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自原随雲說出楚留香的名字後,那十個人便離開了,彌漫在原府的冷冽氣息一下子淡了許多,又開始恢複成平日裏清雅的氛圍,自下人到主管都變得溫和了許多。

原府裏只有一個主子,然而原随雲從來都沒變過,被那十人咄咄逼問時帶着随和的笑,而從那間牢房般的大堂出來時,還是帶着那樣的笑。

就連跟在他身邊許久的丁楓,從來都不知道他何時是真笑,何時是假笑。

失明的人雙眼通常都無神,原随雲雖然竭力想讓自己與常人看起來一樣,但黯淡的眼神是無法騙人的。他的笑意不達眼裏,他站在長廊柱邊,桃樹的一支枝桠伸了過來,他面前便是一朵開得正盛的桃花。

他伸手拂過花瓣,那枝桠有輕微的顫動,“你的敵意不該表現得那麽明顯。”

丁楓的臉上并無表情,他的聲音壓抑,“屬下知錯。”

原随雲嘴角的笑卻十分玩味,“你聽命于我,而我需得遵着父親的命令,而父親,卻對他們言聽計從。嚴格說來,他們才是你的主子。”

丁楓不知哪來的勇氣,擡頭直視原随雲,言辭激烈道:“公子既然如此認為,又何必每年都駁了莊主在蝙蝠島安插人手的提議,蝙蝠島、千柳莊、原府、還有無争門人多年在外得來的武學秘笈,這些都該直接奉給西域魔教,無需公子操勞了,公子更不需要費心去奪那位神隐弟子的武功,都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而他的話音未落,原随雲的衣袖卻如飛雲般揮出,未有人看見他的手法,然而丁楓卻已飛了出去。

丁楓倚着牆角,他嘴邊是豔色的血,只是漸漸沒入前襟的黑色布料中,他的嘴角卻勾起一個奇怪的弧度,似是極力壓着的笑。

原随雲從來都懷疑丁楓聽命于原東園,事實上,丁楓也一直在為聽命于誰而苦惱着。但從原随雲與魔教中人交談時占了上風開始,他也就選擇好了。

若是丁楓這樣都能活下來,也就說明,原随雲開始信他了。

他賭對了。

原随雲并沒有心思去管丁楓心中的風起雲湧,反而是換了個方向換□□走去。他雖不常住于濟南原府,但每一處的原府都是依照他的習慣精心設計的,而原府的每一個下人都訓練有素,只做當做之事,不說無謂的話。

大概也是因為原随雲的耳力過人,也沒有下人敢在他在的時候交頭接耳,所以原府此刻分外寂寥。

他喝茶時,丁楓已然換了一身衣服,固然受了重傷,卻也因沒得到療傷的指令而不敢松懈,他開始彙報各地的動向,無論是江湖上的,還是官場上的,是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聊,還是商賈易貨時的調侃,有用的信息都一一報了上來,直到最後,他頓了頓:“看那幫人今天的意思,他們的确沒有在熊府得到那件東西,可是我們的人也沒有找到,那些在外的熊府子弟也盤查過了,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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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雲不以為意道:“那也許世上并沒有那樣的東西吧。”

丁楓一愣,讷讷道:“可是……那可是玉……”

一聲巨響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屋頂上有黑影掠過,丁楓正要跟上,原随雲卻已經不見了蹤影。那黑衣人的身手靈活,脾氣也古怪,哪怕是逃跑也不願顯得規矩一些,一條筆直的路他卻要跳得彎彎曲曲,逃跑的人都希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黑衣人卻非要發出笑聲來,而且還不止一種笑聲,是多種渾然不同的、卻又都雌雄莫辯的笑聲。原随雲固然自負,卻未敢掉以輕心,他無法從笑聲裏快速判斷對方的位置,卻能聽得出對方的腳步聲。

直到到了一片荒野。

原随雲一入陣,對方立刻向他射出一枚袖箭,他閃身錯開,那袖箭便順勢打到了樹上設置好的機關,頓時,繞着原随雲一圈的繩索上鈴聲大作,又有許多根被別在樹上的竹木互相擊打,發出沉重的悶響。然而只是一瞬間,原随雲就已判斷出黑衣人離開的方向,他震飛那一處的竹木機關,卻沒有再向外追去。

陣法沒有殺意,只是在試探他而已。

但不論如何,那些人得到的,也只是他想讓他們得到的東西罷了。

他披着月色,沿着原路返回,他雖然看不見,也沒有來過這些地方,但每一步都走得又穩又輕松,偶爾沿着石階徐徐向上,又或在小巷間穿梭,他憑着記憶走回了原府。

也許是夜色太暗,也許是他走得太穩,沒有路人發現他是個盲人。

可他若不是,多好。

待原随雲走回原府時,開門的仆人看見他都是一副很了然的模樣,仿若就是迎接了個出去遛彎的主子一般,只有丁楓和兩名穿着黑衣的護衛略有點神色不安。

不等原随雲開口,丁楓立刻搶話道:“公子,慎姑娘……來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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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真的只是來看你的!”

