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在黑暗裏待了太久,反而對光明無所适從。

慎以瀾一臉的驚駭,她站在原地,手無意識地扶着一旁的岩壁。她看得見光,并非從此只能在暗無天日的潮濕處茍延殘喘。

她的鼻子微微發酸,就連多日已經沒有知覺的雙眼也有了發脹的感覺。她顫抖着手,将眼上的布條取下,許久未見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可她一點兒也不想逃避。若是可以的話,她恨不得能擁抱着光明,死死地抓住,再也不放手。

在暗室裏,她什麽也看不見,所有的一切都被原随雲掌控着,她沒有隐私、沒有權利,只能被困在一方天地,任人宰割。她日日都想着如何逃出去,日日都想着該如何面對以後的人生,想着失明的日子要如何度過,想着別人将她視作怪物的日子又該如何度過。

恐懼不只是腐蝕着她,還日夜刺激着她,讓她寝食難安,讓她夜不能寐。她但凡清醒着,便會想到以後的日子裏可能盡是屈辱,她但凡昏睡着,便會覺得這就是她餘生的模樣。

失而複得的光明,她的眼睛還能視物,真的是太好了。

她的眼睛上是被下了藥,眼上肌膚的感覺要遲鈍得多,就算是用手觸碰了也毫無知覺。故而她總覺得眼皮沉沉,她感受不到自己能夠眨眼,加上眼睛也一直被布條蒙住,而原随雲也刻意營造着那樣的假象,才讓她以為自己的眼睛被縫住了。

可縱然她的眼睛能看得見了,她也忘不掉所受過的痛苦。

慎以瀾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她臉上還有淚水滑下,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彎了起來。她一時忘乎所以,竟然也就徑直地走出了洞穴,直到被冰冷的海風一吹,才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還是蝙蝠島,還不是她可以為自己的眼睛慶祝的時候。

慎以瀾又退了兩步,身體緊靠在岩壁之上,她還不能很好地适應強光,此時還是瞪大了雙眼朝外看去。

就像是最普通不過的山崖一般,只不過是臨了冬季,未有綠植覆蓋,一眼望去只見得到灰黑色的岩石。原随雲并沒有讓人駐守在外,或許是他過于自信洞穴內的看守,也或許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慎以瀾觀察許久,沒看到有巡邏的人手,也便小心地溜了出去。

崖下有一艘船。

慎以瀾吃不準那船裏是否有人,更不知船裏的人又是不是蝙蝠島上的人。可她若是想到那艘船上,就必須先通過索橋走到對面那座峰上,再由峰上專門修建的階梯走下去。

索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十丈長的索橋在風中搖蕩,慎以瀾咽了口唾沫,決定放棄這條路。

她實在是害怕将命交在別人手上了,萬一她走在橋上,原随雲派人把橋給砍斷了,她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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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山崖的崖壁陡峭的很。

從高處看下去,這簡直不像是天然而成的崖壁,像是有人用一把大刀砍下去一般,崖壁平坦,就算偶有凹凸處,也難以讓人攀爬。對于這樣數丈高、又少有落腳處的山崖,輕功再好的人都難免覺得吃力。慎以瀾咬牙跳下,期間撞到岩壁幾次,又有幾棵橫着生長出的樹枝擋住,才堪堪落了地。

只是她的足尖剛點到地上,那船上的人就出來了。

那是一位老頭,漁民打扮,臉上也是和善慈祥的笑。他不像是習武之人,但慎以瀾還是後退了一步,防備地盯着他。

老人笑着道:“慎姑娘,來了?”

慎以瀾的臉色一僵。

老人仿若未見,熱情地招呼她往船上去,道:“快上來吧,這外頭風大,船上有爐子和溫酒,可以暖暖身子。小少爺讓我準備的東西,我可都備好了,姑娘這一路呀,安心待着吧。”

她皺着眉頭,一開口,又被自己聲音的嘶啞吓了一跳,她強忍着喉間的不适,問:“老大爺,你可是認錯了人?什麽慎姑娘?有誰讓你在這裏等着麽?”

老人已經轉過身要往船上走了,聽了她的話,頓住腳步,轉過來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慎姑娘?”

慎以瀾只是看着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可能吧,那位小少爺告訴我,慎姑娘臉上有個紅色的胎記,你不是慎姑娘還有誰是?別在外面傻站着了,外頭風大,先進來說話。”

“老大爺,你這船是要去哪裏的?”

老人頭也不回地道:“當然是回村裏了,這海島上空無一人的,真想不明白,你好好一姑娘跑這裏做什麽!”

