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同居
本以為已經惹惱了太皇太後, 卻不想她老人家訓斥了一頓後, 竟應了下來。葉太妃一愣,先時的不快郁悶一掃而過, 取而代之的是驚喜。她喜出望外:“還是太皇太後厲害, 也關心小輩。”她嘆口氣:“唉, 論理是不該多事的, 只是到底是……”
寇太後已有些不耐了:“若是宮裏雜務不多, 葉太妃閑得慌, 就給先帝多念念經,祈祈福,自己找些事做。哀家乏了, 就不留你了。”
葉太妃的話被打斷, 她讪讪的,紅了臉:“那臣妾就不打擾了,太皇太後好生歇着。”
她起身施禮, 太皇太後已經閉上了眼睛。
葉太妃老老實實全了禮數,才悄悄退去。
給先帝祈福?她倒是也想過, 但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的好表哥當初給她承諾的倒好,可後來他給了她什麽?什麽都沒有。還不如新皇帝, 一登基就讓她幫忙處理後宮事。至少她手上還能有點權力。
所以, 比起先帝,她更待見新皇帝一些,也更希望後宮可以安穩一些,顯顯她的本事。
葉太妃離開後許久, 太皇太後才睜開了眼睛,輕嘆一聲,皺眉道:“真是……”
先帝後宮的妃嫔,一個兩個,都沒個成算。
但她到底是答應了葉太妃,少不得尋了時機,将新帝請到了壽全宮。
寇太後突然邀請,秦珣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裏,這位老人家很少管事,一衆子孫請安,她都不見的。每年她到外邊走動的時候也少。
先帝還在時,就是這樣了。人人都說寇太後信佛,所以不理俗事。這回找他,想必是有要事。
秦珣到了壽全宮,見寇太後氣色比先時稍好一些。他行了禮,笑笑:“孫兒這幾日公務繁忙,不曾來看望皇祖母,還請皇祖母見諒。”
寇太後擺了擺手:“哀家沒事,不用你日日探望。只是……”她頓了一頓:“果真是公務繁忙嗎?”
“皇祖母此話何意?”秦珣神色不變,眼中的笑意卻收斂了。
寇太後嘆一口氣:“你平日做什麽,哀家管不着,也不想管。如今是有人到哀家跟前說,皇帝在章華宮藏了一個美人兒。可有此事?”
她眼皮輕擡,看向秦珣,一雙眼睛無古井般幽深無波。
秦珣微微一怔,繼而輕笑:“嗯,差不多是有這麽一樁事。”
“你想娶誰,想納誰,哀家都不幹涉,只是別鬧了笑話。那女人你瞧着好,看着給個名分就是了。沒名沒分的儲在宮裏算什麽?”寇太後道,“反正你也出了孝,真怕朝中的大臣們反對,說是哀家賜的就行。”
秦珣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謝皇祖母好意,不過此事還急不得。”
“急不得,就先讓她回家裏去。等什麽時候,你覺得合适了,再納進宮。”寇太後轉動着手裏的佛珠。
秦珣掃了一眼,似乎是她今年壽辰時,他獻的壽禮。他垂眸,唇畔揚起極淡的笑意:“孫兒省得。但是不能放她回家。”他停頓了一下:“朕怕她跑了。”
“什麽?”寇太後手上動作微頓,擡起頭,一臉驚詫,“你方才說什麽?”
秦珣輕輕笑了笑:“孫兒胡鬧,讓皇祖母笑話了。還請皇祖母放心,不會太久的。畢竟她是要做皇後的。”
寇太後沉默了片刻,方道:“誰家的姑娘?父兄是誰?你就這麽定了?”語氣裏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她心說,沒名沒分的,就住在宮裏,跟皇帝一處起卧,這不像是皇後,倒像是禍國的妖妃,好人家的姑娘,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但她是他祖母,還不是親的。先帝在世,她尚且不怎麽管事,新皇帝登基,她更懶怠管了。她作為祖母,提醒一句,至于如何做,全看他自己。她不想指手畫腳。
兒子都顧不上了,還孫子呢!
