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立後
“什麽?”武安侯愕然, 怔怔地看着她。
輕輕笑了笑, 秦珩小聲道:“我說, 再選親事就不必了。我若不成親還好,要是成親,又怎能嫁給別人?”
她心想, 皇兄肯定不會同意。她自己也想象不出她嫁給別人是什麽情形。
武安侯聽她這話,竟像是她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嫁給秦珣,要麽孤獨終老。他呆了一呆, 驚道:“不能嫁給他, 你這輩子都不嫁人了?”
她對秦珣, 已然情深至此麽?
他看着女兒嬌美的面容, 一時心生恍惚。仿佛透過她,看到了阿蕊。當日他與阿蕊互許終身時,可不就是認定了對方,眼裏心裏再容不下別人嗎?
秦珩有些詫異, 略一遲疑,輕輕點頭。
她點頭的動作很輕, 可是對武安侯而言,就像是有重錘狠狠敲在他心上。
他自己一生孤苦, 不能與深愛之人白頭。對他女兒,他自覺虧欠她良多,不忍心徒手拆散鴛鴦,也不敢去強力阻撓她,怕父女之間生出嫌隙來。
她過去十多年過得不容易, 他自然是希望她以後可以舒心順暢的。
他想,罷罷罷,能勸阻就勸阻,勸阻不了,就努力幫她。她若真進宮,有爹撐腰比沒爹撐腰,還是要強上許多的。
“那我得去找他,讓他對你好。宮裏是什麽地方?”武安侯道,“你老老實實,鬥不過別人的。”
秦珩瞧着他,想起皇兄說過的話,心裏悄然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來。她輕聲道:“沒有別人。他說,沒有別人。”
“什麽?”武安侯詫異,他心頭一跳,半晌方道,“是麽?”
他是過來人,知道小兒女熱戀時,都是心裏眼裏只有彼此。但是事實無常,未來如何,并不可知。他望着女兒的臉,心中湧起萬千念頭,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秦珩也問過自己,是麽。但是她最終還是決定相信。她這十多年來,很少相信旁人。如今年歲漸長,經事頗多,她自己身世明晰,又無性命之憂,也願意去學着相信人,學着去親近人。
她想,這世上還是有人真正關心她,愛護她的。她現在有爹,有皇兄,以後的日子,她想活得輕松一些,對身邊的人也好些。
皇兄也好,爹也罷,她想讓他們以後都好好的。
秦珩對着自己的父親,認真點了點頭:“我信他。”
武安侯動了動嘴唇,終是沒再說什麽。
這日兩人在珍妃墓前,将事情說開,到後來相互親近了不少。
臨走之際,武安侯道:“家裏都給你收拾好了,不如你今日就随我回家去?”他一臉期盼,尋思着今天就回家,明天就教旁人知道。
秦珩笑了一笑:“我今日出來時,跟皇兄說的是外出散心,若不回去,只怕他要擔憂的。”見武安侯面露失望之色,她心下一軟,續道:“你別急,又不急在這一刻。”
她先前有過兩次悄悄出走的經歷,她想,她若再不打招呼不見,皇兄定然不會饒過她。
她聲音輕柔,淺淺而笑。雖然沒有同意他的提議,可武安侯心裏,仍覺得說不出的熨帖。他連連點頭,心說,那明日就去找皇帝,先把她接到家裏來,再商量些事情。
秦珩回宮後,跟皇兄提起了此事,她沖他笑笑,眉眼彎彎:“我覺得有個爹也不錯。”
秦珣挑眉:“當然。”——他沒感受過多少父愛,但他樂得見到她有人疼,有人愛。看孟師傅的表現,分明是想把瑤瑤捧到心尖上的。不管是出于父親天性還是出于補償的心理。有人對瑤瑤好,他不會反對。
“不過有一點……”秦珩輕輕嘆一口氣,轉了轉眼珠,臉上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哪一點?”
“我爹說,他要我早日從宮裏搬出去,去侯府住。”秦珩垂眸,輕聲細語。
“嗯?”秦珣皺眉。他們如今尚未大婚,孟師傅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
“他說,他要給我另選一門親事。”秦珩低頭,将眼中的笑意藏了起來。
秦珣雙目微斂,一字一字道:“他,說,什麽?”他臉色微變:“這肯定不行!我不同意!你只能嫁我,休想嫁給別人!”
