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話說那一日啊,海面上是波濤洶湧,就連海岸上住着的漁民都感受到了自海那邊傳來的地動,而他們在岸上養的那些家禽都和瘋了一樣地往海邊沖去。漁民個個兒都變了臉色,這出海,吃的就是老天爺賞的飯碗,如今老天爺不但不讓他們吃這口安生飯了,還要用這片海來殺了他們。百姓們吶,吓得是面如土色,攜家帶口地就要往別處逃。可他們剛要逃啊,從西面山野便有無數的飛禽直直襲來,生生地截住了他們的去路,可真是前無退路,後又有追兵,生死一線啊。”說書人說得是眉飛色舞,說到一處驚險之時,語氣高揚,又急急地剎住了話頭。

他拿起茶杯,不緊不慢地潤了潤嗓子,再一掃堂下,看着堂下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就連續茶水的店小二都不敢再動了,他便又拿起驚堂木這麽一拍,道:“再看那群飛禽,卻是‘咻’地一聲,從他們身邊掠過去了。飛鳥走獸皆不是沖着他們來的。”

“百姓自然是趁着這個時候跑了。有那麽幾個膽子大的,想着他們這群漁民平日裏安安分分地、老祖宗交代的‘開洋’‘謝洋’‘拜北’種種都乖乖做了,該出海時出海,不出海時餓死在島上也不往那水裏去,這天譴怎麽着也不該落到他們頭上。他們又見那群飛禽走獸直直往海域沖去,更是哀嚎不止、聲音駭人聽聞,便猜想,是那東海上,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大着膽子留了下來,再往那海上看去。數不盡的飛禽啊,都聚集在了一處,遠遠地盤旋在一塊海域上。此時,海面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聲獸吼,‘轟’地一聲。這一聲似帶有無窮法力,衆人都像被制住了一般,紛紛轉過了頭,捂住了眼。不知過了多久,待衆人回過神時,再也聽不到什麽獸吼、鳥鳴的聲音。海面上的霧散盡了,飛鳥也不見蹤跡,只有漫天遍野啊,如血一樣的紅霞。這,便是那‘海上紅日’的由來了。”

說書人說到這,卻是真真正正的口幹舌焦了,他給自己續上了一杯茶,滿滿了喝了一大口,又坐了下來,翹起腿,抓着扇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子。茶樓裏的聽衆似還沉浸在故事中,愣是沒看懂說書人的意圖,只覺故事尚未到盡頭,便還眼巴巴地瞅着他繼續說下去。

就連店小二都記不得他給這些人續了幾遍的茶水時,有人按耐不住了,喊道:“你怎不說了,接下去呢?我在這聽老半天,聽個太陽做啥?”

不知是哪個角落傳出了一聲嗤笑,氣氛很快便活了起來,又有不少人開始跟着起哄,喊那說書人繼續說書。

說書人眉毛一挑,換了個坐姿,又正兒八經地站了起來,道:“這‘海上紅日’,講的哪裏是個太陽。諸位客官有所不知,這東海素來古怪,漁民出海是要瞅老天爺的臉色的,老天爺笑,這萬裏晴空、海面平靜,自然是出海的好日子;這老天爺哭,狂風暴雨、波濤洶湧,又有哪個人不要命地往海裏跑?可就算如此,挑了個好天氣,這該開洋拜北問天的事兒都做了,這海上邊啊,還是會有那麽幾處老天爺不讓你去的地方。‘海上紅日’升起之處,也就是那群飛禽盤旋高空哀鳴不止的那片海域,可就是老天爺不讓人去的地方。”

“但凡是去了的人,無一生還。”

“這若是再追溯起來,可要扯到十幾年前了。今兒個,我們長話短說,不說那些虛的傳聞,我窦良策在這茶館裏說了一輩子的書,從來都不說那些假話。這海上紅日升起的那塊海域,素有死人區之稱。那塊海域的四周都有濃霧遮掩,在外邊什麽也瞧不見,而這塊海也是有進無出,這進去的船只就再也沒出來過。”