“這些先保密。”秦珣只是一笑。他跟寇太後無甚感情,對其尊重是因為對方是長輩。能相安無事自然最好,他也願意善待奉養尊重她。
寇太後露出一些疲态來:“你也大了,如今又做了皇帝,行事該有章法。你心裏有數就行,別教人笑話。”
秦珣點頭:“皇祖母說的是,孫兒記下了。”他心念微動,又提起一樁事來:“是了,前幾日皇叔上書,問起皇祖母。說想迎了皇祖母去封地親自奉養,不知皇祖母意下如何?”
他說這話時,留神觀察着寇太後的神色。寇太後與兒子數年不得一見。先帝登基,睿王被要求在自己封地遙祭先皇,未能回京。待聽聞母親受傷時,已經是之後的事情了。睿王在折子裏頭先詢問寇太後的身體狀況,後小心翼翼提到,想接了母親到自己封地奉養。
不過,這要求在朝臣看來,就很無禮了。雖然睿王是寇太後的親生兒子,但是在禮法上,先帝卻是大宗,奉養太後,該由先帝來做,而不是睿王。
寇太後手上動作微頓,擡眸瞥了秦珣一眼:“他糊塗了,你也跟着糊塗了?哀家若真去了他的封地,旁人不會誇你仁善,只會說你不孝,容不下祖母。”她輕輕嘆了口氣:“再說,哀家這身子骨兒,又能去哪兒?這把老骨頭,只怕還沒挪,就散架了。”
秦珣也不惱,只笑一笑:“孫兒也是這麽想的。皇祖母好生歇着,孫兒還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他起身離去。對寇太後,他是越發的看不懂了。但今日,她給他提了一個醒。他是該早些給瑤瑤一個名分。
思及此,他胸口一熱,加快了腳步。
冬日寒冷,秦珩在殿內待了一會兒,暖和是暖和,可到底覺得悶悶的。她幹脆走到院子裏,自己打了一套拳。
秦珣回到章華宮,恰好看到她正在打拳,瞧她縱騰挪躍,靈活無比。他駐足瞧了一會兒,唇角勾起細小的弧度。
待她一套拳打完,秦珣輕輕擊掌,贊道:“好!”
她的拳腳功夫,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秦珩收手,她剛活動了筋骨,血脈暢通,心情也不足,沖他燦爛一笑,奔了過來:“你回來啦?”
她眼睛亮晶晶的,額頭有細小的汗珠。
秦珣從袖中摸了一方帕子出來。
秦珩眼睛一亮,欲從他手裏取出帕子,卻被他按住了手。
“別動,我來。”秦珣自己拿着帕子,輕輕擦了擦她額頭。
秦珩乖乖的,一動不動,甚至還配合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羽在她眼下投上一層陰影,白皙瑩潤的臉頰紅潤潤的,仿佛有看不見的騰騰熱氣。
秦珣拿着帕子的手無意識地下移,到她鼻尖,到她臉頰……
他雙目盯着她菱花樣的唇,那熟悉的感覺教他臉頰發燙。他喉結滾動,緩緩靠近……
然而他終究是記得那兩次親吻之後她的反應。她含淚的雙眸似乎就在眼前。他心中一凜,用另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又輕輕拍拍她臉頰:“好了。”
“好啦?”秦珩睜開眼,嫣然一笑,“你這帕子……”
“破了,等你做新的呢。”秦珣将手帕重新納入袖袋裏。
“我女紅不好。”秦珩小聲嘀咕,“不想做。”
她的這句話,卻教秦珣心裏一喜。她在他面前,大多數時候是乖順的,但她會冷不丁的給他一個“驚喜”。她這會兒坦言說不想做,她在他面前,比先時更真一些,僞裝更少些?
是以,秦珣不氣反笑,他很好說話的樣子:“那就不做。什麽時候想做了再做。”他牽起她的手:“風大,咱們進去說話。你話本子寫的怎麽樣了?”
秦珩現在給他牽手,已經習慣,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她跟着他走,聽他提到話本子,她眉眼含笑:“寫了一些了,還沒寫好。不過……”她賣了一個關子,慢悠悠道:“給你畫好了。”
秦珣哈哈一笑:“那我要先看看了。”
待看了畫像後,秦珣發現,她畫的他,像是極像的,可氣質冷冽,眉目森然。他失笑:“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
“也不是,是我最怕你這樣。”
秦珣微微一怔,她還怕他?
