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一聲叩得極沉,震得慎以瀾腦子嗡嗡作響,一時間竟覺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玉羅剎一手創建了魔教,魔教勢力稱霸關外,但不代表西方原本的勢力全都消失殆盡。西門盈來自西域小國西夜國,其族以機關術迷魂陣出名,到了西門盈父輩,雖式微卻仍存,在魔教的強壓之下茍延殘喘。如西門一族這樣的地方勢力,在本土長存多年,若是魔教将其趕盡殺絕,極有可能會引起西域本土地方勢力的聯合對抗,這對魔教并沒有什麽好處。
然而慎以瀾沒有理由懷疑西門盈。
就這樣一張傾倒衆生的臉,魔教哪怕因為西門盈一夜消失都是可能的。
而且,西門盈是楚留香的朋友,楚留香雖然是一個極易被麻煩纏上的人,卻不是一個會将麻煩帶給別人的人。
就憑這一點,就無人再想懷疑西門盈了。
原随雲一臉悲憫,顯然是他已經相信了西門盈,至少他裝作相信了。他嘆了一口氣,“在下此行也是想來一探魔教究竟的,若是能幫西門姑娘,為二位略盡綿薄之力,不勝幸哉。”
慎以瀾聽了此話,實在是忍不住,也學着楚留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反派答應得太痛快,讓她太想懷疑一下人生。
但原随雲接着道:“只是在下出發之前,以家父之名請了那位熟識西域的神算先生‘只識天’出山,如今‘只識天’未準時赴約,在下只恐是因吾之邀約使先生遭遇不測,所以還是該先去探訪下先生才是。”
救西門盈之父的事刻不容緩,但尋找‘只識天’也同樣緊急,這兩件事若是撞在了一起,斷是不可能分先後去做,而是他們分開人馬同時去做才對。
楚留香也聽出了原随雲的言外之意,但原随雲的理由并非一般的推脫,甚至可能是這個案子的新線索。他面色凝重,道:“‘只識天’向來重承諾,若是他已經答應了原公子,斷不可能失約。只怕‘只識天’的失約,與魔教也有關。”
西域有個神算先生‘只識天’,神隐山莊也同樣有位神算先生‘天機子’,對慎以瀾來說,自然瓜是自家的甜,神算先生,她只認神隐出品。所以哪怕氣氛很沉重,她卻始終游離在這種狀态之外,一心一意地看着西門盈的臉。
西門盈躲避着慎以瀾的視線,又猶豫地看着楚留香,聲音細弱,“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雖然我也不是很肯定,但……若是你們要找那位‘只識天’先生,恐怕……”
“恐怕他已經被你的愛慕者抓走,去為他們指引去魔教的路了,對吧?”
慎以瀾仍舊是那張癡漢臉,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癡漢。
她的話說得甚是無禮,但在場的人都沒有駁斥她的意思,哪怕是楚留香也未有為西門盈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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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慎以瀾提出來的問題,也是衆人想問卻一直不好問的話。
西門盈一出現,來往的江湖人士卻越來越少,就連去向都不甚明了。說這兩件事毫無關聯,也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就算他們可以不懷疑西門盈言語的真假,但是西門盈是否還藏着什麽秘密,這總歸是要知道的。
西門盈變得通紅,又可憐巴巴地看着慎以瀾,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們說要救我父親,但他們不識路,又不願意讓我帶路,他們就……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沒有武功啊,我阻止不了……”
若是尋常的美人這麽說話,慎以瀾只覺得對方背後一定別有用心,但看着西門盈,她一點也不會這麽覺得。
西門盈的美清純、卻又帶着侵略感,就像是存于雪山之巅的冰花,鋒銳但是純潔、幹淨,慎以瀾會認為她的話有所保留,卻不會認為她在騙人。
慎以瀾嘆了口氣,“我知道,沒有腦子的男人逞強起來是很可怕的,你是為了救父親,錯不在你,只是你當早點說出來才是,真可憐了那位……識什麽玩意兒來着?”
