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原随雲果然沒有再鎖着她。
慎以瀾醒了,她躺在床上,只覺眼皮沉沉。她的手顫抖着,摸向了自己的眼睛,可摸到的只有重重繃帶。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是誰的。
她極力隐忍着,喉間卻仍舊發出了一聲嗚咽,她沒有落淚,因為她已經無處可流出眼淚。她的手緊緊抓着錦被,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心裏,最後,變得麻木。
慎以瀾是個瘋癫的人,神隐山莊的人皆是瘋癫之人。他們習慣了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用瘋癫,将一切不合理變為合理,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瘋子最怕的就是瘋子,而她偏偏遇見了原随雲這樣真正的瘋子。
原随雲察覺到她的顫抖。
他的聲音溫柔,像是終于得償所願,道:“你醒了。”
慎以瀾已心灰意冷,再也不願與他多說一句話。
原随雲輕笑一聲,“以瀾,你要知道,蝙蝠都是看不見的。你要長久地在這裏生存下去,就不該成為異類。”
可是我不想呆在這裏,甚至我還曾想把你從這帶走。
慎以瀾哀哀地想着,躲開原随雲欲來觸她的手。
原随雲也無意強迫她,他早知道慎以瀾不會對他有好臉色,但他也不認為慎以瀾會想對他動手。
就算失去了眼睛,慎以瀾也不會輕生。她是個極端的享樂主義者,活要活得盡心,死也要轟轟烈烈地死,她不會甘願讓自己爛在泥潭之中,慢慢地成為腐肉而死去,就算她被縫住了眼睛,她也不會願意平靜地死在這座島上。
這是她的有趣之處,也是她的危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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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随雲如此想着,只是溫聲道:“你的眼上已經敷上了草藥,不要去碰它,被縫住的眼睛總比兩塊腐肉好。我不再鎖着你,這件屋子的門也不會上鎖,但是,外面很危險,不要亂跑。”
自那日後,原随雲一天中有大半的時光都待着這裏,只是遠遠地坐在桌邊,從不逾矩。他與她講了許多上江湖的故事,有慎以瀾經歷過的,有慎以瀾聽說過的,也有慎以瀾聞所未聞的。所有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會變得有趣,可是她卻從沒有笑過。
原随雲放下茶杯,他那剛被茶水潤過的嗓子發出溫柔的聲音,可是他話鋒一轉,卻不再與她說故事,他道:“前些日子裏,京城又發生了起滅門慘案,手法與鎮遠将軍府那樁案子一模一樣。”
慎以瀾的心已然懸了起來,卻死死地咬着下唇,不願發問。
她問不問都改變不了什麽,原随雲若想說,便會說,不想說,她也問不出來。
原随雲嘆了口氣,道:“不是長興侯府。”
他為慎以瀾不願理他而嘆氣,也為自己明知她不理、卻仍要湊上前去而嘆氣。
原随雲接着道:“無非是朝廷中那些權貴相争的犧牲品罷了,不過我實在沒想到,關外十二毒剛死,又冒出了十三兇徒。這世上,最難消失的便是黑暗了吧。”
慎以瀾聽得迷迷糊糊,她已經在這裏呆的太久,不見屋外光景、不知日月變遷,唯一支撐着她活下去的只有恨意,也就只有恨意才能喚醒她。
若是說到與她無關的事,她便又會沉沉地睡下去。
原随雲斟酌許久,實在是不願意提起一個名字,卻又忍不住去提起,“如你所願,楚留香破了這樁案子。”
“梁芷秋不但沒有殺胡鐵花,還消失了一段時日。楚留香逃出了陣法,又找到了那位同胡鐵花一起喝酒的捕快。那名捕快姓崔,他的母親梁初心本是太平門旁系弟子,才貌雙全,與太平門門主素有間隙,又叛逃了太平門,故而惹來追殺。梁慕秋是枚棋子,她被派去殺崔略商,自己卻又被梁家人所殺,梁家人想把她的死栽贓到崔略商身上,卻不想,讓胡鐵花給碰上了。”
“案子已破,太平門人自相殘殺,這件事,連六扇門都不再插手。胡鐵花的冤屈洗清,楚留香也無事一身輕,現在過得也快活。不過,他們都沒想到過來找你。”
原随雲靜了一會,還是沒聽到慎以瀾的聲響。
不僅沒有說話,就連呼吸聲也平穩了許多。
原随雲走到床邊,他的手輕輕碰了碰慎以瀾的臉,卻沒得到她的反抗,他才知她已然睡着了。
他苦笑了一聲,不知是該為慎以瀾不在意楚留香的事而高興、還是該為慎以瀾不願聽他說的話而難過。
他伸手想将慎以瀾的手放回被子裏。
可慎以瀾卻死死地抓着錦被。
她明明沉睡着,卻又像清醒時一樣防備,她的手緊緊地攥着,就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般,連睡着了都不願松開。
他在這裏,所以她才這樣害怕?
