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9.興師問罪

倒影之國,天影正殿。

這裏的寒風從未有過片刻的停滞,好似在時時提醒着王座上的君主,身處高位總是那樣的不勝嚴寒。

‘啪’的一聲巨響,伴随聲音而來的更是狂風突然的灌入。

天影大殿的正門被突如其來猛烈的氣流洞開。

飓風漸暢,散漫而混濁的氣流中逐漸清晰了一位女子聘婷窈窕的身型。

王座上的君主散漫地斜倚着龍座,手中輕輕地端着一尊精致的黑玉酒杯,他邪魅地微微仰頭飲盡了杯中烈酒,順勢将舉着酒杯的手臂伸到一側。

王座邊溫情伫立的那位妩媚婀娜的女子,便會笑盈盈地把手中端持的黑玉酒壺中微微傾斜,流出的瓊漿玉液斟滿酒杯。

君王看見擅闖進殿的來人,并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沒有讓任何人阻攔,就像一切已在意料之中。

他只是挑起眉毛微微擡眼看着來人。

當那位不速之客氣勢洶洶地沖進殿內,卻并沒有顧及君王的顏面,頤指氣使地指着君王張口便罵:“水松,你幹的好事,為什麽要這麽做?”

王座上的君王微微坐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旁服侍的女子很乖巧地接了過去,把酒杯放在手中端着的托盤之中,然後順勢放在了案側。

“阿姊這是怎麽了,你說的‘好事’是松兒做的哪件事呢?”君王笑答。

“你別明知故問,為什麽要利用我師父,還假借我之手除掉紫萼?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陰險毒辣的人?”霓煙怒氣沖沖地指責。

“噢,阿姊說的是這件事呀。那阿姊可不能全都怪松兒呀。你看馨香祭司雖然是阿姊的師父,可是她早就記恨于你甚至不惜任何代價除掉你,哪怕你死。雖有養育之恩,但這樣的師父還是可以不要的吧。”水松說着站起了身,緩緩地向着霓煙走去,很是委屈的樣子。

他身側的匙葉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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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紫萼呢?”霓煙不肯善罷甘休地追問。

水松看着霓煙惱怒的樣子,眸中的怨怼又似多了幾分:“難道在阿姊的心裏,他紫萼一個外人真的比你的親生弟弟還要重要嗎?”

霓煙嘆了一口氣,語氣緩和了些說道:“這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你不該如此利用別人去殘害他人性命。”

“阿姊,你要知道,不是松兒非要取了紫萼的性命,而是他依仗他大祭司的地位處處要挾、限制于我,并且他在我面前總端出一副大祭司和前輩的架子,讓我這個新王處處掣肘,”水松故作嬌嗔地說,時不時還将尾音拉長,然而他頓了頓,眼底卻是掠過一抹陰郁,“若是不除掉他,我王位不保。”

“根本沒有你說的這樣嚴重,是你太過自危。紫萼不會要你的王位的,他不會也不稀罕。”霓煙斬釘截鐵地說。

“阿姊可不是他肚裏的蟲,怎會知道他到底怎麽想。你又不知道他是如何對我、以及與我說話的。沒準他就是要故意在你面前表露的自己高風亮節、超然悠遠的姿态的。”水松急切地分辨,卻沒有多想這話聽起來夾雜了些許的醋意,連身後的匙葉聽到都微微皺眉。

“松兒!紫萼不是那樣的人!”霓煙激動地分辯。

“阿姊,不要忘了,他曾經就是這麽騙取馨香祭司信任的。你師父藍芙原來多麽順從依附他,事事以他為重,對他堅信不疑,可是後來呢?藍芙都如此,何況于你。”水松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

紫萼對于他,沒有絲毫的好感。

霓煙看到水松偏執固執、冥頑不靈的樣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算了,人都已經不在了,多說無益。松兒,阿姊理解你對王權的渴望,但只一點,還是不要泯滅了自己的良心才好,不然你失去的會越來越多。”

說罷,霓煙便失望地轉身要走。

“阿姊覺得松兒做錯了嗎?”水松聽到霓煙重新喚自己‘松兒’,心知她怒氣已消,如今剩下的不過是故人已去的凄然。

“作為君王,你清除威脅沒有錯,只是,”霓煙擡頭看着大殿門外的風景,徐徐說道,“我有點失望。”

然後,擡腿便要離去。

“阿姊!”水松在她身後将她喚住。

霓煙轉身看着水松,灰心地說道:“松兒,阿姊沒什麽能幫你的了,你如今已是君王,我于你也沒有什麽用處了,從今往後我們還是不要見了。”

“什麽?!阿姊你說什麽呢?”水松大駭。

霓煙轉身要走,水松一把上去拉住了霓煙的手:“阿姊,我需要你。”

“可我沒什麽還能替你做的了。”霓煙執拗地重複着剛才的意思。

“阿姊,我……”水松害羞地猶豫了一下,但看霓煙堅決要離去的神色,還是咬了咬牙說了出口,“我想娶你為王後!”

