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此去京城,長途跋涉,慎姑娘不惜身入險境也要去取來這畫,甚為辛苦,老夫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原東園正襟危坐,他穿着藏青色的衣袍,精神矍铄,面上還帶着慈祥的笑意。不像慎以瀾在外奔波了數日,老莊主日日待在這莊內,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看着也比慎以瀾精神許多。

只是他這一句話便扭曲了黑白,硬是将慎以瀾盜畫之舉說成是她自個兒想做的。

慎以瀾難免心中不滿,但面上還是客客氣氣,行了禮,道:“原莊主客氣了,晚輩前來無争山莊,總不能總是兩手空空地來吧。這畫若是能入得了莊主的法眼,這京城一行,也算不得什麽苦事。”

原東園笑着打了個哈哈,不置可否,身後的兩名下人也是見慣了這些場面,及時地捧着木匣走了上前。

他們就定定地站在慎以瀾面前,神色冷漠,可見這匣子裏裝得絕不是什麽送給她的禮物。

慎以瀾下意識地看了原随雲一眼,原随雲微低着頭,臉上是溫和的笑,對她未作回應。

一個木匣被打開,一幅畫展開在二人面前。

濃墨重彩的山水畫,遠看只覺氣勢磅礴,近看卻又忍不住嘆這一筆一劃的精細。

仍是那副隐隐透着詭異的工筆山水畫。

屋內沒有一人打算主動開口。

慎以瀾躊躇了一會,實在不明原東園的想法,又不願意在這裏耗着時間。她見原随雲還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只好好心地提醒他道:“還是上次那副畫。”

原随雲終于動了,只是對她露出了無奈的笑。

他多希望慎以瀾能少說幾句話。

原東園又是兩聲假笑,接着道:“慎姑娘好眼力,這的确是之前給慎姑娘看過的那副畫。”

慎以瀾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

原東園又問:“慎姑娘覺着,今日這幅畫,與之前你見過的相比,可有什麽不同?”

他的咬字重音落在了‘不同’二字之上,眼神卻是有意無意地往原随雲身上掃了一遍,似乎意有所指。慎以瀾一愣,想起了原随雲之前說過的話。

和家仆一同失蹤的,還有一幅畫。

也就是藏寶圖的那一半。

真正的畫已經丢了,那這幅畫是什麽?臨摹的贗品?

她的腦子亂成一團,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啧啧,沒想到原随雲這個人,說起謊來,連爸爸都要騙。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慎以瀾厚着臉皮答:“我發現了,這幅畫的确與之前所見的不同。你們看,這旁邊多了個木匣子,木匣子裏,肯定還有一幅畫。”

空氣中迷茫着迷樣的尴尬。

慎以瀾真想為自己及時轉移話題的機智點個贊。

原東園臉色一僵,咳了咳,道:“慎……甚是。這木匣子裏的确是畫,這幅畫,便是慎姑娘不辭辛苦從京城帶回的那副。不過老夫倒要先問問慎姑娘,在此之前,慎姑娘可有見過這畫?”

慎以瀾點了點頭,“見過啊,不看看真假,萬一拿錯了怎麽辦。”

原東園滿意地點了點頭,便命人開了木匣。

暗紅色的木匣剛剛啓開,露出了畫卷一角,慎以瀾的臉色就變了。再等到下人拿出那畫,将畫全展開之後,慎以瀾的神色已經不能再難看了。

畫,是她取得的那副,卻又不是當初取畫時的模樣了。

這副畫相比先前那副山水畫要顯得平淡許多,少有驚豔之感,故邱小侯爺雖得了這畫,也并未将其看作是什麽寶貝仔細放着。只是現在,這畫上的顏色可要比其旁的畫作可要濃烈許多。

大片的暗紅如醜陋的胎記,直接将這畫遮住了大半,勉強可窺見其上有幾筆山水景色的意味。慎以瀾逃命之時,那副畫也在打鬥中被波及,畫布其上還有數條鑽進了鮮血的裂縫,哪裏還有半分名畫的模樣,和一旁那畫這麽一對比,倒是比贗品,更像贗品了。

這樣要是還能找到寶藏,慎以瀾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她心情沉重地看着畫。

她發誓,雖然京城一行她是存了別的心思去的,可她從來沒打算阻止無争山莊去找着寶藏啊。

就這麽一個寶藏,能讓原東園信任她,能讓原随雲無暇顧及她,何樂而不為?