秦珩忍着笑意,面露為難之色,小聲道:“可他是我爹爹啊,我剛認的爹爹。”
“你爹也不行!”秦珣微眯起眼,沉聲道。
他現在隐約有些悔意了,他就應該跟瑤瑤大婚之後,再勸她與父親相認。現下武安侯竟然拿父親的身份壓她。歷來兒女的婚事,俱由父母做主。這段時日,瑤瑤分明已經漸漸接受他了。若是因為武安侯的緣故而再動搖,那真是……
秦珣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道:“瑤瑤,你聽我說。這件事,你不能聽你爹的。咱們之間的事,他什麽都不知道。”
“唉……”秦珩輕輕嘆了口氣,“我爹說,宮裏是什麽地方?說我老老實實的,鬥不過別人。肯定會像我娘一樣,年紀輕輕就沒了性命……”
“你不要跟任何人鬥。”秦珣黑眸沉了沉,打斷她的話,“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我會告訴師父:你無需跟任何人鬥。”他定了定神,認真看着她:“瑤瑤,不會有別人,你也沒必要跟誰争什麽,鬥什麽。”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唇畔揚起極淡的笑意:“這裏,沒有別人。”
他俊美的眉眼,微微上揚,黑眸深處似乎有蠱惑人心的光亮。
秦珩被他握着手,只覺得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裏,她好似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快,身體也不自覺地有些發軟發燙。
她胡亂咳嗽了一聲,輕輕抽出手,轉過身,背對着他,輕聲道:“我跟我爹,也是這麽說的。我還說,我不嫁別人。我要是嫁人,那就只嫁你……”
她話音未落,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竟是他從背後将她打橫抱起。
秦珩身體淩空,心下一驚,下意識伸手攬了他脖頸:“哥哥?!”
秦珣眼中光芒大盛,他眸光幽深,緊緊盯着她,認真而固執:“你再說一遍。”
他懷中的少女,兩頰暈紅,雙目含情,她少見的嬌羞之态,看得他心中火熱。他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緊。
秦珩眼光亂瞟,就是不看他。她軟語道:“你先放我下來。”
“不放。”秦珣難得耍賴,他挑了挑眉,“你說了我再放。”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抱着她,又多走了幾步。
“我忘了,我方才說什麽,我忘了。”秦珩連聲道。
她都這麽大了,又沒病沒痛的,他抱着她走來走去。若是給外邊的太監宮人看到,多難為情啊。
“這都忘了?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秦珣挑眉,忽然湊近了她的面頰。
他的呼吸越來越近,秦珩忙道:“好了,好了。我沒忘,我說我嫁你,我嫁你!”
聽她親口承認且是很明白地說出要嫁給他,秦珣心中激蕩,唇畔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他哈哈一笑,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我很歡喜。”秦珣一字一字道。
“嗯?”
秦珣輕輕攬着她的肩頭,将她圈在懷裏,認真道:“你說,你嫁我,我很歡喜。”
他想,這喜悅,比他當初登基,還要強烈一些。他九月登基,很突然。是他過去十多年不曾認真想過的。而能同瑤瑤厮守,卻是他自得知兩人不是兄妹後,最大的心願。
他眼裏的認真,讓秦珩一時間失了笑鬧的心思。她擡起手,像他過去做過無數次的那樣,輕輕撫摸了一下他,輕聲道:“我希望我們能一直都很歡喜。”
“你爹不同意的話,也沒關系。咱們可以先禮後兵。先勸他同意,他若不同意,就不管他。聖旨一下,不同意也得同意。”秦珣眼中的喜意遮掩不住。在他看來,只要瑤瑤同意,其他的都不算難事。他故意調笑:“他就算心裏不願意,等生了幾個娃娃,他也就願意了。”
秦珩本要說出一句“不用擔心,他聽我的”,然而猛然聽到他說的“生娃娃”,她臉頰發燙,羞不能抑:“誰,誰要生娃娃?”