“什麽?!”霓煙和匙葉異口同聲。

水松沒有理睬身後人的驚訝與失落,只是一直盯着霓煙,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可以的。你也為了幻滅水玉嗎?”霓煙拒絕,面露愁容。

“幻滅水玉?呵呵,你以為我是皇竹嗎。”水松不屑。

“難道不是嗎?你在我心裏可沒有那麽清高,甚至還不如九哥坦坦蕩蕩。你既然要穩固你的地位,幻滅水玉怕你勢必要得到吧。”霓煙聽到他提到皇竹,心裏突然有些柔軟。

他于她之間雖多是刁難和威脅,但事後細想,他又何嘗不是直接地将自己的欲望表達,至于手段,那不過是一種輔助罷了。

“只有皇竹那個目光短淺之人,才會不重視阿姊你的存在,而一心只惦記着你身上的幻滅水玉,東西再好也是死物。”水松解釋。

“呵呵,是嗎?那麽還是你有心機咯?得到了我幻滅水玉自然到手,你打的是不是這個如意算盤?”霓煙冷嘲。

“呵呵!”水松說不通霓煙相信自己的真心,有些無可奈何。

嗤笑兩聲,透盡嘲弄。可在霓煙聽來,卻充斥着威脅。

“你這麽對我,你就一點都不怕嗎?松兒。”霓煙鄙夷地斜視水松。

“怕什麽?”水松突然對霓煙的反應有些詫異。

“你不記得嗎,九哥那時候可是被我殺死的。”霓煙面無表情地說。

可她的心裏卻突然揪心一般地疼痛。

“什麽?哈哈哈!”水松突然笑了起來,沒有做作。

“你笑什麽?”霓煙厭惡。

“笑阿姊你好單純,哈哈哈!難道你還真的以為,皇竹是因為對你心懷愧疚不忍傷你,反而被你輕輕一擊而亡的嗎?哈哈哈!”水松笑得越發恣意。

“不然呢?你到底想說什麽?”霓煙心裏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不祥的預兆,不過是知道了一件自己本以為的事情,可在他人眼中卻是那麽的愚蠢,甚至,自己連事情的真相都不曾窺測。

“不然嗎?哈!不用想也知道,若不是咱們大祭司的手筆,全影之國能有誰有這個本事,能輕易地弄死皇竹呢?”水松笑意未減,歪着頭看着霓煙說,“不過話說回來,他這一頓折騰,可真是省了我好一番功夫呢。這樣想來嘛,紫萼也不是總要和我作對,起碼還是幫了我一把的。”

“紫萼?”霓煙迷惑了。

“當然咯,不然阿姊以為呢?我倒不是質疑阿姊的修為能力,只不過,阿姊若真心要取皇竹性命,估計也是要非上一番功夫的。可要像那日那般輕易地讓他死掉,怕是不能的。”水松認真地解釋。

“紫萼?可……可他是為什麽呢?”霓煙更困惑了,仿佛自己進入了一個漩渦,再也理不清頭緒。

“阿姊想不到嗎?好簡單的關系呢!原來還真的當局者謎。”水松頗有些意興闌珊。

“難道……”霓煙努力地回憶着,畢竟從她恢複記憶以來,腦中的思維還總是有些混亂的,尤其對時間,“難道,和我失憶有關?”

