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登基

秦珣心神一震,輕喚:“父皇!父皇!”他伸手去探皇帝的鼻息, 旋即收回手, 默默跪了下去。

孫遇才嗚咽一聲:“皇上駕崩了!”他取出皇帝留在枕下的遺诏, 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傳位于秦珣。孫遇才整理心情, 沖秦珣行了大禮, 他高舉聖旨, 口中高叫着:“國不可一日無君, 請殿下早日登基,主持大局。”

皇帝寝宮的宮人內監聞言皆跪伏于地。

秦珣垂眸,輕聲道:“此事稍後再議, 先治喪吧。”

父皇離世, 他現在已經是嗣皇帝,須得先治喪後正式登基。

皇帝駕崩,皇宮戒嚴, 京城戒嚴,确保整個京城如同鐵桶一般後,才正式發喪。後妃公主、文武百官齊聚皇宮。之後便是宮中舉哀、沐浴、飯含、入殓、發引、遣奠、安神等一系列活動。

帝王喪禮本有極嚴苛的規矩, 可惜在宮中舉哀的環節, 就出了些意外。

蜀王秦琚嚎啕大哭, 大聲呼喊着:“父皇,你死的好冤啊……”

秦珣眉心一跳,還未說話,那邊明華公主也哭紅了眼眶,她不只哭父皇, 也哭母後,哭弟弟弟妹……可她不能像秦琚這般,直接将一切都哭喊着捅出來。

“蜀王說大行皇帝死的冤?怎麽個冤法?還請皇兄說個明白。”秦珣目光森冷,直視着蜀王。

蜀王擦了擦眼淚,冷哼一聲:“說就說。”他心裏早憋了一肚子火了。他環顧四周,高聲說道:“父皇一向龍體康健,不明不白離奇駕崩。難道這中間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他原本信心滿滿,想着借張羅寇太後壽辰一事,在宮中大肆安插人手,以便将來行事。結果誰想那日寇太後壽辰當日出事,他安插的人手被一網打盡,元氣大傷,他自己也被強令在家中面壁思過。

這才幾日的光景,翻天覆地的變化。陶皇後與太子被賜死,老三居然繼位了!說這裏頭沒有老三的手段,他可一丁點的不信。

他不服,他一千個一萬個不服。

秦珣冷眸微眯,一字一字道:“這就要問蜀王你了。八月二十八日,皇祖母壽辰,你安排了一月有餘的壽宴上,竟然出現了刺客。皇祖母受重傷,至今還在壽全宮昏迷不醒。父皇純孝,徹夜擔憂,吐血暈倒。你不妨問問太醫,父皇的病情是從什麽時候加重的!”他指了指大行皇帝的靈柩,續道:“今日蜀王在這兒為他喊冤。那孤也想替他喊一聲冤枉了。”

蜀王一怔,他真沒想到秦珣不但想撇清關系,還把罪責往他身上扣。他急道“你胡說八道!父皇早些時日就病倒了,身體一直沒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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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珣點頭:“對,你說的是。”

蜀王愣了愣,後悔地直想咬舌尖。他自己這話一說,不正說明皇帝患病多日,突然故去,實屬正常麽?

孫遇才插口道:“老奴鬥膽說上一句。大行皇帝的病,确實是五月就有了,中間好好壞壞,直到上個月月底才又加重……”他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太醫也說,皇上撐不了多久了,就是沒想着……”

他這一哭,不少妃嫔也跟着哭泣起來。她們多數沒有子女,想到後半生也不知該如何過活,不由哀痛難忍。

大殿內一時哭聲一片,蜀王臉色難看至極。他的生母羅貴妃悄悄給他使眼色,又拉了拉他的衣衫,眼中滿是懇求之色。

歲月在羅貴妃豔麗的臉上留下些許痕跡,她輕聲道:“琚兒,現在不是鬧的時候。大勢已去,你再鬧将下去,非但争不過他,還會丢了性命。”她半是哀求,半是勸導:“這是個厲害角色。都在他手裏呢,你看看前邊的太子,看看皇後,不都說沒就沒了?你外公遠在邊關管不了你。你手上連個能用的人都沒有,你拿什麽和他争……”

秦琚咬牙,他何嘗不明白母親說的道理?只是他到底還是不甘心。輸給秦璋,是秦璋占了個嫡出的名頭。可是輸給秦珣,憑什麽啊!

