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許是冬日已近的緣故,一連數日,太原卻是未再見到過陽光。天色皆是一片灰蒙蒙的,連帶着無争山莊的紅磚碧瓦卻也是帶着一層薄薄的黯淡。

這該是個睡覺的好天氣,家丁打着呵欠進了一個未有人住的空院子裏。

無争山莊是武林第一世家,院落多處,無論有無人居住,每座院子會有家仆日日清掃。這院子本就幹淨,他這次又是一人來的,無人監管,難免生了偷懶的心思。他的眼皮耷拉着,執着掃帚,有氣無力地掃了掃,就假裝已将此處清掃好了,欲尋個角落打會瞌睡。

他手上的掃帚還拖在地上,發出刺啦的聲音,就要往別處走。

可就在此時,院子角落的花圃裏傳來一聲細弱的咳嗽。

家丁後背一涼,頓時瞪大了眼睛,向後看去。

枯黃的花圃底下滲出了血,仿佛被鮮血賦予了生命,樹枝又搖了搖,從中伸出了一只手來。

“有鬼啊——”

“我怎麽可能是鬼?你們無争山莊的人有沒有良心啊,我慎以瀾為你們拼死拼活,受了這麽重的傷,你們不馬上救我就算了,居然一看到我就把門給關上了,還說我是鬼?!”

慎以瀾氣勢沖沖地一拍桌案,桌上的藥便灑了大半,她的臉色蒼白,雙眼又很明亮,如不是聞見屋子裏濃濃的中藥味,只怕難有人信她是受了傷,而要疑心她是在臉上覆了一層厚厚的粉,又想了什麽鬼點子來作弄人。

原随雲正從屋外走來,也正正好地聽全了她說的這句話。他微笑着點了點頭,附和道:“的确是過分了,我已經讓人罰過他了,你就不要再氣了。”他眉眼裏也含笑,卻伸手過去,紙扇攔下她要喝藥的動作,“既然受了傷,就該好好喝藥。這藥已灑了大半,我讓她們添碗新的來。”

話音剛落,那藥碗就已被放置在一旁婢女準備好的擱板上,婢女接過了藥碗,也便踩着碎步,忙不疊地離開了屋子。

“啊……”慎以瀾頓時洩了氣,聲音也不似方才那樣中氣十足了,她癟了癟嘴,聲音是越來越細,“這世上這麽多藥,偏你們無争山莊的藥最苦。”

原随雲坐在床榻邊上,錦被也跟着凹了一處,“這樣說來,你已經喝過這世上所有的藥了?”

“那……怎麽可能。我慎以瀾叱咤江湖多年,什麽時候受過傷了。”慎以瀾目光一轉,又換上可憐巴巴的神色,“哎,也不想想我是為誰受的傷,都這麽慘了,沒有好酒好菜伺候着,還要吃藥,還是那麽苦的藥……”

“待你的傷好了,好酒好菜好風景,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尋來。”

他的嘴角上揚,眉眼也盡是溫柔。慎以瀾看着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卻又聽他接着道:“不過,我聽丁楓道,你回山莊那日,一身是血,難辨面目。故,也難怪開門的家仆一時未反應過來,将你拒之門外。你在京城的這些日子,遇見了何人,怎麽會傷成這樣?”

在京城的那些時日。

她仿佛又見到了滿城的燈火,初雪慢悠悠地從空中飄落,鮮紅的血劃過銀白色的劍身。

啪嗒。

空氣不過片刻的寂靜,慎以瀾眨眨眼,身子前傾,手肘撐在案板上,道:“不然,一物換一物,我告訴你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你就……”

她的語氣輕快,仿佛那些畫面從未出現過一樣。

“藥要是還喝的。”原随雲一偏頭,微笑更甚,“我也可以等你傷好了再聽。”

“沒誠意!我可是……”

門外兩聲輕叩,丁楓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進屋子,“公子,丁楓求見。”

慎以瀾悄悄松了口氣,身子也随着向後移了移。她正靠着了床靠之上,丁楓也便得了令推門進來,向二人行禮道:“公子,慎姑娘。”

“搜查得如何了?”

丁楓半跪拱手道:“回禀公子,前幾日失蹤的家仆已經找到了,在後山枯井裏。”

“後山枯井?”原随雲神色平靜,問:“死因是什麽?”

慎以瀾聞言詫異道:“好家夥,不談則已,你們一談便是個關于人命的事兒啊。”

丁楓絲毫未在意她的話語,木着臉道:“他沒死。”

他停了停,又接着說道:“只是整個人一直昏睡着,不好審問。方才清醒了片刻,說了點胡話,又睡過去了,我已命大夫繼續醫治,一時半會兒得不出什麽有用的訊息,便先來回報。”

原随雲微微偏頭,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他的手無意識地靠在了一旁的案板上,“未死?昏睡?”