“看來阿姊想到了喲,”水松笑了笑,眯起眼睛贊許,“阿姊的記憶是紫萼封存的,可沒有在他的允許下,私自解忘川毒和破除封印的可是皇竹那個蠢貨。紫萼當然會從他那個地洞裏出來,親手懲治挑戰他威信的狂徒咯。何況這一切還是跟阿姊相關。”

“紫萼出關……居然會是為了我嗎?只是這麽小的事情嗎?”霓煙小聲問。

不知道是問面前的水松,還是在問着心裏的自己。

因為她沒有想過,自己居然對紫萼這麽的重要,可以讓他不顧一切地出關。而目的,卻只是因為要處置私自打自己主意的人。

皇竹一心為了得到幻滅水玉,對于她,只怕皇竹并沒有考慮太多,霓煙又怎會不知。

所以此時想到紫萼已死,霓煙一改之前的驚慌,在自己對紫萼的一些感激之餘,居然有些許的傷感和心痛。

“就算紫萼是為了阿姊你又能怎樣?他封存你的記憶本就居心叵測。何況……”水松邪魅地笑着,繼續說,“大祭司可是不能成婚娶親的,阿姊你也不用替紫萼扼腕。”

聽到水松嘲弄般的話,霓煙此時才從自己的思慮中走出,一臉不屑地看着水松,說:“我與紫萼的事情與你無關。而且,”霓煙微微仰頭,看向水松,一字一句地重重說,“你休想我會作你的王後。除了節離,我不會再嫁給任何人。”

“為什麽?!我哪裏比不上節離嗎?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水松的詫異和不解中帶着愠怒和嘲諷。

“你知道的,你是我胞弟,雖然影族成婚沒有血脈一說,甚至更喜歡王族成婚。但是,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待,你是我的親人。而節離……”霓煙汗顏,因為從他恢複了記憶以來,她對節離的感情卻沒有之前那麽的純粹了,“沒有人能替代他!就算他已經死了。”

霓煙的話重重地擊打在水松的心頭。是拒絕,也像是羞辱。

“我會對你好,會對你特別特別好,比節離比皇竹比紫萼,比任何一個人對你都好的。”水松放下了所有的架子,又像是回到了那個習慣和姐姐使小性子的弟弟,不依不饒地央求着。

身後的匙葉從未見到過水松如此的态度,心中凄然。

“不行,松兒。你只是我的弟弟。”霓煙嚴詞拒絕。

“我不要做弟弟,我已經能夠保護你照顧你了,我要做那個給你遮風避雨的男人!”水松還是不肯放棄。

霓煙沒有再理會,在她眼裏水松就是個得不到玩具的孩子,胡鬧罷了。

水松看到霓煙眼中的無奈和決絕,他換了一副果決狠辣的神色,說:“你既然當初能為了救我答應九哥做他的王後,那麽現在為什麽不能再為了我好而嫁給我!”

“那不一樣的,松兒。”霓煙嘆了一口氣回答。

“有什麽不一樣,都是用手段,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做我的王後,等你當我的王後,就自然會知道我的好!”水松憤恨地說,雙目中兇光漸露。

霓煙心中微顫,依舊語重心長地勸慰:“你終究還是變了,不僅不再聽我的話,連對我的态度都變了。松兒,你要知道,你能一步一步地得脫牢籠再到坐上這把張王座,真正一直默默關心你、幫助你、無私付出的是你身後的這個人,若沒有她都不知道有沒有我們姐弟團聚的一天,”霓煙說着看向已經失魂傷心的匙葉,而水松根本不予理睬,“所以,你應該娶的王後,是她。”

霓煙指向了匙葉,真誠又堅定。

“我已經給了她當初她想要的一切。”水松從牙縫中擠出這一句無關他們姐弟的話,好像在霓煙面前的他,一句多餘的廢話都不願施舍給他人。

“匙葉為你做的一切都足以換你真心待她,王後之位是她應得的。”霓煙依舊苦口婆心地勸誡。

“我不需要。”水松拒絕得同樣堅決。

身後的匙葉委屈得幾乎落淚。

霓煙看着水松輕笑了一聲,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再需要說的了,轉身擡腿便要走。

水松見狀,心下慌亂。

但是臉上早已沒有了笑容,只有令人心寒和畏懼的神态。

他伸手一揮,天影大殿中的奴仆盡出,連正殿的殿門也轟然閉阖。

“你要幹什麽?!”霓煙驚慌怒吼。

水松大聲沖着霓煙稍遠處的身影喊道:“阿姊!你不是要我娶匙葉為妻嗎?你不是要我對她好嗎?你不是要我報答她嗎?”