可偏偏此刻他什麽都不能做。他的人手先時幾乎折光,秦珣現在又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他想,他只能暫時臣服,将來再謀求大事。

秦珣遠遠看着羅貴妃在勸慰着兒子什麽,秦琚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後變成了隐忍。他沒有做聲,只看了禮儀官一眼:“繼續。”

他很清楚秦琚現在的處境,對他而言,如今的秦琚不足為懼。不管當初父皇本意如何,終究是給他鋪了路省了事,會給他将來省些麻煩。

大行皇帝駕崩,宮中發喪以後,京城皆知。秦珩是聽到喪鐘才知道皇帝駕崩的。

當時正是清晨,她怔怔的,疑心自己聽錯了,複又到院子裏去細聽。一擡頭,看見了掬月。

掬月亦是不可置信的模樣:“宮裏哪個主子?”

“是父……是皇上。”秦珩低聲道,“是皇上駕崩了。”

她有些驚訝,有些傷心,又有些茫然,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記得上次見父皇時,他罵她,還要打殺她,那時雖臉色難看,可是中氣十足。這才二十來天的光景,他就駕崩了?

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短短數日,就發生這麽多事情?

掬月小心看着秦珩的神色,小聲道:“會不會是聽錯了……”

她話音剛落,院門就被人推開。高屠戶匆忙走了進來,壓低了聲音,一臉緊張:“皇上駕崩了,全城都戒嚴了。”

“當真?”掬月一怔,“啊呀。知不知道是哪位殿下繼位?”

秦珩心念微動,低聲道:“三……”

高屠戶已然接話道:“是原本的三殿下。不是剛立為太子嗎?這就要繼位了。聽說老皇帝下了聖旨,把先前的皇後和太子都給賜死了……就是想教新太子風風光光地繼位。”

“什麽?”秦珩大驚:“皇後和太子都……死了?不是說被廢了嗎?”

怎麽可能?她在皇宮多年,深知父皇對陶皇後和對太子二哥的愛重。廢了他們,已經很讓她意外了,竟還賜死了他們!她知道父皇喜怒無常,行事全憑喜好,但是她一直以為太子對父皇而言是不一樣的。臨終前賜死他們,總不會是太舍不下他們,想要他們陪葬吧?

掬月見她臉色雪白,睫羽輕顫,瞪了高屠戶一眼,教他不要再講。她自己則拉了秦珩去房間裏,掩了門,低聲道:“殿下,想哭就哭一場吧。但哭過之後,這事咱們就不要再想了。”

秦珩搖頭:“不,姑姑,我沒有要哭。”她下意識摸了摸臉頰,卻摸到了淚痕。她原以為她跟那些人沒什麽感情,可真正得知他們的死訊,她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掬月伸臂将她攬在了懷裏,輕聲道:“殿下,歷來皇家皆如此。殿下既然已經脫離這苦海,就不要再回去了。平平淡淡的生活,我瞧着也很好。”

秦珩“嗯”了一聲,答應下來。可她還是不由地想究竟發生了什麽。哥哥真的要如夢裏那般做皇帝了麽?太子二哥真的就這麽死了?

丁如玉一直躲在晉王府,這兩日不見晉王身影,她心中甚是不安。直到皇帝的喪鐘敲響,她才知道皇帝已經駕崩了。皇帝駕崩,她悲喜交加。皇帝駕崩,意味着秦珣即将繼位。不知道秦珣會不會如自己所承諾的那般,救下秦璋的性命。

如果秦璋真能活着,他們一家可以團聚,她一定會好好勸他,同她一起隐姓埋名,好好生活。活在皇家,實在是太累了。

可她想見一見秦珣,問問秦璋怎麽樣了,也見不到秦珣,不免緊張焦慮又不安。晉王府的膳食,她不敢亂用,但又不得不用。她畢竟是雙身子,她吃得消,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吃不消。

這時候的秦珣極忙,給大行皇帝治喪,命人商議谥號,還要抽空去看一看仍在昏迷狀态的寇太後。

先前反對大行皇帝廢太子廢後的人此刻也有挑出來質疑的,覺得前太子與前皇後之死太過突然,不認為是大行皇帝所為,倒像是有人矯诏……

秦珣頗有些頭疼,他知道這事讓外人看着,很像是他這個最終得利者做了什麽手腳。但事情的真相又不好在此刻公布,且這種事情由他公布,更像是他在刻意抹黑自己的生父。

那就只能從陶家下手了。

先時父皇要治陶家的罪,給陶家定了幾個諸如“戕害龍體,謀害皇嗣,假傳聖旨,意圖謀逆”之類的罪名。皇帝下了聖旨以後,不少官員搜羅了陶家更多的罪證,來證明陶家是真的罪不可恕。