他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
他喃喃道:“無礙的,你會喜歡這裏的,你會安心地待在這裏,将我視作唯一的倚靠。”
這應該……是他想得到的吧。
慎以瀾不再說話,不單單是不對原随雲說話,連帶着蝙蝠島上的所有人,她都不說話。
她若是有想要的東西,想去的地方,定是要自己起身走過去。可她雙目失明又拖着條傷腿,沒走幾步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有侍女想來扶她,她連拒絕都不願意出聲,只是将對方推開了。
她的腿傷難愈,可也因此慢慢地習慣了黑暗。
原随雲每日幫她換藥,他也不擔心她的腿,與之相比,他更擔心慎以瀾的精神狀态。
她是那麽活潑的一個人,怎麽能忍受這樣長久而孤獨地活着。
原随雲思前想後,終于下了一個決定。
他抱來了一只貓。
一只斷了奶的,已經能睜眼,能走動,甚至還有了好鬥的脾氣的幼貓。
那只貓本是瑟瑟發抖地被帶到了她的面前,又被原随雲放在她身邊。幼貓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慎以瀾,而後又向溫暖處鑽了進去。
慎以瀾被這突然闖進她被窩的、毛茸茸的生物吓得不輕。
最糟糕的是,這只貓不怕她。
這只貓使勁地往慎以瀾身上撲去,慎以瀾便推開它,可是它野性難馴,不僅不退縮,反倒更兇猛地撲了上去,還險些抓傷了慎以瀾的手。
慎以瀾被一只貓吓得在床上蹿來蹿去。
原随雲聽着她難得發出的聲響,心裏也好受了許多,可是又不禁皺起了眉頭,“它會傷了你。”
慎以瀾一怔,臉色更冷,脫口而出:“所以呢,你也要将它的眼睛縫上?”
那只貓順勢撲進了她的懷裏。
原随雲的神色舒展開來,他臉上有欣喜的神情,可他壓抑着,只是沉聲道:“你若是喜歡它,它便是你的,我也不會去碰它。”
她若是不要這貓,後果可想而知。
慎以瀾頭一次對弱小之輩産生了憐憫的心思,她留下了這只貓,讓它在這漫長且陰冷的時光裏,陪着她在黑暗中苦苦掙紮。
這只貓還是幼貓,有勃勃生機,對着黑暗也無懼。它在這黑暗裏如魚得水,跑得歡脫,但慎以瀾總認為,它會有一天同她一樣變得死氣沉沉。
她也是有過掙紮的啊。
可是她已經放棄了。
原随雲認為最不可能的事,卻真實地發生了。
慎以瀾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她日複一日地躺在陰暗的床上,她不再說話,卻像是沒有說話的力氣,她也開始不再進食。哪怕原随雲命人将調制好的湯藥強灌下去,慎以瀾的身體仍像是個得了重症的病人,急速地衰敗了下去。
幼貓又長大了一些,性子稍稍地穩了許多,仍是在暗室裏跑來跑去地搗亂,可它越發出聲響,就越顯得慎以瀾的死寂不同尋常。
她的眼睛被縫上了,她的呼吸日趨虛弱,原随雲也常常分不清她是睡着了,還是清醒着。
他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信。他時時給慎以瀾把脈,感覺到慎以瀾的脈搏一點點弱了下去。
她軀體內的靈魂似乎真的要散了。
原随雲始料未及,寸步不敢離她左右,他緊緊地擁着她,明知她不願卻也不放手,但他只是擁着她,未再做什麽。
慎以瀾虛弱到無法推開他,卻也突然不想推開他。
她靠在他懷裏。
原随雲語帶恨意,他的手覆在她的背上,道:“慎以瀾,你不能死。”
慎以瀾的聲音細如蚊讷,她道:“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活着何用。”
原随雲只是堅持地說着,“你不能死。”
她笑了一聲,嘶啞的聲音繼續道:“閻王要我三更死,又有誰能留我到五更。”
原随雲的左手始終覆在她背上,伸出右手揉亂她的頭發,又低下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他道:“我要你活,你就能活着。”
慎以瀾卻失去了力氣,她的頭向前一傾,無力地攤在他懷裏。
原随雲扶着她,他的內力不斷通過左手輸進她的體內,執着地要喚起她。
若是他看得見就好了,若是他看得見,定能發現慎以瀾臉上的印記,卻在此時,時隐時現。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擔心HE的問題!不要忘記了,我是個!熱愛!神轉折!的!人!呀!
明天有一場面試,萌萌的我先去萌萌地睡啦(好好奇你們的作息時間,你們辣麽遲睡辣麽早起居然不困???)
感謝萌萌的【爽爽爺】寶貝兒的營養液,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