“哈哈哈!哈哈哈!”水松詭谲陰鸷的笑聲充滿了大殿。

霓煙心中也無限慌亂,只得站在遠處看着水松俨然換作了另一個人——一個冷酷無情、霸道決絕的君王。

他一把拉過了身後的匙葉,将她按到在地。

‘咣當’一聲巨響,他似乎完全沒有理會他一把拖倒地的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人,更別說什麽憐香惜玉。

然後,他單膝跪地,順勢伸出右手狠狠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你要做什麽?!”霓煙見狀早已慌了心神,站在遠處喊話,未敢走近。

“你不是要我立她為後嗎?做我的王後自然要與我共赴巫山,我這就做給你看!”水松怒吼,兇狠地看向匙葉,右手的力道沒有松弛,匙葉已經氣息奄奄。

而此時,水松的左手狠狠抓住她的衣裙,一把扯掉。

吓得霓煙不禁掩面驚呼。

飛揚的裙擺飄飄蕩蕩地落地,一片春光的天影大殿,君王和她剛剛說要立卿為後的女子正在恩愛纏綿。只是這雲雨之中,兩人的表情都是痛苦無比。那女子更是一臉死灰。

此時大殿角落中站立的女子更是不忍目睹,但大殿卻被莫名的結界緊緊封鎖,她施盡法術依舊無處可逃。

終于她放棄了逃離的想法,跺着腳沖着大殿裏已經兩度翻雲覆雨的男女怒吼:“夠了!真的夠了!放我出去!”

地上的男子雖然懷抱佳人卻一直望着這個在角落驚慌失措卻無處可躲、無處可藏的人,他幽幽地回答她,語氣中分明不斷地喘着粗氣:“這樣是不是就是你說的好?你和節離那個懦夫是不是也這般過?”

話語中盡是嘲諷。

“不是!不是!我們是雙修,你這是……”霓煙捂着眼睛急切地脫口而出,然而說了一半卻好像突然反應過了什麽,她頓了頓,指縫間透露的眼光不停地閃爍、搜索,然後急切地說,“你這是在要她的命!”

“快停下!算我求你了!快停下!這也會要了你的命的!”霓煙終于反應過來了。

修為差異的雙修,就像她和節離的第一次,會整整損耗掉一重境界的修為。

而剛剛,水松和匙葉應該都已褪掉了兩重修為!

霓煙終于挪開了手掌,睜開了眼睛,正睛看向了匙葉。

她的臉上生氣已去,連剛剛清晰可聞的大口喘氣之聲都已不再,她瞪大了眼睛,無神地望着上方。

“水松!不要!不要這樣!”就在霓煙驚惶地想要制止水松、保住匙葉性命的時候。

水松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翻身仰躺在地,挂在上身一直未去的袍子随意地浮在身上,雙手緊緊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疲憊極了。

身旁的女子,晶瑩的發絲散落一地,上颚微擡着,上仰着頭顱,眼眶眦裂地盯着頭頂上方的天空,只是雙瞳已散,嘴巴大大地張開着,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的胴體上布滿了傷痕,累累血污,四肢已被扭曲得讓人無法直視。

只是此時此刻的她,已經僵硬如石,一動也不動了。

“三重碧霄,你果真這般不中用。哈哈!”水松一邊不止地吐氣,一邊輕蔑地嘲笑。

霓煙卻用着極為厭惡的眼神看了地上的弟弟一眼:“你居然……居然……”

“居然怎樣?哈哈,”水松口吐着氣說話,但是他真的無法起身與霓煙對話,畢竟他也整整損失掉了三重的修為,即便不傷性命但也傷得很,“我就是要讓阿姊知道,我會聽你的話,但是我給的東西,別人不一定受得起!而王後的位置,除了阿姊你,她們誰也不配!”

“你喪心病狂!”霓煙憤怒至極。

“我嗎?阿姊,你要知道這都是你害的呀,是你要她做我的女人的,是你要我對她好的。松兒這都是聽你的話去做的呀。哈哈!阿姊怎麽又能來怪我呢!哈哈!”水松失去理智,開始大笑。

“你瘋了!從今往後你再也不是我弟弟,我霓煙與你恩斷義絕!”霓煙說罷趁着水松調息和得意而放松的剎那,終于凝神打破了他的封印。

飓風通貫而入,霓煙瞬間消失。

這突然貫入進殿的狂風,猛然間掀起了滿殿的煙塵,散漫之中,單赤的男子仰躺在莊重威嚴的天影正殿之中,面目猙獰、笑聲乖戾猖狂。

烈風不僅僅帶走了霓煙,還有剛剛在地上殒命的女子,她瘦弱的屍身上随風揚起而散漫的齑粉。

她的深情是她的死罪,她會後悔嗎,如此的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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