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告白
他們雖然不同母, 可确實是同源同宗同父的兄妹。他這一句不是兄妹,又從何說起?
秦珣看不見她神色, 但是也能猜到。原本他沒打算現在告訴她, 一則他沒有足夠的證據,二則他知道她肯定很難面對事情的真相。
從一個公主, 變成一個父不詳的人。這樣的轉變,任何人都難以承受。不過他也不能瞞她一輩子。畢竟兩人要在一起, 就必須挑明身世。
他想, 太快了, 今天就告訴她,太快了。
然而, 已經開了頭,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秦珣低下頭,面對着她, 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 溫聲道:“瑤瑤, 我說我們不是兄妹。你不是我妹妹, 你能明白麽?”
秦珩搖頭, 怔怔的:“我是, 我是你妹妹。”
為什麽不是?難道她不做秦珩, 做了柳瑤瑤, 就不是父皇的女兒?他們身上的血緣就斬斷了麽?多麽可笑。
秦珣松開她,拉着她坐下,耐心十足:“我原本也以為你是, 但是事實上,你不是。瑤瑤,你不是父皇的骨肉,大概在十七年零九個月以前,父皇中了一種毒藥,導致他不能再誕育子嗣。而你,不足十六,你的生父,不是父皇。”
秦珩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皇兄說笑的吧?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她心說怎麽可能?父皇中毒不能誕育子嗣?當她是傻子麽?前不久她還隐約聽說宮裏有個娘娘小産呢。皇家子嗣難養活是真,怎麽就是父皇不能誕育子嗣了?而且這個時間點還找的真巧妙,不是十七年,不是十八年,偏偏就是十七年零九個月?倒像是特意為了說明,宮裏的皇子公主,只有她一個不是親生。
秦珣看着她:“不是玩笑,這都是真的。你的母妃,有孕不足八個月,就生下了你,你當你真的是早産麽?”
秦珩神情微變,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她對母妃沒什麽印象,可她也不止一次聽人說過母妃老實不争。為何到了皇兄口中,母妃背叛了父皇?她也成了野種?
她輕輕搖頭,她不能接受,她也不相信。
秦珣看她神色,知道她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接受。他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繼續說道:“這件事,恐怕父皇也知道了。父皇前段時日身體有恙,去了清仁巷南雅堂找陸大夫。已經盡知始末。所以,他見了你的相貌,才會大怒。瑤瑤,不是你長的不好,是父皇在遷怒。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父皇又怎會這般罵你?”
“我不信。”秦珩臉龐雪白,睫羽輕顫,“我不信啊。這不可能的。我不相信……”她連連搖頭,淚珠不知不覺中滾滾而落。
不管是父皇罵她淫賤相,還是她不是父皇的女兒,她都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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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自己說,是皇兄在騙她,為了掩蓋自己不倫的心思,竟用這麽一個蹩腳的謊言來騙她。肯定是騙她。如果是真的,他早就拿出證據告訴她真相了,又何必等到她察覺到他的心思之後?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告訴她,不,不是的。他不是那種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很了解他。
她心裏亂糟糟的,低了頭,喃聲道:“哥哥,你讓我想想,你給我證據,我不相信的。你說我不是父皇的女兒,那我是誰的女兒?我不信的,我不信你……”
她很想相信他的,可他話裏的內容,她卻不信。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一字一字道:“我不相信,我要證據。”
“好,我明日帶你去看證據。”秦珣雙目微斂,心下一嘆,緩緩說道,“瑤瑤,你不要難過。不是兄妹也沒什麽,不是兄妹,我也會對你好,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秦珩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哥哥?”
她心頭似有一道亮光閃過,他說這些,是不是就是為了那一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她心神巨震,不敢再想下去。
迎着她的目光,秦珣微微一笑:“嗯?”
