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馬車自蝙蝠島而來,又終要往蝙蝠島而去。

只是來時他們二人坐的是同一輛馬車,而回時卻已分開了,二人少有見面的機會,就算是隊伍偶爾停下歇息,二人也只會錯開打照面的機會。如果偶爾同時出現了,也不會對對方多說一個字。

原随雲本就是瞎子,裝作不知慎以瀾在場,是不能再容易的事了。而慎以瀾也練就了一身睜眼瞎的好本事,視其為無物,一臉淡定地轉身上了馬車。氣氛算不得好,随行的下人總是擔驚受怕着。往日是擔心做錯了事而受罰,現今不單要擔心做錯了事說錯了話,還得擔心伺候着的主子突然間就一個心情不好拿他們出氣。

慎以瀾闖蕩江湖慣了,沒有什麽非要丫鬟伺候着的毛病,但原随雲仍是安排了婢女與她同在馬車裏,方便照顧她的傷勢。慎以瀾欲與這婢女聊上幾句,套一套話,奈何對方除了喚她吃飯吃藥外,別的什麽話卻是半個字都不敢說,她覺無趣,也便只是蒙頭大睡。

這樣沉寂的氛圍,如一團陰雲罩着這支車隊,無一人覺得自在。

丁楓是不滿的。

他看着閉眼坐在馬車一隅的原随雲,內心掙紮許久,終于道:“公子在慎姑娘身上耗的時間太多了。”

原随雲不動如山,“哦?”

“神隐山莊弟子向來古怪,也無道義可言,慎姑娘也是如此。公子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慎姑娘仍然存着異心,也不願意将‘鳳舞九天’的心法交出,在屬下看來,再這麽耗下去,一點兒好處也沒有,甚至……”

原随雲反問:“你在教我?”

“屬下不敢。”丁楓立馬跪了下來,他神色凝重,又未聽出原随雲語氣中有任何不滿,便大着膽子道:“若是公子舍不得下手,屬下可為公子除之。”

自關外十二毒被殺之後,丁楓便不再動搖,而是完全地只聽命于原随雲一人。但他從前也曾是原東園監視原随雲的棋子,他必要表忠心。

既然原随雲對慎以瀾也不是十足信任,還曾動過殺心,那他此刻便拿慎以瀾來做文章,若是原随雲願殺慎以瀾,那丁楓此言也便是遂了原随雲的心願。

原随雲仍舊保持那樣的坐姿,面無表情。

丁楓躊躇片刻,又道:“金靈芝……唔。”

他甚至連原随雲如何出手、何時出手都未看清,便覺胸口猛地受了一掌,喉間瞬時湧上了鮮血。

原随雲拿起了茶壺,茶水自壺嘴流出,緩緩地充盈着小巧的瓷杯,水聲輕而舒緩。

“你的話何必這麽多。”

丁楓瞬時面如死灰。

------------------

她睜着眼,卻時常忘記自己是睜着眼的。

慎以瀾坐在床沿,無人與她說話,她也便坐在那裏。蝙蝠島上并未有另建起的房屋,不過是借着原有的山石,開了洞府,又找了能工巧匠來修建,故每一間房皆是石室,而慎以瀾坐着的這張床,也是石床。

石床上是放了好幾床的錦被與褥子,故而躺在其上一點兒也不覺得床硬、或冰冷。

慎以瀾掀開了褥子一角,伸手探下去,這石床雖是經過敲打,但石頭的表面并未被磨平,有一些細而短的縫隙也沒有被填充。這樣看來,工匠在打造這個石窟之時,也算不得精細。既然室內都有這樣多的瑕疵,室外就當更多了。

只是這些縫隙都太細太短了,她此時看不見,也沒法确認裂縫的深度,不知這些裂縫到底能不能為她所用。

她雖已經準備好了夜明珠,但又不敢貿然拿出。她與原随雲吵了架,惹了他不快,兵行險招至此,誰知原随雲能忍她到何時?她是萬萬不敢再在蝙蝠島上有一點兒過失。

該如何離開這裏,如何找出蝙蝠島的死穴。

慎以瀾苦思冥想着,她想得太過認真,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蹲在了石床一旁。她自嘲地笑笑,搖了搖頭,緩緩站了起來。

“姑娘這又是何苦。”

嬌媚的女聲驚了慎以瀾一跳,她伸出的右腳一歪,反倒面朝下摔到了床上,屋內發出一聲悶響。

慎以瀾聽出了這女子的聲音,認出這女子也便是先前就在蝙蝠島伺候着她的女子,便恨恨道:“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了?”

女子沉默了片刻,許是發現了慎以瀾還在生氣,她實在不願惹慎以瀾動怒,故聲音也不似方才那般肆無忌憚,她柔着聲道:“妾身敲過門了,只是姑娘太專心,沒聽到罷了。”

她專心,她專心什麽?