“……”

慎以瀾硬着頭皮上了船。

她掀開船艙口的簾子,其內是被精心布置過的,門口是一個簡單的會客廳,屏風之後是一個簡單卻不簡陋的卧房。桌上還放着溫熱的茶水,床上是幹淨的錦被,度過在海上的幾日,這樣的條件已經足夠了。

整艘船除了她與這位老人,只有兩名船夫,也沒再見到習武之人,更別說是蝙蝠島上的人了。

慎以瀾雖然上了離開蝙蝠島的船,并不代表她能安下心來。她又轉身走到了甲板上,老人正坐在一只矮板凳上,眯着眼看向遠處的海面。

船只離開了蝙蝠島,她看見那片黑暗要離她越來越遠,心裏的陰霾也散去了許多。她走到老人旁邊,盤腿坐下,問:“老人家,是誰讓你來接我的?”

老大爺看都不看她,道:“誰出的錢,就是誰讓的。”

“……那又是誰出的錢?”

“咦,難道不是你出的?”

慎以瀾默默吐槽:這就是代溝,跨越了一千多年的代溝!

她深呼吸,又長長地吐了口氣,“你開頭說的那位小少爺,又是什麽人?”

老人眯着眼看她,讷讷地說着:“我還以為……那是你叫去的人呢……”他摸着下巴,緩緩道:“老頭子哪裏懂得這些,有個小少爺來了村裏,要找人來海上接個人,這片海啊,誰敢來這麽深的地方,這從前來的人喔,都沒命了。村裏頭沒人願意接這活,也就老頭子我貪財,不要命,才接了活來的。我還想着,是姑娘讓人來接的,原來不是啊……”

慎以瀾聽得一頭霧水,狐疑地問:“那你們村還挺富裕的啊,這個船看起來還是不錯的。”

老人只當她是閑聊,聽了這話更是喜滋滋地道:“這哪裏是我的,不,等姑娘到了岸上,這艘船就是老頭子的船了。這船也是小少爺給的,還有那兩位船夫,都是小少爺派來的,要是沒有他倆,我哪裏找得到這座島。小姑娘啊,你也是個有膽子的,這片海都沒人敢來了,你怎麽就跑得到這種地方,那島上應該沒人住的吧,那種地方怎麽能住的了人,那……”

眼見着話題往另一個方向發展,慎以瀾連忙打住他的話,問:“那個小少爺是什麽人?他長什麽樣子?是不是高高的,帥……長得還挺俊的?”

“俊得很,我們村子裏就沒見過這麽俊的人。個子高高的,年輕人喔,說話客氣得很,那眼睛也精神得很,我們海邊的人吶,天天風吹雨打,哪裏能像他那樣,一看便是富貴人家裏出來的。嗯……還會武功,配着把劍,劍身是黑色的,上面雕着的什麽花花草草也好看。我那孫子好奇,摸了摸,還好是個好脾氣的人,換作別的人吶,恐怕就要生氣了,他不但沒生氣,還……”

慎以瀾聽見那句‘眼睛也精神得很’,便覺着那人必定不是原随雲,開心地就要雀躍一番,可她聽到那句‘劍身是黑色的’,心又沉了下去。

原随雲想辦成一件事又何需他親自出馬,且不說無争山莊門人數以千計,就他跟前的丁楓,就足以将事情辦好。

這艘離開蝙蝠島的船,這劃船的船夫,還有慎以瀾逃跑的路線,全都是原随雲準備好的。

她看向老人,聲音再不複之前的沉穩,她問:“老人家,這艘船不是你的,你不識海上路線,你也不親自劃船,那你來,是做什麽的?”

老人噎了噎,倒是沒生氣,他嘿嘿笑了兩聲,看向遠方,意味深長地道:“那位小公子說啊,姑娘離開這座島,還需要一個定心石。老頭子我啊,別的用處沒有,但是這陪人說說話啊……”

老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

慎以瀾看向遠方,卻是看向蝙蝠島的方向。現在的蝙蝠島進了許多江湖中人,是蝙蝠島最熱鬧,也是最危機四伏的時候。

定心石麽……

也許是她一直把他想得太過糟糕了?

原随雲不是好人,他是個有野心的惡人,可他卻也是慎以瀾所遇見過的,對她最溫柔、最縱容的人。他會因她不開心而哄她,會為了她不顧大局地渡給她內力,也會為她離開而費心費力、除去她所有的後顧之憂讓她‘逃’走。

老人的話題扯得越來越遠,他說的起勁,就要去拍慎以瀾一下以示喜悅,可他的手才剛擡起,便愣住了,急道:“诶……姑娘,姑娘你哭什麽呀?你可別哭了啊,老頭子我……”

慎以瀾流着淚,卻木着臉,她一字一句地道:“把船開回去,我不走了。”

她也根本就不可能逃得走。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終于辦了離職!睡了一整天!好舒服!開始幹活了!

感謝萌萌噠的【團子】寶貝兒送的火箭炮!愛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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