他微微上揚的眉眼,俊美而精致,那黑眸深處似乎有光亮能蠱惑人心。秦珩不敢看他的眼睛,生生避開了去。好一會兒她才手撐着他的胸膛,從他懷裏掙出,偏了頭,也不看他,輕聲道:“我先回去,哥哥,我先回去。”
見她面色蒼白,神情恍惚,秦珣心中不忍,他點了點頭:“嗯,明天一起過中秋。”他略一沉吟,續道:“我送你吧?”他伸出手欲去扶她。
她這個樣子,他實在是放心不下。
“不用,不用。”秦珩不等他的手靠近,就後退了一步,“我自己能行。”
她轉身退了出去,先時是慢走,出了書房後,越行越急,再後來幾乎成了小跑,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回到院子,秦珩直接吩咐:“小蝶,備水,我要沐浴。”
“啊?”小蝶愣了愣,心裏奇怪,姑娘不是剛沐浴過嗎?然而柳姑娘吩咐了,她自然照辦。
秦珩将自己浸泡在熱水中,雙目微阖,她這十多年的過往一點一點浮上心頭。童年時在姨母手下艱難地讨生活,十歲以後想方設法去結交皇兄,荊棘崖假死,太平縣重逢,後來随皇兄回京……
她還不到十六歲,可她似乎什麽都經歷過了。今天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她的皇兄想娶她,還告訴她,他們不是兄妹。
她怎麽能相信呢?
皇兄說明天給她看證據,她要看一看,他所謂的證據,究竟是什麽。
他是不是在騙她,一看便知。
這一夜,秦珩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她想,皇兄既然敢帶她看證據,那肯定是準備好了的。只是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證據。
如果他們真不是兄妹,那她該如何做?真要如他所願,嫁給他麽?不,父皇都不會同意的。如果是兄妹呢?那又當如何?皇兄對她産生這種心思,會因為血緣的存在而消退麽?
她揉了揉眉心,明明她已經沐浴了兩次,可那溫熱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眉間。她不明白皇兄為什麽會對她生出那種心思。兩人做了多年的手足,即使他以為不是兄妹,也不該……
他們兩人的關系是由她而起的,是她當初主動與他相交。如今他說想要娶她,她驚惶恐懼的同時,還有些若有若無的罪惡感。若是她當時沒有去親近他,想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秦珩躺在床上,心裏亂成了一鍋粥。
天快亮時,她才勉強睡去。然而這一覺她睡得也不踏實。她恍恍惚惚,似夢非夢。
紅床,紅帳,紅燭。
做皇帝打扮的三皇兄眉目清冷而矜貴:“朕很想知道,你是怎麽在宮裏活這麽大的……”
夢裏的她一言不發,任由他解去了紅色的衣衫……
秦珩驚醒時,滿頭冷汗。她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驚魂未定。
她想,她肯定是怕極了,所以才會做那樣的夢。她不敢想象,真如夢中那般,他在她身上暧昧地喘息。
她抹了一把汗。
窗子上泛着白光,天已經大亮了。
她洗漱過後,小蝶服侍她更衣。知道姑娘今天要出門,小蝶笑嘻嘻的:“姑娘,穿這件紅衣裳吧,很稱膚色的。”
秦珩心中一凜,一些破碎的畫面浮上心頭。她擺了擺手:“不,要秋香色。”
“啊,那就秋香色的吧。”小蝶嘆了口氣,“我還是覺得紅的好看。姑娘今日跟王爺一起出門呢,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樣王爺也高興。”
秦珩動作微頓,掃了她一眼,心下暗嘆。很早以前小蝶就說過,以為她跟皇兄是那種關系。可是,自小蝶口中聽到和皇兄親口說出,給她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勉強梳洗一番,簡單吃了一些東西。秦珣就來接她了。
此行除了車夫未帶旁人。
秦珩坐在車廂裏,一語不發。她下意識離皇兄遠遠的。
秦珣眼神一黯,移到她跟前,執了她的手。——秦珩想掙脫,卻未能成功。——秦珣抿了抿唇,輕聲道:“瑤瑤,等會兒你不要想太多。其實沒什麽影響的,我會一直陪着你。”