“有膽子大點的,這麽着,分成兩批人、兩只船,帶着數捆長繩,想要進那裏一探究竟。一只船上的人在迷霧之外牽着繩子的一端,另一只船上的人抓着繩子的另一端,就這麽開進了海域之內。那只船進了那海,就再也沒出來過。迷霧外的那艘船等了足足兩天兩夜,不能再等了,于是想收那繩,叫回船上的人。誰想,那繩子是怎麽拽也拽不動,就這樣懸在海面上,就像是那頭還有人牽着一樣。他們越拽那繩,反而離那片海越近,而越近那海,仿佛就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

“有人去報了官,可是官差去了也毫無辦法,去一批沒一批。此後,就沒人再提進那片海的事了。那片海,就是這麽個蹊跷地,如今又出了個海上紅日,這還不夠蹊跷吶?這是天降異象,必有大……”他那個‘亂’字還未出口,想到了這是天子腳下的京城,又硬生生咽下了這個字,轉而道:“天降異象,必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要出現了。諸位不如猜猜,這死人區是怎麽回事,這海上紅日是怎麽回事,若是諸位知曉了此事,有什麽特別的想法麽?”

就像是英語老師講課講到興頭上就開始想要提問一樣,所有人也如同正在上課的學生一樣,面對提問,紛紛忏悔地移開了視線低下了頭。

過了許久,見說書先生沒有點名的跡象,角落裏又有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我……我……”

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向了那個出聲了的角落。

只見角落那張桌子,坐着一男一女,兩人穿着水色曲裾,衣着上只有簡單且淡色的紋飾,不再有其他的配飾。男子不過十三四歲,帶着一頂水色的帽子,此時低着頭,遠遠只能見着他發紅的耳朵。他的眼睛不住地偷瞄女子,嘴唇也不停地發抖,似是要求女子做什麽,但半天沒說出什麽話來。再看女子,約是十八九歲的模樣,長相清秀,除了頭上綴了幾點血紅色的瑪瑙發飾外,身上也再無其他配飾。

這二人的身上帶着點江湖俠客的豪氣,又有鐘鳴鼎食之家的氣質,但單從外貌看,又不過是尋常的打扮,只是衣着用料要較尋常人家華貴一些罷了。故而,也不難讓人猜出二人的身份。

“嘿,我想是誰呢。”一名男子‘嘁’了一聲,話裏三分揶揄七分玩笑,“原來是神侯府大名鼎鼎的‘嗯哼雙俠’呀!”

堂中也有不少人曉得這玩笑話,也便跟着笑了起來。

女子恍若未聞,喝了口茶,仍舊一言不發,卻擡頭看向了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如同每一個不受重視的副科老師一樣,看到被擾亂的課堂秩序,氣急卻又無可奈何。如今收到了女子的眼神鼓勵,仿佛身體被注入了無限勇氣一般,他支起了腰,清了清嗓子,擡起那驚堂木便語:“話說那東海……”

“什麽是‘嗯哼雙俠’啊!我徐某人行走江湖多年,怎麽沒聽說神侯府還有這號人物?”

老師的威嚴又一次被江湖人士踩碎在地上。

那先前說起玩笑話的人忙不疊解釋,“閣下不知,你看那桌上的一對男女,便是出自神侯府,那少年男子整日嗯啊呀啊的說不出一句整話,而那位姑娘呢,見人只會‘哼’的一聲,從不說話,這不就是‘嗯哼’雙俠了麽。”

這茶樓裏的人,不論是明白人還是糊塗人,都聽出了這裏的玩笑之意,又一次跟着起哄了起來。

說書先生咬咬牙,又舉起了那驚堂木,用力往那桌上一拍。說時遲,那時快,在那驚堂木落于桌上的一瞬間,女子冷冷地‘哼’了一聲,而這聲冷哼又猶如一聲號令,‘嗯’少俠拍桌立起,手中暗器已發,怒道:“閉嘴!”