“請大夫看過了,當是被下了藥。”

“還搜到了些什麽?”

丁楓搖了搖頭,道:“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慎以瀾看看沉默的原随雲,又看了看丁楓,見二人之間似乎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查案結界,要把她這個重傷的病人晾在一旁。

#奇怪,怎麽有一種電燈泡的感覺。#

慎以瀾用力地咳了咳。

原随雲仍舊沉默着,丁楓卻識時務地轉頭向她,道:“慎姑娘有所不知,在你回山莊的前一日,有個家仆失蹤了,在他失蹤時還有人聽到他的慘叫聲,他失蹤之處也發現了一些血跡。我擔心莊內闖進了外人,便派人尋了數日,不過還好,今日總算是尋到了。”

這案子聽起來平平無奇,慎以瀾只覺索然無味道:“只是家仆,怎麽還需要你們這樣費心,難道他……知道莊裏的什麽秘密?”

“那倒不是,只是在莊內做些雜活的家仆。”

“噢。”慎以瀾撇撇嘴,她欲說些什麽,可又不想讓自己說出的話聽起來太過無情,只得一臉肯定地點了點頭,“人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一家團圓是最好不過啦。”

原随雲聽了她故作老成的話語,不由失笑。丁楓又忙接着她的話道:“慎姑娘有所不知,與此家仆一同失蹤的,還有一幅畫。如今人找到了,可畫還未尋到。”

慎以瀾剛放下的心立馬又提了起來。

“還丢了一幅畫哦?哦呵呵,什麽畫哦……由這個家仆保管着的?”

總不能她剛尋來了藏寶圖的另半份,無争山莊這邊的半份就丢了吧。

慎以瀾期待又擔憂地看着丁楓。

丁楓點了點頭,“正如姑娘所想。”

慎以瀾立馬變了神色,怒氣沖沖,伸手就要去抓床上置着的小桌。原随雲卻已經擒住了她的雙手,道:“你先別惱,無争山莊看守嚴密,不可能就讓那人來去自如,想必那偷畫之人,現在還藏在莊內。”

對于原随雲牽強的解釋,慎以瀾表示一個字都不會信。

他又道:“那副畫已經在無争山莊放了數年,父親也當參透了其中玄機,就算未有,也定有描摹好了的副本。何況,你尋到了流失在外的那副畫,你要做的事便做完了,莊內那副畫丢未丢,與你又何幹?”

慎以瀾瞪他,“那可是藏寶圖啊!”

原随雲笑:“俗物而已。”

憑他無争山莊少莊主的身份,本就可一生吃穿無憂,若是貪圖金銀珠寶,也有千萬種比蝙蝠島更掙錢的法子。

他搜刮天下武功秘籍,武藝在身,也并非是醉心武學的武癡。

蝙蝠島的存在從來就不是為了搜刮金銀,而是淩駕于金銀財物與武學之上,勾起他人之欲,玩弄江湖人的野心。

慎以瀾只覺身上微微發冷,她的怒氣也消了許多,“好吧,反正此事與我無關,你們加油找咯。不過,雖然是……俗物,不過好歹也是藏寶圖,你們就交給一個家仆保管……無争山莊還缺家仆嗎?我也願意幫你們保管一些什麽藏寶圖啊、寶庫圖啊、還有庫房鑰匙。”

丁楓道:“非也,畫是放在密室之中的。只是這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太過湊巧,想必其中當有些關聯。”

慎以瀾點了點頭,又問原随雲:“我還是想知道,原莊主,知道畫丢了嗎?”

原随雲正要說話,卻聽屋外有腳步聲漸進,他神色了然,“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敲門聲起,門外人不卑不亢道:“少莊主,慎姑娘,老爺有請二位前往書房一敘。”

慎以瀾的頭皮微微發麻。

她本是故意在原東園面前向原随雲示好,才得了這個去盜畫的任務。這盜畫一行,一是給了她與外界聯系的機會,二也是讓她向無争山莊表忠心、好獲取他們信任。誰承想這一行倒是坎坷,她前腳剛拿到藏寶圖的一半,而這麽巧的,無争山莊的這一份就丢了。

這藏寶圖的事剛讓慎以瀾知道沒多久,藏寶圖就丢了。

萬一原東園把這件事栽到她身上,她……

慎以瀾眯着眼看着原随雲,“剛才是你說的,畫到手,其餘的事都與我無關了。”

原随雲點了點頭,“是我說的。”

慎以瀾未聽出他言外之意,自顧自地道:“那要是原莊主不這麽認為怎麽辦,他要是向我興師問罪,我……”

“那句話是我說的。”

慎以瀾頓了頓,也不管原随雲能不能瞧見,只瞪着他道:“怎麽着,你說的話又不作數了?”

“我保你平安無事。”原随雲笑了笑,伸手揉亂她的頭發,又問:“不過你說的‘又’,是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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