他将畫像放到一邊:“我收下了,改日讓人裝裱好,放在禦書房裏。”他拉着她在他身側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她的手:“探子回報,你舅舅快到京城了。待他回京,就遷你母親的骸骨。”
“嗯。”秦珩點了點頭,“皇兄費心了。”
提到母妃,她心裏有些難受。父皇生前竟想将母妃挫骨揚灰,那該是恨到了何等的境地。她心說,或許母妃和哥哥去的早,也是天意。若他們都活着,指不定會受到怎樣的折磨。
“皇祖母今日問起你了。”
“啊?”秦珩一驚,“她,她問我什麽?”
秦珣笑笑:“她只問章華宮裏的美人兒是誰,讓早些娶了,給個名分。”
“你……”秦珩雙目圓睜。
“你說,太皇太後的懿旨,咱們是不是不能違抗?”秦珣戲谑一笑,心裏暗暗有些緊張。
秦珩心念微動,已然猜到是她在後宮,讓人生疑了。她搖頭:“我,我不知道。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真的。”似是擔心不能說服他,她又強調了一遍:“真的,現在這樣就挺好的。父皇駕崩才三個月。我們不能……如果,如果不想別人閑話,我先出宮,回高家,回晉王府,或者我自己……”
她又一次拒絕了他。可這一回,秦珣竟沒多少失望的情緒。一則是他自己也覺得太早了,二則是她的理由。她這次說的是“因為父皇駕崩才三個月”,那若是時間久些,她就會同意了?
他點點頭,煞有介事:“嗯,我也覺得有些早。至少要等到明年改了元,你身子骨養好一些,再知道了你父親是誰……”
“對啊對啊……”秦珩下巴直點,“你說的對。”
秦珣唇畔的笑意越來越大,最後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秦珩眨了眨眼睛:“你笑什麽?”
秦珣一把将她攔腰抱起。
“啊!”秦珩低呼一聲,下意識抱了他的脖頸,後又松開,“哥哥你放我下來。”
“我笑什麽?”秦珣只作不曾聽見,“你答應了要嫁我,我還不能笑?”
“我何曾答應……”秦珩脫口而出,她輕輕掙紮着,力道并不大,辯解也有些無力,“我沒有,我是在順着你的話說……”
她心下暗暗一驚,絲絲恐慌湧上心頭。她方才的反應,當他說出要娶她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太快了,而不是“不行,絕對不可以!”
是什麽時候,她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她好像內心深處,就那麽接受了他的安排。
秦珣放下她,見她臉龐雪白,他笑意未減:“我不管,反正你是應了的。”
秦珩怔怔的,沒有回應他的調笑,只擡眼看着他:“哥哥,我有些困了。”
“嗯?”秦珣伸手去探她額頭,“昨夜沒睡好?”
秦珩将他的手給拿下去,心下更驚。她說她覺得現在就挺好,是真的覺得現在就這樣,跟他同居一個宮室,偶爾會牽手、會擁抱……很好?
他們的親昵,早就超出了兄妹的界限。
她胡亂應着:“嗯,沒睡好,我沒病,自己先歇一會兒,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她除去外衫,躺在床上,放下帳子,可是翻來翻去,就是睡不着。回宮這兩個月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
無疑他對她很好,哪怕做了皇帝,待她也一如之前,甚至比先時更好些。他說她應了他,她是真的應了他麽?
