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婚期

朝廷內外, 誰不知道武安侯半生孤苦, 無兒無女?他連娶妻都不曾, 讓他從哪裏變出一個女兒來?

沒想到,武安侯還真有了一個女兒。

據說武安侯年輕時候,曾娶過一房妻室, 兩人恩愛有加。可惜後來武安侯去戰場,與妻子失散,音訊不通。他也以為自己妻兒俱亡, 不想十多年後, 女兒拿了當年的信物上京尋父, 這才父女相認。

皇帝不知怎麽竟知道了此事, 武安侯剛認下女兒,他就想立其為後。

這武安侯的女兒,是美是醜,是善是惡, 誰都不知道。就這麽,立為皇後?也太草率了吧?

按說皇帝想娶誰, 是他個人家事,然而皇家無家事。他的妻子, 可是要母儀天下的。

于是,就有大臣小心建議皇帝換個人選。

年輕的皇帝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薄唇輕啓:“朕的皇後只會是她,也只能是她。”他目光沉沉:“此事不必再議,大婚事宜, 由禮部負責。”

她好不容易答應了嫁他,竟然想讓他換人?

皇帝态度堅決,朝臣們也沒有好法子。要怪也只怪先帝去的突然,沒在新帝登基前,給他選門親事。現在好了,誰想到新帝登基以後,在立後一事上,這麽任性呢?

不過也有人心态好,他愛立誰就立誰吧,反正武安侯那個樣子,做外戚也不像是會貪權的。皇帝肯立後,總比始終不願意接納女人要強的多吧?再說,侯府千金,至少身份上還算不錯的。雖說沒在侯府長大,長于鄉野,可能不大懂規矩,但是好好教教,大概也……可以吧?

皇後看似極為重要,認真想想,好像也沒那麽重要?後宮又不幹涉朝政。

再說江山萬裏,是需要繼承人的。

禮部的官員接旨以後,摩拳擦掌,信心滿滿。負責皇帝大婚事宜,這可是第一次。本朝的皇帝多是在登基前已經有了原配妻子。皇帝娶皇後,可是新鮮得緊。

皇帝要立後一事,後宮諸人也已盡皆知曉。很奇怪,不是皇帝藏在章華宮的那個姑娘,而是武安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女兒。

太皇太後寇氏聽到壽全宮有人提及此事,她輕輕擡眸,瞥了那人一眼,眼皮很快又垂了下去。慢悠悠道:“連皇帝的事情也要議論,看來真是哀家平日太縱容你們了。”

她聲音不大,但是極為威嚴。她這話一出口,衆人噤聲,磕頭請罪。壽全宮中再無人敢議論此事。

太皇太後揮手:“你們退下吧。”

她雖然沒見到武安侯的“女兒”,可她也能猜出來,這個姑娘八成就是先時待在章華宮裏頭的那個。年輕的皇帝給她找了個父親,擡高她的身份,好讓她能入主中宮,可謂是用心良苦。

這麽簡單的道理,怎麽就有人想不明白呢?

不過皇帝想立誰為後,都跟她關系不大。她只需約束好宮人不多事就行了。

禮部辦事很快,欽天監也不慢,很快合八字,請婚期,禀報給皇帝。

秦珣看着他們給選定的日子:九月十三。他下意識皺眉:“怎麽是九月?”

這也太遲了吧?

“回皇上,還有幾個日子。五月二十八,八月二十六。這是欽天監幾個老博士算出來的大吉之日,祖宗保佑能龍鳳呈祥,帝後和諧,子孫綿延。五月二十八的話,時間緊一些,八月二十六離太皇太後的千秋節太近了,怕沖撞。九月十三……”

“五月二十八。”秦珣打斷了他的話,“五月二十八吧,早一點。”

他想早些将她娶回來,再也不分開。

“這……是。”皇帝都拍板定了,他們能怎麽樣?