略微引導一下,陶家這麽做,是誰受益,那就很明顯了。

這麽一來,質疑秦珣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但是疑心是他背後陷害的仍有不少人,只是再無人直接擺到明面上來了。

大行皇帝大殓時,壽全宮傳來消息,說寇太後醒了過來。秦珣待大殓畢,又去壽全宮看望寇太後。

宮裏一片素白,秦珣又是一身孝衣,他也不隐瞞,委婉将皇宮近來發生的事情全告訴了寇太後。末了方道:“還請皇祖母保重身體。”

寇太後面無表情聽着,待他說完,才點了點頭:“哀家知道了。既然你父皇把皇位交給了你,那你今後要勤政愛民,做個有道明君。”

秦珣忙施禮:“謹遵皇祖母教誨。”

寇太後又道:“哀家的身子骨這樣,就不去看你父皇了,見了也是徒增悲傷。那邊你做主就好。”

秦珣點頭:“是。”

“你父皇雖然誅殺了陶氏母子,可他們畢竟也是皇室中人,早些把他們給葬了吧。”寇太後說着念了聲佛,“哀家精神不行,就不留你了。你也多注意身體。”

秦珣躬身:“是,孫兒遵命。”

他起身告辭,寇太後長嘆一聲,緊閉雙目,久久不語。

才幾日,就成了這般的光景。

寇太後撫上胸口,輕輕觸碰,劇痛難忍。當日行刺她的主謀到底是誰?起先她疑心是秦瀚,然而現在卻又有了新的想法和念頭。

可惜秦瀚死時,她尚在昏迷中。

這段日子,給父皇治喪,秦珣身心俱疲,不敢大意。雖然不曾照鏡子,可他也知道他眼下必定是一圈青黑。

大殓完畢,并不意味着喪禮的結束。靈柩停留在宮中,供大臣瞻仰遺容,擇日發引。

孫遇才就是在這個時候,想要出宮。他伺候了一輩子的皇帝,要下葬了。他也要跟着去了,但在這之前,他得先把大行皇帝的遺願給完成。

皇帝要他刨了珍妃蘇氏的墳,抛屍荒野,理由是她與陶氏交好。這肯定不能正大光明地來。于是,他打算帶一些人,掘墳取屍。

不想卻被秦珣給發現了。

“公公出宮做什麽?”秦珣輕聲問道,“公公想出宮回老家,等父皇下葬以後就行。現在出去,會不會急了一點?”

孫遇才忙道:“不是,老奴不是想回老家,老奴這一輩子都給了大行皇帝,又怎會離他而去。老奴早做好了追随他而去的準備……”

秦珣擺手:“這倒不必。父皇最是仁善,肯定不願讓身邊伺候的人生殉。公公不要有這種想法。”

孫遇才跪下泣道:“大行皇帝下了口谕,要老奴陪侍。老奴不能不從。等老奴做完他吩咐的最後一件事,就追随他而去。”

秦珣心念微動:“最後一件事,是什麽事?”

孫遇才不答。

秦珣皺眉:“怎麽?我竟然不能知道?”

孫遇才咬了咬牙,回想老皇帝說的,是教他找人去辦。這種事,他也找不着幾個人,恐怕還沒人信他。教新帝去做,估計會容易很多。于是,他鼓足勇氣,說道:“将珍妃蘇氏的屍骨遷出來……”

後半句“扔到亂葬崗”上,他不敢說出口,也說不出口。他補充道:“皇上嫌她與陶氏交好,不想在地底下見到她們……”

他不自覺地想找些說辭,維護一下他主子的形象。

秦珣冷眼盯着他瞧了一會兒,許久才道:“嗯,這事交給我去做。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亂想動殉葬的念頭。咱們不興這個……”

孫遇才“哎”了一聲,連連點頭。

他此刻雖然應着,然而到了大行皇帝發引下葬的當日,孫遇才還是沒有起來。他很安詳,在睡夢中沒了性命。

是服毒。

秦珣得知此事,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好生安葬。”