秦珩低着頭,并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這樣不妥,輕輕“嗯”了一聲。
她今日并無失态之舉,秦珣也暗暗放心。他想,可能是他想多了,瑤瑤的接受能力很強的。她現在難受一些,等過些日子,他們離開了京城,她散散心,又明白他對她的好,那時他們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馬車到了清仁巷的巷口。
秦珣當下跳下車,又扶了瑤瑤下來。
巷子第一家便是南雅堂,然而南雅堂的門口,卻白紙黑字寫着:“大夫有恙暫不看診”幾個大字。
秦珣心中一凜,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便是這裏麽?”秦珩低聲問道。
“嗯。”秦珣點頭,“上次給你買的消痣的藥水也是此地。就是那回,我知道了你,一些事情。”
秦珩心跳加速,慌亂不安,手心裏俱是汗意。她扯了扯秦珣的袖子:“哥哥,我們進去。”
她不停地對自己說,不要慌,秦瑤。你不要慌。
秦珣看了她一眼,帶她入內。
南雅堂安安靜靜,只有一個藥童在櫃臺前打盹兒。看見他們後,直接擺手:“抓藥可以,看診不行,陸大夫病了,不給人看診了。”
“我們不看病。”秦珣沉聲道,“我有事找陸大夫。”
“那真是不巧了,陸大夫人不在。他病了,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死不了,但是麻煩的很。他只好到外地找人看病去了。”藥童想到了什麽,又道,“哦,是了。你們是不是要問,他為什麽不自己看病?那是因為醫者不自醫。沒了。”
秦珣眉心一跳,面色難看:“他去外地?去了哪個外地?何時回來?”
怎麽就這般不巧,偏生他今日找來了,陸大夫卻不在。
“什麽時候回來?這可說不準,也許十天半個月,也許一年半載。陸大夫的性子……”藥童搖了搖頭,“不好說。”
秦珣皺眉:“怎麽就一年半載?”
“這有什麽難理解的?他是大夫,也有可能一路行醫,一路回京啊……”藥童撓了撓頭,“總之,你們有事,以後再來吧。”
秦珣失望不平,待要細問,卻被一只小手捉住了衣袖。
秦珩聲音很低,很平。她慢悠悠道:“哥哥,咱們回去吧。”
她神色平靜,秦珣卻暗自不安,他點頭:“好,咱們先回。”
在清仁巷,秦珣向旁人打探,得知陸大夫卻是好幾天不露面了。現在南雅堂給方子,照樣抓藥。真有病,還得去其他醫館。
秦珣心中懊惱,只得作罷。
回去的途中,他向瑤瑤解釋:“這位陸大夫,他知道的。就是他診出了父皇身體有毒,而且那毒是十七年零九個月……”
末了,他将那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他嘆息,不無遺憾:“可惜陸大夫不在,不能親口告訴你。”
秦珩看着他,沒有說話。原來這就是皇兄所謂的證據麽?這證據如何能讓她信服?更何況,就是這些證據,他也拿不出來。所以說,所謂的不是兄妹,僅僅是他的一句話?
這教她怎麽相信?
秦珣握了她的手,輕聲說道:“我後來問過你,瑤瑤,咱們不是兄妹,你會怎樣?那日你說,不管是不是兄妹,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瑤瑤,這話你還記不記得?”
秦珩背後浮起一層冷汗。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就動了那樣的念頭?
她手心冰涼,秦珣一驚:“瑤瑤,你在害怕?”
秦珩連連搖頭:“沒有,我沒有。”
怕,怎麽能不怕?不管是不是兄妹,他想娶她,這都教她驚恐害怕。
恐懼不安一點一點自心底滋生蔓延。
“等陸大夫回來了,咱們再來找他,他醫術超群……”
秦珩默不作聲,心說,我永遠都不想來找他。
他們離開以後,藥童丢下手頭的東西,急匆匆往後院跑。他一進後院,就低聲叫道:“師父,師父!真有人來找你了,還說是問你事情的。我按照你的吩咐,全都說了。”
躺椅上斜躺着的人,抄起手裏的書,在藥童腦袋上敲了一下:“那你急什麽?不知道你師父我,不在京城嗎?你這樣跑過來,萬一人家殺個回馬槍呢?豈不全露餡了?”