可現在,山莊裏那半幅藏寶圖在她回來的前一天被盜走,她帶回的藏寶圖又這麽巧合地被毀,別說是能讓原東園信任她了,恐怕,現在無争山莊上下,最懷疑的就是她了。

原東園開了口道:“如慎姑娘所見,這幅畫已經是被毀了。名畫被毀,老夫實在是痛心疾首啊。”

慎以瀾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既然慎姑娘見過這幅畫原本的模樣,不如,由慎姑娘,來将此畫複原?”

慎以瀾吓得腿都要軟了。

她雖然很想獲得原東園的信任,可是……

“她不會作畫。”原随雲上前一步,及時地為她解圍,“父親大人,慎姑娘曾說過,她不會作畫。只怕複原名畫,實在是難為她。”

慎以瀾還來不及松口氣,原東園卻立馬道:“你們這又是想到哪兒去了,老夫何時說過要慎姑娘親手作畫啊。”

不用手作畫,好像比用手作畫要難多了?

慎以瀾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視線移到了被裙擺遮住的雙腳上。

“老夫已請來了畫師重新做畫,只是畫師未見過原畫,故而想讓慎姑娘一同協助。此事不難,只是要費些時日,就是不知慎姑娘是否願意在無争山莊多留些時日了。”

慎以瀾一頓,萬萬未想到原東園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卻是想把她留在無争山莊裏。

難道是想變相軟禁她?

可是軟禁她有什麽好處?

慎以瀾尚在猶豫,原随雲卻先開了口,“就算是複原此畫,也未必尋得到藏寶圖,父親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哎,話是這麽說,可這……”

原随雲打斷他的話,道:“慎姑娘傷勢未愈,也不宜勞心費神。”

原東園猶疑地看着他,又向慎以瀾投來詢問的眼神。

慎以瀾只當二人是刻意逼她表态,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原……”

“不過是一張來歷不明的藏寶圖而已,父親不必在意,不出半月,孩兒定當獻上一份大禮。”他站得筆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道:“這份大禮,定要比那所謂的寶藏,要有趣得多。”

比寶藏要有趣得多的大禮。

一份讓原東園滿意的大禮。

原東園滿意的大禮,恐怕就不是什麽見得了人的好事。

慎以瀾神情複雜,不知該為原随雲及時的挺身而出而感激,還是要為他做的那些惡事而憤慨。

她緊抿着唇,更不發一語。她見原東園笑着同意了原随雲的請求,心中的厭惡之情便更重了幾分。

原東園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也像是突然才得知她受了傷的消息,換上了一副又是驚異又是擔憂的神情,問:“方才你說什麽,慎姑娘此行受了傷?”

原随雲退了一步,複又與慎以瀾一排站着。慎以瀾笑了笑,道:“小傷而已,不足挂念。”

原東園卻是大驚失色的模樣,指着那副被血染得面目全非的畫,“莫非,此畫上的血,便是慎姑娘的?”

像,裝得太像了。

慎以瀾笑着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回了話:“是晚輩辦事不周,以為這畫重重包裹着,怎麽着也不該有損,沒想到還是……”

原東園已站了起來,正色道:“一幅畫而已,人比這畫重要多了。慎姑娘武功高強,此行是遇上何人,怎麽傷得這樣重?”

話題又引到了她的京城一行上。

慎以瀾欲将此事一筆帶過,也便只是淡淡道:“這次實屬不巧,正好是大名府高手也同在侯府,我一時疏忽,被他們發現蹤跡。技不如人,怨不得他人。”

“大名府高手?這……”原東園微微挑眉。

如果說是大名府高手,慎以瀾不敵倒也正常。

可大名府高手,沒事又怎麽會去侯府做客。若是為了這麽幅畫而專門請來了大名府高手來守着,又像是小題大做了。何況,這盜畫的消息,不應該被外傳出去才對。

慎以瀾這麽一想,也便覺自己說的太少,不提及楚留香一事,二人定然是不會相信大名府高手也在侯府。而楚留香盜九龍杯一事,原随雲定然早已知曉了,故而她也不必遮掩。不過又想到以原東園這好疑的性格,必還會在這話題上做文章,她那時再答也不算遲。

原東園沿着桌案踱了幾步,開口卻是問:“以你的功夫,不當敗落至此。”

慎以瀾眨眨眼,讷讷地道:“我的武功……”

“老夫曾聽聞,慎姑娘是神隐夫人的得意弟子,故而不必謙虛。”

慎以瀾不明所以,又生恐落了什麽圈套,堅持道:“我的武功真……”

“老夫老矣,平日也不喜舞刀弄棒,不過是賞賞畫、喝喝茶,過些尋常日子而已。只是老夫聽随雲說過,慎姑娘身懷失傳已久的‘鳳舞九天’秘技,雖老夫不能習之,但也希望能得以一見吶。”

慎以瀾心裏嗑噔一聲。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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