她也說不出來是輕松還是失落,只輕聲為自己辯解了一句:“我沒有迷倒晉王。”
她與皇兄清清白白,只是她不好向父皇坦誠她的身份。
陶皇後暗暗松了口氣,是她想多了。她見皇帝大怒,忙遞了杯茶,柔聲道:“皇上消消氣,不要氣壞了身體。”
然而皇帝輕輕推開她,往前走了幾步:“沒有迷倒?”
秦珩眨眨眼:“他讓我叫他哥哥,他就跟我親兄長一樣,不是迷倒。”
皇帝微微一怔,是了。他倒是險些忘了,這柳氏也很像秦珩。他知道秦珩不是他的骨肉,老三可不清楚。過去十多年,老三都跟秦珩走得很近。如今見到一個相貌相像的,巴巴地放在心上也很正常。
這麽一想,皇帝心頭的怒氣又加重了幾分。在他眼裏,柳氏不是迷惑他兒子的女子,而是給她戴了綠帽子的珍妃。
“大膽淫婦,還敢狡辯!”皇帝上前,異常強勢地擡起了她的下巴。
肌膚光潔幼滑,可他卻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什麽肮髒的東西一般,嫌惡地甩開手來。
他這一甩力道極大。秦珩下巴疼痛,身體也被帶得腳下不穩,摔倒在地。她心頭一陣茫然,她素知帝心難測,沒想着去向父皇坦白,但是她更沒想到,父皇竟會這麽對她。
迷倒三皇兄?淫婦?這都從何說起?
“皇上,民女冤枉……”
陶皇後也覺得皇帝有些失态了,柔聲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不管她是否冤枉,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發洩對象,更妙的是她還頂着一個誘惑老三的名頭。
他冷哼一聲:“皇後,宮裏頭的規矩,對于不安分的,想着勾搭主子的宮女,是怎麽處置的?”
如果珍妃就在他面前,他肯定毫不猶豫将她千刀萬剮。對這麽一個替代品,他或許能稍微手軟一些。
“皇上,民女冤枉!你說的罪責,我都沒有。”秦珩搖頭,眼中盈盈含淚,“我沒有不安分,也沒有想着勾搭誰,我不是宮女,我是從河東那邊來的。我家裏遭了災,王爺哥哥帶我進京。我就跟着他進京。皇上老爺要是覺得我不該在這兒,那我還回河東就是……”
她原本就不想到京城來的。
皇帝鳳目微眯:“照你這麽說,都不是你的錯,都是晉王的錯了?”
看着單純,倒是會推卸責任。難怪跟那個外表老實,卻會偷人的珍妃長的像!
秦珩還不知道,她多說一句,皇帝的惱意就重上一分。她為自己辯解時,皇帝甚至動了殺心。
皇帝近來受病痛折磨,還要遵醫囑忌葷腥女色,又有鴛鴦散、珍妃偷人等鬧心事憋在心裏,這個酷似珍妃的女人的出現,皇帝的怒火在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大夫教他莫動怒,他已經忍了很久了。這簡直可以說是老天給他機會讓他發洩的。
秦珩抽泣了一聲:“民女不敢。”
“哦,不敢說你沒錯,那就還是有錯。”皇帝點了點頭,“來人!”
陶皇後心頭一跳,覺得不妥,匆忙勸道:“皇上莫要沖動,還請皇上三思,不要因為一點小事,父子之間生了嫌隙。”
她想不明白,皇帝今天為何如此暴躁易怒。莫非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按說皇帝真處置了一個女人也沒什麽,秦珣是做兒子的,肯定不敢因為這事記恨他父皇。可是難保他不會将賬記在她身上。畢竟今日是她下旨要柳氏進宮的。
誰料想,陶皇後不勸還罷,她這番話一說出口,皇帝更怒了:“父子嫌隙?就為了這麽一個玩意兒?”
秦珩能感覺到父皇對她遮掩不住的惡意,可她卻想不明白到底為什麽。她今日分明什麽都沒做啊。
難道,是皇兄對父皇說了什麽惹怒他的話?
皇帝一聲令下,立時有侍衛奉命入內。
陶皇後暗悔,連忙再勸:“皇上三思……”
正自僵持,忽聽外面一陣喧鬧。
“王爺,您不能進去……”
皇帝面色微微一變,卻見晉王秦珣大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