“成了親,自然就生娃娃了。”秦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不跟你說了,我看書去。”秦珩輕輕推開他,快步往別處而去。行了數十步後,她才悄悄按了按跳得過快的胸口。
她深吸一口氣。她覺得跟皇兄一直在一起挺好的,也能接受同他牽手、擁抱,甚至是偶爾的親吻。可是聽說“生娃娃”,她心裏莫名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手心一陣潮熱,摸着自己發燙的臉頰,竟不知道臉和手,哪一個更燙些。
生娃娃,可是要做夫妻之事的。
她與皇兄同宿章華宮這數月,朝夕相處,有些舉動确實不像兄妹,但是也不是夫妻。真正的夫妻,是會……
想到十三歲那年,她和皇兄一起被人教導人事,看了歡喜佛。她忍不住輕輕“呀”了一聲,捂住了臉頰。
她對自己說,別想了。瑤瑤,你不能再想啦。
晚間,秦珩不想用膳,吩咐小蝶,讓小廚房的人給她做冰雪冷元子。——她臉頰發燙,她想需要吃些冰的,降降火氣。
然而小廚房的人卻将此事禀報給秦珣知曉。畢竟是三月天,吃冰太早了些。事關這位姑娘,小廚房的人不敢大意。
秦珣一怔,繼而失笑。他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情,前去找她。
秦珩此時已經平靜了許多,但臉頰的紅暈仍未褪去。她坐在椅子上,抱了本書,狀似認真看着,實則思緒紛飛,連秦珣走近都不知曉。
秦珣一看見她的身影,就柔和了神色,他站在她身後,小聲問:“看什麽?”
“啊?”秦珩一驚,低呼一聲,待看見是他,她笑了一笑,小聲咕哝,“你吓了我一跳。”
秦珣笑笑,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怎麽想吃冰雪冷元子了?”
秦珩默不作聲,心想小廚房的人可真不牢靠。
“等過幾個月,再吃。”
“嗯。”秦珩點頭,粲然一笑,“我聽皇兄的。”
秦珣看她乖巧,也不由地勾了勾嘴角。現在是傍晚時候,這裏已經掌燈了。她面容明豔,燈光下更顯得人美如玉。他心中一蕩,悄聲道:“你說,等咱們大婚以後,是住章華宮好,還是景昌宮好?”
他現下已經忍不住暢想大婚之後的生活了。
秦珩瞧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宮中自有規矩,他登基後以孝敬先帝不想打擾為名,将景昌宮當做了寝宮。大婚以後,還能這樣麽?至少在她的記憶裏,皇後是要住在鳳儀宮的。
“按說,是你嫁給我,咱們應該長住景昌宮才是,可是章華宮卻是你住慣了的地方……”秦珣輕輕搖頭,似是有些為難。
“可以這樣麽?”秦珩小聲問,“我們一直一起?”
一直宿在一起,和民間尋常夫婦,好像并無區別。
“為什麽不可以?”秦珣挑眉,“難道我連決定把龍床放在哪裏的權力都沒有?”
秦珩聽到“龍床”二字,面上一熱,随口道:“有有有,你是皇帝,你說了算。”
她白玉般的臉頰顯現出朝霞之色,昳麗無雙。秦珣心口一燙,傾身吻向她的臉頰。
秦珩輕輕“唔”了一聲,再要躲避,已然來不及。她偏了頭,他火熱的唇剛好親上她的瑩潤的耳垂。
這意外教秦珣心中一蕩,身體緊繃。夢中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如同夢裏那樣,含住了她白皙的耳垂。
耳垂上濕熱的觸感,教她身體發燙。她伸手去抵:“哥哥,你……”
秦珣握住她的手,過得片刻,才松開她的耳垂,身子微微向後。他眸色幽深,臉上也有一絲不正常的紅。他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我先回去。”
他行得極快,頭也不回。
而秦珩則用半合的書,掩住了自己的臉頰。
方才他親她耳朵的時候,她心裏竟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情愫和隐隐的期待感。
真是,太羞恥了。
次日武安侯進宮,正式提出想接了女兒瑤瑤回家裏去。
秦珣挑眉:“這個不急。朕倒是有件事,想求得師父的同意。”
“什麽?”武安侯啞聲問道。他心裏已經隐約有了預感。
“朕想娶瑤瑤為妻。”秦珣一字一字道,“希望師父能夠同意。”
他是皇帝,這種事情原本無需同武安侯商量,但武安侯既是他師父,又是瑤瑤的父親。他想拿出誠意來。
武安侯已經想到會這樣。果然聽皇帝表達提親之意,他并不意外。想起女兒昨天說的話,他心裏一酸,他還記得自己的來意,啞聲道:“請恕臣不能同意。”
“為什麽?”