原随雲好脾氣地提醒她:“‘只識天’先生。”
“哦對,識天識天,這名字真繞口。”
“……”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環顧衆人,道:“看來這一行倒是沒有不去的理由了。”
何止是沒有不去的理由,這些去的理由多得就像是一個精心布置好的局。
只是這個局又是誰布置的呢。
比起思考這個問題,還有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已然出現了。原随雲為這一行準備的物質充足,但都是建立在只多一位‘只識天’先生的基礎上,如今不僅‘只識天’不在,來的卻是西門盈與楚留香。原随雲一行只有兩輛馬車,無論如何,慎以瀾都不可能獨享那輛擁有舒适大床的馬車了。
此時的慎以瀾只着裏衣,半躺在床的正中央,對西門盈眨眨眼道:“西門姑娘,你喜歡睡左邊還是右邊。”
西門盈紅着臉躲在角落裏,輕且連續地搖着頭,“我還不困,慎姑娘先睡吧。”
慎以瀾‘哦’了一聲,又擺出一個大字型,将床全都占滿了,又道:“西門姑娘,我睡覺時有個壞習慣,喜歡抱着人睡,希望不要吓到你呀。”
話音剛落,她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另一輛馬車裏,原随雲與楚留香倒是相談甚歡。
原随雲說話雖然文绉绉的,但場面話說得非常漂亮,加上他真誠的表情,楚留香本就不會懷疑這位在江湖上素有善名的無争公子,此刻更覺得他可親可敬,只恨不是多年相識的朋友,更恨沒有美酒作伴、可與新友把酒言歡。
原随雲笑笑,他揮手從櫃子深處拿出了兩壇酒,道:“這是先前怕慎姑娘路上鬧騰,給她準備的梅子酒,不會醉人。對香帥來說自然是難以盡興,不過既然是在去魔教的路上,若是喝醉了也不妥。”
楚留香笑了笑,那兩壇酒已然開封了,酒倒入碗中,酒香四溢,卻不是尋常的梅子酒的氣味。這酒光是聞着就已讓人醉了,入口更是別有一番滋味,酒非烈酒,卻有着凜然的香。
楚留香喝了一碗,才意味深長地感慨道:“慎姑娘不像是個愛喝酒的人,為一個不一定喝酒的人費心準備這樣好的酒,少莊主倒是用心。”
原随雲只是斯文地酌了一小口,“家父素來敬重神隐門人,慎姑娘又是家父恩人囑托要照顧的人,在下未有不盡心的道理。”
“原莊主的恩人?”楚留香細細品味着原随雲這番話,問:“方才我多有顧慮,未有多言。我會參合進将軍府這件事,無非是那位假的熊姑娘上門,說我是偷了将軍府至寶、并為将軍府引來滅門之禍的人,雖後來得知這不過是個誘餌,不過我也實在好奇那個至寶為何物。原少莊主也遇見過一位熊姑娘,敢問這位熊姑娘又是以什麽理由,說服少莊主的呢?”
“這位熊姑娘身份雖假,持着的信物卻是真的,家父曾有言在先,凡持此信物來者,有求必應。而那位假的熊姑娘,要求便是為慎姑娘洗清冤屈,也便是查清将軍府一案的真兇。”
“這幕後之人倒是頗費心思。”楚留香又喝了一碗酒,笑言:“傳聞玉羅剎武功極高,又神出鬼沒,極少當衆出現,就連男女都無人知道。若是能見到這位神秘的魔教教主,倒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原随雲同樣哈哈大笑,敬佩道:“此等逆境也能談笑風生,香帥果然不負盛名。”
馬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依着西門盈指的路,這一路走得平靜。西域的風凜冽中卻又帶着幾分柔情。這段路聽不見歌舞樂聲,只有月光柔柔地灑在路上,卻意外地帶着幾分旖旎之感。
柔風在窗口的布簾上吹出細密又輕微的波紋,馬車裏是慎以瀾平穩的呼吸聲。
她已然睡熟了,可睡熟了的也只有她一人。
西門盈平躺在床的一側,那雙含着盈盈秋水的眼睛盯着馬車的頂蓋,眼裏是無盡的哀傷,卻又閃着微弱的帶着希冀的光。她的手握拳,掌心似乎握着什麽物件,她好像在思索什麽難以決定的事,牙齒咬着下唇,幾乎要咬出血印來。
忽然,她的眼神變得堅定許多,沉穩地呼出一口氣,便想要坐起來。
只是她并沒能起身。
慎以瀾轉了一圈,‘嘭’地一聲砸到了西門盈的身上,然後又如藤蔓一樣緊緊地纏着她。
西門盈的臉瞬時漲紅了,若是馬車內有燈光,定能覺得她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但是她并沒有因此打消離開的念頭,她小心地移開慎以瀾放在她身上的手。
然而她剛移開慎以瀾的手,慎以瀾又将腿靠了過來,她移開慎以瀾的腿,慎以瀾的手又湊了過來。
馬車的簾縫透出月光,照到她左手食指尖的一點寒芒。
西門盈緩緩伸手,正要去觸碰慎以瀾的脖頸時,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邊有熱氣拂過。
慎以瀾不知何時醒了,那雙鳳眼閃着好奇的神色,卻是悠悠地道:“既然姑娘已經求了香帥,就該信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