暗器打中了一個酒壇,卻是濺在為首取笑他的那人的臉上。

天子腳下,少有賊寇大盜,可也有許多江湖人。

江湖人最是好面子,尤其是先前一同取笑這少年的人,被這麽一鬧,頗有些損了顏面的感覺。又有好事者跳了出來,與少年進行了一場‘你幹啥?’‘幹……打你咋地。’‘你再動一次手試試’……這一類的對話,頓時江湖人士紛紛舉棍相向,場面頗為混亂。

可憐說書先生看着眼前的雞飛狗跳不住地拍驚堂木,簡直就像DJ舞曲背景裏鬼畜的動次打次一樣。

不過這畢竟是天子腳下,衆人拿的只是棍棒而不是刀劍,不過以一對多,怎麽也不是件易事。見少年似乎也要撐不住了,女子又重重地咳了一聲。

少年耳朵一動,立刻從混戰中跳出,率先踩到了說書先生的桌上,占據高地,手裏舉着一塊令牌,“我乃神侯府捕快,何人在此滋事,還不速速停手!”

衆:“……”

說書先生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飽含深情和熱淚地再次拍了下驚堂木。

衆人險些給吓跪了。

少年從桌上跳了下來,對着說書先生一抱拳,又掃了眼衆人,默默地走向女子。而後,坐了下來,繼續低着頭。

這‘東海傳奇’還是要繼續說的。

說書先生一甩長發,繼續道:“後來,東海安生了一段時間,開春後未多久,漁民又開始出海了。沿海居民的生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可是,百姓間開始流傳,說那死人區之所以那麽可怖,是因為其中養着一只吃人的海怪。而那海上紅日、百獸哀鳴的原因,便是因為那只海怪遭了天譴,死了。既然那海怪死了,那那片死人區不就不會死人了麽?”

“起先大家是不信的,可這世上總是有那麽幾個膽子肥的,有幾個身強力壯的漁民啊,開始試探那片海。他們起初是在迷霧的附近晃悠,相安無事。再後來,進了那迷霧一點,也無事。這膽子就這麽日漸肥起來了,他們便駛進了那片死人區。諸位猜,發生了何事?”

說書先生明白這群人是不會和他一起猜了,也便飛快地接着自己的話道:“他們不僅活着回來了,還帶回了金銀珠寶!”

衆人嘩然。

說書先生得意地一笑,“據說這些金銀珠寶,可是從前朝、前前朝時期流傳下來的都有。這死人區變成了藏寶處,看得人都眼紅了,一個個瘋了去搶,一時間,不少江湖人士紛紛到了東海,要去争那些寶物。可惜呀,真是可惜,可惜……”

堂下有人追問,“可惜什麽?這東海寶藏這麽大的事,怎麽我們都沒聽說過?”

“可惜啊,這‘東海秘聞’,是不外傳的。”說書先生惋惜地搖搖頭,手裏卻拿着一本不知何時攥在手裏的書卷,道:“可惜今日時辰不早,我窦某人就說到這裏,諸位若是感興趣呢……”

他裝作不經意地揚了揚手上寫着《窦良策帶你走近東海》的書籍,立刻有眼尖的人湊上去問那書的價錢,緊接着,就有人開始搶着買書。

好好的一場說書變成了售書會。

角落裏,‘嗯’少俠扭捏地扭了扭身子,猶豫着道:“我……我……”

女子對他扔來了一個白眼和一個錦囊。

‘嗯’少俠接住了錦囊,快速地扣開小縫,透過縫隙中看見數張泛着淡黃光芒的……草紙。

“借紙之恩,沒齒難忘!”少俠鄭重地道了謝,起身,只留給她一個背影,“下次你鬧肚子我也會借紙給你的,狗剩姐!”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沒帶紙。”

(終于說出來了累死我了)

感謝【安靜】小天使送我的營養液,高興地麽麽又噠噠,親親抱抱舉高高!

另:我都把女主寫死了,評論區居然只有四個小夥伴!好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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