将手頭的政務處理完,秦珣換了尋常衣衫,帶幾個侍衛,悄悄出宮,直奔武安侯府。

瑤瑤不在宮中,他在章華宮待着,也沒什麽意思。

秦珩被接回武安侯府,初時不大習慣,不過她适應地極快。只是武安侯拼盡了全力對她好,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他給她安排府裏最好的房間,房內裝飾樣樣不俗。她但凡對什麽表現出一點點的興趣,他就會立時送到她跟前。

秦珩只得跟他道:“你不用這樣對我。”

她剛說了這話,武安侯就一臉緊張:“那,那要怎樣對你?”他啞聲道:“我以前沒當過父親……”

秦珩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我說過的,像以前那樣就成。你做我師父時,不是也挺好的麽?”

“那怎麽行?徒弟和女兒怎麽能一樣?”武安侯立時反對。

秦珩有些無奈:“算了,既然你想這樣,那就這樣吧。”

她不知道尋常人家的父女是如何相處的,既然這樣能讓他開心一些,那就随他去吧。

兩人正說着話,忽然下人禀報,有客人至。

秦珩眼睛一亮:“是哥哥來了。”

這幾日,他來的次數可不少。

秦珩沖武安侯笑了一笑:“哥哥來啦,我去見他。”

先時兩人同在章華宮,朝夕相處,她也不覺得什麽。如今她在武安侯府,不一定能日日相見,她倒開始想他了。

武安侯看女兒的神色,心頭有些發酸,他輕哼了一聲:“你去吧。”

他的寶貝女兒,這才剛相認沒多久,就又被人給拐走了。

秦珩粲然一笑,迅速往廳堂而去。

果然,武安侯府廳堂裏的客人,正是一身常服的秦珣。他負手而立,背對着廳堂正門。

秦珩唇畔漾起笑意,她悄悄放輕了腳步,慢慢向他走去。

與他之間尚有尺餘的距離,她笑了一笑,伸手去捉他的肩膀。

秦珣早猜到是她,也不躲避,右手探到自己肩上,輕而易舉捉了她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拉進了自己懷裏。他挑了挑眉:“幹什麽?”

秦珩咯咯而笑:“不算不算,重來重來!”

她手撐着他的胸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秦珣見她雙頰暈紅,水眸晶燦,臉上一派天真爛漫之态,也不由地心情大好。他輕笑點頭:“行,那就重來。”

他說着果真重新雙手負後,同先時一般無二。

秦珩咳嗽了一聲,凝眉斂目,後退幾步,再次輕手輕腳走了過來。

這一回,當她的手放到他肩頭時,他一動不動,想看看她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聽到他的瑤瑤粗聲粗氣問道:“你是誰?你來我們家做什麽?”

秦珣微怔,繼而意識到她是在玩鬧。在他的記憶中,她跟他玩鬧的時候屈指可數。他笑了一笑,順勢道:“我麽?我來跟這家的小姐私會。”

“這可不行,我們家小姐可是許了人的。”秦珩繼續粗着嗓子道。

“那怎麽辦呢?我也想娶她。”

秦珩忍着笑意:“別想了,她不會嫁你的。她已經許人了。”

她收回放在他肩頭的手,悄悄轉到了他面前,笑意盈盈看着他。

秦珣故意道:“許人了?才許人而已?許人了也只能嫁我,大不了搶過來就是了。”

秦珩笑着搖頭,不再故意啞着嗓子,她輕聲道:“搶?你去哪裏搶啊?”

“你在哪裏,自然就去哪裏。”秦珣低頭,目光專注。明明是笑鬧之語,他卻說的格外認真。

秦珩臉頰忽然就有些發燙,她擺了擺手:“不玩了,不玩了。”她環視四周:“咱們不在這裏說話,換個地方。”

他又不算正經客人,在廳堂算怎麽一回事呢?

秦珣自然無有不從之理,他點頭:“好。”

他們前幾回都是在侯府的花園,這一次也不例外。秦珩依然将皇兄帶到花園。

三月末,鳥語花香,後花園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兩人站在花叢前。秦珩偏了頭看着皇兄,眉眼彎彎:“哥哥今日來,所為何事?”

“為你而來。”秦珣應聲道。見瑤瑤白皙的耳垂隐約顯現出紅色,他微微勾了勾唇角,輕聲道,“大婚在五月二十八,你覺得怎樣?”