慎以瀾瞪大眼睛,極力擺出一副無辜的神色來說服原随雲,盡管原随雲看不見。

然而在一旁看完了整個過程的丁楓,默默地用眼神表示了質疑。

呵,真相,真相是什麽。

慎以瀾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她的師叔讓她做卧底也就算了,居然都不讓她醞釀一下!一言不合就帶她上天,飛到原府上,把慎以瀾扔了下去,還正正好砸穿了原少俠卧房的屋頂。砸穿就砸穿了,原府的護衛居然這麽給力,她連方向都沒摸清楚,剛從一堆廢墟中站起來,就被綁住了。

#天天都想背叛師門怎麽辦!!!#

原随雲聽了慎以瀾的話,笑了笑,點了點頭。

慎以瀾反倒怔住了,那句‘你是不是有傻’還沒來得及說,原随雲便道:“慎姑娘來看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不不不,不用這麽客……”

原随雲未停下話頭,繼續道:“只是在下的卧房被毀了,又該如何是好?”

慎以瀾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緊張地問:“你是要錢還是要人?”

要錢好辦,要人就不行了,像這種殘暴反派,通常都是以折磨人為趣,要人都不要整的,都是要個胳膊或者腿兒的,不行,她才不要接受那種非人的折磨呢!

慎以瀾打定主意當次土豪了。

原随雲聞言一噎,久久才反應過來,緩緩道:“自然是……看姑娘願意了……”

原随雲的話說的極慢,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最後幾個字似是在舌尖轉了許久才吐出來的音,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喑啞與缱绻,而他說話時還帶着遲疑,甚至耳朵都有些微微發紅。頓時,整個屋子的氣氛都開始不對了。

然而慎以瀾絲毫沒注意到,堅定地道:“多少銀子,我出!”

眼看着慎以瀾自己戳破了一屋子的粉紅泡泡,侯在門外一聲大氣也不敢出的賬房先生終于放下了心,于是一本賬本飛快地從屋門口傳了進來。丁楓掃了眼賬目,對着原随雲道:“卧房的修繕費一千兩,只是慎姑娘砸壞了許多珍品,那些書畫瓷器合起來約有十萬兩。”

十萬一千兩,還不如少個胳膊呢!

慎以瀾哭喪着臉喊:“我沒錢!不管了,要胳膊還是腿,你自己挑吧!”

原随雲想到慎以瀾會放棄還錢,卻沒想到她放棄得這麽幹脆,一時間竟笑出了聲,問:“慎姑娘何出此言?”

慎以瀾很認真地看着原随雲道:“我仔細思考了一會,金錢使人堕落,所以我寧願自己堕落。”

“……”原随雲哭笑不得,才道:“方才都是與慎姑娘說笑罷了,天色已晚,慎姑娘若不嫌棄的話,就在原府休息吧。我會讓下人為姑娘收拾出稍遠的廂房。”

慎以瀾可憐巴巴地看着原随雲,問:“你真不會收我錢啦?”QAQ

原随雲笑着起身:“我在姑娘眼裏,就是那麽摳門的一個人?”

“那倒不是……”慎以瀾思考了一會,很想說她其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過,但是她慫。“今天的原少俠看起來,特別英俊。”

原随雲笑了笑,不再說話便離開了。

只是他離開的腳步似乎不太穩了。

就像是他分不清自己何時真笑何時假笑一樣,他也沒分清方才講話時耳朵的發熱是現實還是錯覺,他也記不清他離開時的腳步,是故意快了半拍,還是不小心染上了一些喜悅。

今夜的确是個難眠的夜晚。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寫着感覺自己就要唱了起來~啊~愛上一個不回家的男人~可是你的頭上都是草原~反正我從來都沒有記過歌詞~想到哪就瞎唱到哪~

【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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