“哦,好吧。”藥童摸了摸腦袋,“那我這就回去。”
“快去,快去!”陸大夫揮手,極不耐煩。
藥童嘿嘿一笑,撒腿就跑。其實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麽要裝病說自己不在京城,可他明明就在京城啊,真是奇怪!
陸大夫手裏的書卻再也看不下去了。如果不是發現了一個秘密,他至于這麽小心翼翼嗎?他行醫數十年,只遇見過一次鴛鴦散的病例。
然而那病人第二次登門時,他為其診脈,一不留神,看到了對方袖子裏頭的一抹明黃。當時驚得他險些魂飛魄散。
明黃,誰人能用明黃?聯系一下那人的年齡氣度,他不難猜出對方是誰。
可是,他寧願他沒猜出來。堂堂天子被人下了鴛鴦散!這宮闱秘辛若是給人知道了,恐怕他自己也要跟着掉腦袋。
偏生他那天還将皇帝的病情老老實實告訴了自稱是他兒子的家夥,還言之鑿鑿說對方不是皇帝的兒子。
這罪過可就更大了。要知道,他當時可就想着卷了細軟逃走的,但一則害怕弄巧成拙。二則他的店鋪田産全在京城。實在不便。
如果是皇帝中了鴛鴦散,那他若是能徹底消除根治,将來也可以來抵了他的無心之失。于是明知道鴛鴦散不可能有解藥,他還是翻遍典籍來尋求根治之法,甚是是師父的筆記,他都沒放過。
這一查,他更驚恐了。
師父的記錄上,還真有一例。
那泛黃的冊子上,清楚地寫着:清平二十八年冬月,有男子求鴛鴦散。
清平二十八年冬月,距今正是十七年多,十八年不足。算起來,那位中鴛鴦散,也是這個時候。
這巧合,教他膽戰心驚,不由地不多想。
求鴛鴦散那個男子,不會就是求了藥給皇帝下的吧?反正已經證實了不會是皇帝本人。
陸大夫急得嘴上生了一串燎泡,他将那一頁撕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太,太,太……可怕了。
不好離開京城,那除了裝病,他還能做什麽呢?
今天去尋訪所謂的“證據”,無功而返,秦珣心裏有些着急,也有些失望。他回府之後,将查探的珍妃的資料交予秦珩。
秦珩只粗略掃了一遍,要她怎麽說?
就因為母妃有孕八月早産,所以就斷定她不是父皇的骨肉?
秦珩有點想笑,卻笑不出口。她明麗的眉眼毫無溫度:“哥哥是什麽意思?這并不能說明什麽。”她微微低了頭,聲音很輕:“恕我直言,哥哥所說的證據,根本不算證據。”
“瑤瑤……”秦珣微眯起眼,“那你想要什麽樣的證據?”
他也知道,他說的略急了。在沒有充分的、過硬的證據之前,他原本不該揭穿的。但是那時的情況,他只能選擇說出真相。
秦珩擡頭,直視着他:“哥哥說父皇不是我父親,那我父親是誰。”她稍微放柔了聲音:“哥哥也不知道對不對?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的存在。”她聲音輕柔,好似呢喃:“哥哥,咱們感情好。但這不是,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咱們是親人……”
“不是親人。”秦珣打斷了她的話,“沒有兄長想娶妹妹。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是對妹妹。”他雙目微斂,在她驚詫的目光中,緩緩續道:“我知道現在沒有确鑿的證據,你無法接受。我能理解,也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記得你說過的話。”
“什麽?”秦珩微怔。
秦珣傾身,在她耳邊,一字一字道:“咱們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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