“好啊。”秦珩點頭,但很快,她醒悟過來他說的到底是什麽,微覺羞窘,“會不會太早了一些?”

“不早了。”秦珣搖頭,“我還嫌太遲了呢。”他伸手将她攬進懷裏,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我更想明日就大婚。”他俊眉微揚:“怎麽?難道你不想早些嫁給我?”

這話讓秦珩怎麽回答?她将頭埋進他懷裏,不肯說話。

她能說她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麽?

一想到要同他成為夫婦,她莫名覺得緊張。

秦珣低頭,看她滿面暈紅,睫羽輕顫,頓起憐愛之意,他低了頭,輕吻她的面頰。

秦珩感到臉頰發燙,下意識往他懷裏躲得更深了,她心跳一陣加速,心裏隐約浮上一個念頭:早些成親也好,省得他經常往這邊跑。

兩人待在一起,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暮色降臨,秦珣只得先行離去。

秦珩心裏有些朦朦胧胧的不舍之意。她忽然想起一樁舊事,當時在晉王府,她答應了給皇兄做荷包。可是後來做到一半,她就忽然發現了他對她的心思,又知道了兩人不是兄妹。當時變故多,她在中秋夜險些喪命,又驚又怕,幹脆選擇了從他身邊逃開。

她離開之際,那荷包只做了一半,就留在晉王府。

後來她回了章華宮,雖然也又提起荷包,但她并未真正動手将荷包做好。一則她不善針黹女紅,二則她自己懶怠此事,就漸漸擱置了下來。

如今她有了清閑時光,何不再做一個荷包試試?不管是她看的話本子,還是整理母親遺物,都發現過荷包等物。她很清楚,不少人用荷包定情。

要不,她也做一個吧?

秦珩這般想着,就教人去準備。不過,她很快發現,她并不像她想的那樣,有很多的清閑時光。

皇帝大婚的日子定下來之後,禮部就開始琢磨關于皇後禮儀問題。大婚當日,禮節很多,皇後必須得熟悉大婚的禮儀。

于是,就有一個司禮女官奉命到了武安侯府,教未來的皇後孟小姐大婚禮儀和宮中禮儀。

這位司禮女官姓杜,人稱杜姑姑,四十來歲,算是宮裏的老人。這次奉命指點未來皇後,她自覺責任重大。——畢竟聽聞孟小姐自小長在鄉野,于規矩上多半是不大懂的。——她肯定要好好花一番功夫,認真調教,不說多麽端莊賢淑,儀态大方,至少要看得過去,在大婚當日不出差錯。

秦珩知道大婚當日程序繁多。——這沒辦法,聽說民間嫁娶,規矩也很多。反正只有一日,撐過去就是了。——至于大婚禮儀,她是需要提前熟悉一下。

這日,杜姑姑到了武安侯府。她态度謙恭,說話客氣,簡單說明來意後,她放下茶杯:“那就請孟小姐出來吧。”

秦珩知道她要來,就在廳外,聞言緩步走了過來,她沖杜姑姑笑了一笑,站在一邊。

杜姑姑見來者拿大,心裏微微有些不喜。雖說是未來皇後,可現在不還不是呢嗎?她輕擡眸,去看這位孟小姐。

這一看不要緊,驚得她一下子站了起來:“你,你……”

眼前這位孟小姐,年約十六七歲,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淺淺一笑,氣質高華。

不,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孟小姐的容貌,像極了先時的齊王殿下。

杜姑姑的目光在秦珩臉上停留了片刻,顫聲道:“孟,孟小姐?”

秦珩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杜姑姑。”

她看杜姑姑的反應,就知道對方是想到了齊王。說起來,杜姑姑勉強算得上是她的熟人。她少時在宮裏,大約是見過杜姑姑的。今日是,吓着杜姑姑了?