“皇上也知道,老臣膝下只有瑤瑤這一個女兒。臣希望她以後的日子,可以過得順遂一些。皇上以後會有三宮六院,瑤瑤老實膽小,不适合皇宮。”武安侯聲音嘶啞,“臣是個父親,不一樣女兒将來太苦。”
“師父放心,不會的。”秦珣搖頭,“師父,朕今日給你一個承諾。朕這一生,除卻瑤瑤,不會再有其他人。”
武安侯心神一震。
秦珣笑了笑,繼續道:“師父不信?師父能一生等一個人,為什麽覺得朕做不到?”
武安侯神色微微一變:“朝廷裏的大臣……”
“朝廷裏的大臣不足為懼,朕是皇帝,這些事情,還能做得了主。”秦珣沉聲道。
“希望皇上能記着今日的話。”武安侯半晌方道。
“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說過的話,不但記得,也能做得。”
話已至此,武安侯沒再堅持反對,而是低聲道:“那瑤瑤?臣能接她回去了嗎?”
“當然,只要瑤瑤同意。”秦珣笑笑,“皇帝大婚,皇後是要從皇宮正門進宮的。”
武安侯一噎,所以說,他接了女兒回去,過不了多久,還要再送進宮?
他啞聲道:“這事,以後再說吧。臣記得,皇上剛登基時,可是說過要為先皇守孝的。”
秦珣笑容微斂:“這就不勞師父操心了。”
武安侯來接自己回家,秦珩見他神情殷切,心中頗覺酸澀。
怕女兒不同意,武安侯忙道:“皇上也同意了的。”
“嗯。”秦珩點了點頭,“我教人收拾東西。”
“不用收拾。”武安侯忙道,“家裏什麽都有,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回去呢。”
秦珩沒有忽視他眼中的緊張。她輕輕點頭:“好。”
同皇兄告別時,秦珩心底竟生出了一些不舍來。
秦珣更不舍得她離開,但是他心知為了将來兩人能更好的在一起,她暫時回家是必須的。
他在她耳畔,輕聲道:“真想把你鎖在身邊。”
“什麽?”他聲音太低,秦珩沒聽清楚。
秦珣笑了笑,目光幽深:“沒什麽。武安侯府離皇宮不遠。”他頓了一頓,又道:“師父已經同意了咱們的婚事。”
“嗯。”秦珩點頭一笑。她就知道,皇兄不會就這麽輕易地讓她出宮。果然是為了讓她以後永留宮中。
先帝原有四個兒子,如今只剩下當今聖上一個。皇室人員稀少,新帝至今後宮裏頭連一個妃嫔都沒有,更別說有子嗣了。
朝中不少大臣都上書請求皇帝廣納妃嫔。大家都知道皇上孝順,一心為先帝守孝。可是孝順不是這麽來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了祖宗基業,為了皇嗣,皇上身邊也該添個人啊。
但是皇帝态度堅決,這一類的折子全都留中不發。
新帝十九歲了,登基半年。先帝在他這個年紀,可都有一兒一女了。新帝身邊竟一個女人都沒有。
皇帝不急,他們急啊。不求他像先帝那樣妃嫔衆多,好歹得有吧。哪怕一個也行啊!江山萬裏,需要繼承人。皇帝一個人生不出孩子的。
請求皇帝身邊添人的大臣越來越多,新帝似乎不勝其煩,“勉為其難”同意立後。
他在朝堂上,神色淡淡:“朕聽聞武安侯有個女兒,蕙心蘭質,能當後宮之主,就立她為皇後吧。”
皇帝終于點頭同意,衆大臣喜出望外。等等,誰的女兒?武安侯孟越,他也有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