秦珣聽她說不必管她,他自己試她額頭,也不像發燙。宮裏炭火燒得足,她疲乏些,想休息也正常。他命人開窗通風,自己在外間處理公務。
年關将至,朝中事情不少。他這幾日也比平時忙一些。當然後宮也有雜事要忙,不過他把這些事情交給了宮裏的幾個太妃。
那些太妃年歲不大,在宮裏無所事事,還不如找些事幹。
掌事的太妃中,葉太妃是最負責的。她早早地就開始準備過年諸事,偶爾會與其他太妃的意見産生分歧。方太妃比她年長,比她資歷老,她越不過方太妃,不免氣悶,自己稱病,歇了兩日。
這一歇息,就又想起章華宮的事情來了。她之前跟寇太後提起此事,怎麽瞧着寇太後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又借着請安探望的機會想探探風。
不等她開口,寇太後就告訴她:“那位是未來的皇後,別多事。”
“未來皇後?”葉太妃愣了愣,難以置信。直到離開壽全宮,她還在震驚中。想了一想,她幹脆拐到了章華宮。她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親眼瞧一瞧。
那到底是什麽人?
葉太妃終于如願見到了寇太後口中“未來的皇後”。那少女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見到她跟見了鬼一樣,轉頭就走。
而葉太妃心裏不服,她吓了一跳,她才是真的大白天見鬼了一樣,好嗎?
這個女子站在光禿禿的桐樹下,小臉幹淨,沒多少表情。這不活脫脫是珍妃蘇雲蕊嗎?
葉太妃擡頭看了看太陽,大白天的,不是鬼,不是鬼。
像,太像了。
“你是誰?”葉太妃喝問。
秦珩瞧着她,心裏念頭轉的飛快。父皇後宮的妃嫔,她知道不少。這位葉太妃是父皇的表妹,也算受寵,性子有些單純,也有些直。她到這裏來做什麽?
“你又是誰?”秦珩不答反問。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轉,活潑靈動。
葉太妃看她神色,聽她聲音,又見太陽照射下她的影子,已經能夠确定這是人,而非鬼了。葉太妃暗暗松了口氣。她又盯着秦珩細細瞧了一瞧,“哎呦”了一聲,這姑娘不但像珍妃,還有幾分像死去的齊王啊。
珍妃死的時候,新皇帝才四五歲,肯定沒多少印象。他看重這少女,定然是因為她像了老四啊。誰不知道當時三皇子與四皇子關系最好。
葉太妃再看秦珩時,眼裏就多了些同情。
人啊,做替身終究是不行的。她很清楚地記得早死的珍妃,那可不就是做了替身進的宮?剛進宮就有孕,确實了得寵了幾個月。後來呢?還不是早早的郁郁而終?
唉……
葉太妃細細地嘆了口氣:“也難怪你不認得我,我是先皇跟前的人,我姓葉,是葉太妃。我就是來問問,這章華宮可缺什麽不缺?”
“不缺。”秦珩搖頭,“什麽都不缺。”
葉太妃也不過是随口一問,當即點頭:“嗯,那就好。缺什麽就同我說。”
“是,是。我記下了。”秦珩一笑,眉眼彎彎。
葉太妃看她笑得燦爛,心裏更加同情。又默默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送走了葉太妃,秦珩頗為不安。待秦珣歸來後,她委婉提起了此事:“哥哥,我不能一直待在章華宮。後宮裏的太妃們,太皇太後,可都認得我。”
雖然她可以咬了牙抵死不認,但她還是擔心會有意外。畢竟這是皇宮。
“那又如何?”秦珣絲毫不懼,“以前我上頭有父皇母後,可我現在是皇帝,能護着你,你又怕什麽?等你做了皇後,那就該是他們怕你了。”他笑笑:“明日是臘月二十七,你的生辰。咱們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秦珩一喜,先前的擔憂暫時忘卻,“咱們去哪裏?去書肆?去茶樓?去看孟師傅?還是……”
“先去看二哥二嫂,再看孟師傅。還有時間的話,就去茶樓書肆看看。”秦珣含笑看着她。
“……”秦珣微怔,笑容變淡,“嗯,聽哥哥的。”
他說了一次太子二哥活着,後來再未提起。忽然提到要帶她去見二哥,是真的吧?她偏了頭去看他,眼窩有點發熱。
那廂葉太妃回去後,久久不能平靜。今日讓她震撼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寇太後聲稱章華宮裏的美人是未來皇後,後是那“未來皇後”竟是那般面貌。
她一時想起諸多舊事,感嘆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事。
既然皇帝想立那女子為後,是因為那女子像齊王。那若是旁人也在某些方面與齊王相似,偏巧到了皇帝面前,又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