少女聲音甜潤動聽,同齊王殿下的嘶啞全然不同。杜姑姑鎮定下來,又細細打量着孟小姐,心說,不一樣,到底是不一樣。孟小姐高一些,白一些,更明豔一些。比起像齊王,倒不如說像齊王的母妃珍妃娘娘。

杜姑姑輕輕嘆了口氣。宮裏不少人都在暗暗議論,皇帝怎麽會突然要立武安侯的女兒為後。她初時不知道,今日這麽一見,也就知道了。

是因為齊王啊。

宮裏舊人誰不知道今上未登基時,同齊王關系最好。當初齊王在河東一帶出事,尚是晉王的當今皇帝從邊關回來,那真是傷心欲絕……

杜姑姑輕嘆一聲,心想,皇上真是重情重義,同齊王手足情深。他死了,帶兵為他報仇。如今要立後,也要選個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

她這麽想着,再看向孟小姐時,神色就有些複雜了。對孟小姐,她有些羨慕,又有些同情。

真是,長了這麽一張臉,不知道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杜姑姑,怎麽了?”秦珩看她神情變了幾變,忍不住出言。

她心說,杜姑姑都算是宮裏的老人了,見到她之後,竟也藏不住心事。

杜姑姑回過神,歉然一笑:“孟小姐氣度高華,老奴一時看呆,失禮之處,還望小姐海涵。”

秦珩只是一笑:“杜姑姑言重了。”

杜姑姑整理了心情,輕聲道:“孟小姐,可以開始了麽?”

秦珩點頭:“可以。”

杜姑姑為了今日的指點,特意準備了冊子,她一點一點講給孟小姐聽:“帝後大婚,是本朝盛事。小姐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臉面。所以,萬萬不可有一丁點差錯……”

秦珩點頭:“杜姑姑說的是。”

杜姑姑又看了她一眼,沉聲問:“不知小姐可否識字?”——孟小姐并非真正的侯府千金。當然,真正的侯府,也有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的。

“嗯?”秦珩訝然,輕笑,“認得幾個。”

“那就好。”杜姑姑稍微松了一口氣,把她提前寫好的冊子交給秦珩,“這是老奴寫的,俱是大婚當日小姐應當注意的,小姐若識字,可以看一看。”

她原本準備了言辭,可是見到孟小姐的面容後,她驚訝之下,竟不留神忘掉了一些。好在她還有冊子。

就是不知道冊子上的字,這位孟小姐是否都記得全。

秦珩接過冊子,低頭看了一會兒。

杜姑姑字跡清秀,冊子上,一條一條寫的清晰明了。

秦珩看着,默默記在心裏。

杜姑姑深吸一口氣,理好了心情,方從頭講起。

此時秦珩已經将冊子翻閱一遍了。聽杜姑姑講時,秦珩認真聽着,暗暗記憶。

一遍講完以後,杜姑姑道:“今日講的多了一些,小姐記不住也不要緊。明日再從頭講過就是。這是大事,馬虎不得。”

秦珩輕笑:“杜姑姑說的是,不過,我已經記得差不多了。如果只是冊子上這些的話,那杜姑姑不必再講一次了。”

冊子上寫的很明了,杜姑姑講的,幾乎和冊子一字不差。她想,她只看冊子就好了。

“記得……差不多了?”杜姑姑訝然,“真的,都記下了?”

這冊子是她自己寫的,有多少東西,別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的。條條規矩,極為繁瑣。這位孟小姐自己看一遍,聽她講一遍,就能“記得差不多”?

杜姑姑臉色微微一變,她一臉嚴肅:“小姐,這可是大事,馬虎不得!”

秦珩點頭:“嗯,是大事。姑姑若不放心,那明日再講就是了。”

她在宮中長大,知道宮裏人的難處。杜姑姑不放心很正常。

孟小姐态度轉變得很快,杜姑姑愣了一愣,半晌方點一點頭:“既是如此,那就明日再講。這冊子先留在侯府,小姐閑着無事不妨多看看記記。等小姐都記下了,咱們再試練幾回,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秦珩點頭:“杜姑姑說的是。”

杜姑姑扯了扯嘴角,直到她離開侯府回到皇宮,她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但是孟小姐的面容仍在她眼前反複出現。

這就是将來的皇後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