慎以瀾坐了起來,“你進來做什麽?”

女子聽慎以瀾的語氣也緩了許多,心裏倒不那麽忐忑了,笑道:“姑娘生氣歸生氣,也別忘了吃飽肚子,這人吶,越餓,心情也便更差了。”

她緩緩走上前,絲毫不差地扶着慎以瀾的手,将慎以瀾帶到了桌邊。慎以瀾剛剛坐好,手裏就被塞進了碗筷。

慎以瀾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被人擺弄着的玩偶,她心裏隐隐有些不滿,卻又只得忍着。她必須吃飯,必須好好地吃每一頓飯,吃飽了睡足了,才有精力伺機逃脫,徹底擺脫原随雲的控制。

她一定要找到蝙蝠島的死穴,一定要讓原随雲心甘情願地放她走,讓原随雲永遠都不能去找她。

在黑暗裏她看不見飯菜,只得憑着感覺夾起食物,再憑感覺将食物送到自己的嘴裏。

慎以瀾皺了皺眉,“上次不是說過了嗎,以後都只用送包子過來便好。現在這樣,我找道菜都要費老半天,哪有心情吃得下去。”

女子只連連附和她,候着她吃了大半的飯菜,才猶豫着道:“只是姑娘,成日吃包子也會有膩味的一天。這島上的日子還長着,您總該要習慣的。”

她已經做好了要聽慎以瀾發脾氣的準備了。

可屋子裏卻很靜,除了筷子偶爾碰到碗沿發出的聲音之外,便再無其他聲音了。

女子當慎以瀾認命了,心裏舒了口氣,嘴角的笑意更甚,又繼續勸道:“您也別再和公子置氣了。這幾日,公子心情,罰了好幾個笨手笨腳的下人,您也閉門不出的,這都是何苦呀……好好過日子不好麽,何必過的這麽不痛快。”

慎以瀾仍舊沉默着。

女子只當她內心還在掙紮,又道:“別管之前發生了什麽,公子既然都來道歉了,姑娘又何必再揪着不放,閉門不見呢。依妾身看吶,公子若是再來道歉,姑娘也就順着臺階下了便是,別在……”

慎以瀾把碗筷一扔,又站了起來,她什麽也看不見,還是伸手、憑着直覺将桌上幾道菜掃了下去。碗碟叮裏當啷地碎了一地,還夾着慎以瀾的怒罵:“有完沒完,說夠了嗎?說夠了就滾。依你看,你是什麽東西?我慎以瀾在這,不是原随雲的下人,也不用看着他的臉色過活,他道不道歉和我有什麽關系,他來道歉我就得接受,是不是他要殺我我還得給他遞刀子啊?滾,都給我滾!”

女子在蝙蝠島上雖是下人,卻又何時被這樣辱罵過。她的臉色鐵青,卻仍站在原地,未有一分動搖。

慎以瀾像是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只覺得一腔怒火無處發洩,又正好摸到了桌上的茶杯,狠狠往外一甩,道:“滾啊!”

她本就不是什麽甘受委屈的人。

自從她被原随雲綁到這蝙蝠島上,就沒有一刻不在忍。忍着不逃,忍着和原随雲虛與委蛇,忍着對原東園言聽計從,現在還要她忍着別人當面數落她?

簡直可笑!

茶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地上,炸成了一朵瓷花,濺到了來人的衣角上。

原随雲站在門口,倍覺尴尬。他是來道歉的,但又這麽巧撞上了慎以瀾盛怒的時刻。在這種場景下,他不但不認為道歉有用,甚至還隐隐覺得,好像還會惹出更大的火來。

可是現在轉身走,又太丢他蝙蝠公子的顏面了。

原随雲清了清嗓子,假裝自己什麽也沒聽到,“怎麽了,怎麽突然發……”

“別進來!”

慎以瀾也不知原随雲何時來的,但她一聽到原随雲的聲音,又聽到疑似是他要走進來的腳步聲,連忙喝住他。

原随雲也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原随雲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來?!

慎以瀾好不容易要發洩出來的火氣,宛如撞到鐵板上轉了個方向,最後偃旗息鼓,消了下去。

她不想再正面怼原随雲了,可是現在的形式,如果馬上和好的話就顯得十分狗腿。

她冷冷地道:“我想一個人待着,都出去,把門關上。”

女子應了一聲,連忙去關門。

慎以瀾只聽到了女子的腳步聲,擔心原随雲會賴在這裏不走,又道:“煩請原公子一同出去,從外邊把門關上。”

“……”

原随雲想道歉的心,随着這莫名燒到他身上的邪火,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冷冷道:“随你。”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通宵碼字的我簡直被自己感動!

(我就不說自己碼幾行字就忍不住刷某涯某乎某博某信的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