他既願意追随,那就讓他跟着去吧。

弘啓帝下葬後,廢皇後陶氏、廢太子秦璋等人先後下葬。

待一切塵埃落定後,秦珣才正式登基,追封其母為太後,尊寇太後為太皇太後,大赦天下。

在登基後的第二天,秦珣才回了晉王府。

丁如玉此時已經知道秦璋被賜死,秦珣繼位等事件。她瘦了許多,肚子看起來卻更大了一些。見到秦珣,她緩緩下跪:“罪婦丁如玉,拜見皇上。”

丈夫已經沒了,她現在只剩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了。

秦珣掃了她一眼,輕聲道:“皇嫂起來吧,你身子重,不用多禮。”

丁如玉并不起身,仍舊倔強地跪伏于地,一動不動。

秦珣輕嘆一聲:“皇嫂這是在怪朕了?”

丁如玉苦笑:“不敢。”她命都捏在他手上,她還敢怪什麽?

“皇嫂這樣,可不像是不敢。”秦珣輕笑,“皇嫂可能不知道。先皇駕崩的當日,先太子妃丁氏死于東宮,如今已與廢太子一起下葬。”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丁如玉擡頭,驚疑不定。他對外宣稱她已經死亡,卻将她囚禁于此,到底是什麽用意?

秦珣嘆了口氣:“皇兄喝毒酒前,有一個心願,希望他的妻子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丁如玉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順腮而下。他到死,還是念着她。她側了頭,無聲落淚。

秦珣見她強忍着不哭出聲,但瘦弱的肩膀卻一抽一抽的,竟隐約有些恍惚。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別哭了,帶你去見一個人。”

丁如玉緩緩站起身,拭了眼淚,一字一字問道:“他葬在哪裏?”

“嗯?”

沒有等到秦珣的答案,她勾了勾唇角,拔下發簪,對準自己胸口便刺。

秦珣眼神一閃,奪走了她手裏的發簪,冷聲道:“你這是幹什麽?他讓你活着,你沒聽到麽?”他将發簪擲于地上:“你不是想随他去麽?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這是一架看似普通,實則柔軟舒适的馬車。丁如玉坐在馬車裏,怔怔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她有點後悔,方才她竟然沒有試着将發簪刺向秦珣。

馬車左拐右拐,最後在一個小院前停下。

秦珣自另一輛馬車下來,在丁如玉車前道:“二嫂還不下車麽?”

丁如玉愣了愣,反正她也沒別的法子。她在一個神情冰冷的丫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馬車。待看清面前是宅院時,她心下一驚:“這,這……你,你不是要帶我去見他麽?”

秦珣點頭:“對啊,他就在裏面。”

丁如玉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看着秦珣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不安。他把她引到這裏來,是想做什麽?

她強打起精神,敲了敲門。

未幾,有人從內打開了門。

丁如玉擡腳走了進去。

這是一處極尋常的院子,院子裏的布局也格外葡萄。院中有一個石桌,石桌邊坐了一個男子,正低着頭雕刻什麽。

丁如玉瞬間淚如雨下。她掩着口,唯恐自己發出一點聲音,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那人緩緩擡起頭:“好了。”

眉目清朗,神情溫潤。不是秦璋,又是誰?

“阿玉!”秦璋亦是一怔,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玉雕應聲而落。他也顧不得許多,疾走數步,一把将丁如玉攬進了懷裏,“阿玉,真的是你。你也活着,真好。”

丁如玉感覺到他懷抱的溫暖,才驚覺他同自己一樣,也是活生生的人。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很痛,很開心。

秦珣在一旁,看他們夫妻團聚相擁,慢慢移開了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丁如玉才想起問:“怎麽回事?你不是已經……”

秦璋輕輕笑了笑,稍微松開她,低聲道:“這要多謝三,多謝皇上了。”他拉住妻子的手,緩步行至秦珣面前,鄭重施禮:“多謝皇上開恩,饒恕我們夫婦。”

他那日喝了毒酒,自覺已無性命,誰知醒來後,竟然是在這一個小院裏。父皇駕崩、發喪、下葬……他都待在此地。有人一直看守着他,但好在他的一切供應還都不錯。如今阿玉也還活着,他此生已經無憾了。

秦珣生生受了他這一禮:“你我兄弟一場,我自當全力救你性命。只可惜,在世人眼裏,前太子秦璋已經下葬。皇兄皇嫂這一輩子只怕要隐姓埋名,委屈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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